是的。
为什么要问我呢?
桂如雪沉默下来。现在他与桂如冰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在二十五到三十公分左右,十几年来,最近的相对。
他张了张嘴,仿佛要哭出来似的身子一晃:你帮帮我吧。
桂如冰笑了一声:我凭什么还要帮你?嗯?
桂如雪的身体开始明显的颤抖起来不是因为需要吗啡,是他现在失去了自我控制的能力,他也不想这样失态。
凭什么他本来就总爱驼着点背,此刻腰就更弯了,两只手又抓住了长袍,袍子是绸缎料子的,光亮的前襟被他抖的一闪一闪:凭看在我是你弟弟的面子上哪怕你出去替我说句话也好。
桂如冰低下头,微笑起来:弟弟?你又肯承认我们的兄弟关系了?
桂如雪也笑起来,连连点头:是,是,哥哥,你帮帮忙,出去说句话也好,你有面子。
桂如冰双手按住椅子把手,很稳健的起了身,转向桂如雪道:你知道吗?在这种关头,我并无意做你的哥哥。
桂如雪继续点头:是,我知道。
你记恨了这么多年,就这么白白算了?
我不记恨了,不记恨了。
那,我要佩服你心胸宽阔了?
桂如雪抬眼望向桂如冰,面色苍白,气息不稳:不哥哥我求求你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桂如冰那双大眼睛看起来黑而深邃,此刻他把桂如雪从头到脚的扫视了一番,脸上依旧是没有神情波动。沉吟片刻后,他终于吐出这样一句话: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
桂如雪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没能保持住那个微笑:多谢了。
桂如冰重新坐回椅子中,微微一抬手:自家兄弟,不用客气。
桂如雪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回答。可是眼前的世界忽然天旋地转起来。
他恐慌的伸手在虚空中抓了一把,连声音也没能发出来,便一头栽倒地上,自此人事不省。
第 46 章
桂如雪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总之当他恢复意识之时,外面已经是暮色深沉。
他发觉自己这是躺在卧室内的床上,周围一个人也没有。窗帘半开半拢,窗子也是半掩着,偶尔传来一声鸟叫,长而凄厉,可又比乌鸦叫要好听一点,不知是何种鸟类发出的。
平素不经允许,佣人是不可以随意进入他的卧室的这是他立下的规矩!
可是现在,他尝到了这规矩的苦头。
脑袋重的仿佛是灌了铅,身体却轻飘飘的不听使唤。他觉着喉咙里干渴的要冒火,想喝点水,可是手臂抬起来了,拼死都按不到壁上的电铃。
勉强又试了一次,他的手臂沉重的落下来,宣告了放弃。
忍一忍吧。他对自己说。
他一直忍到了夜里,时睡时醒的,想要喝口水,却就是不能够。后来大约是在午夜之时,他觉着脑子略微清醒点了,便运足了力气欠起身,终于成功的按到了电铃。
三分钟之后,睡眼朦胧的佣人跑了上来,推开门开了灯: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桂如雪被电灯光刺的睁不开眼睛:我要打针。
佣人答应了一声,从房内橱柜中把那一套注射设备找出来,然后在桂如雪的指挥下,把吗啡针剂吸到了针管里。
二爷,我可不会打针啊!
不用你。给我!
那佣人把针管递给桂如雪,然后替他挽起了袖子。桂如雪晕头转向的,看也看不清楚,连扎几针都偏了位置,后来强定心神看准了,才算是把这针吗啡打进了血管里去。
扔了针管,他闭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神智渐渐的清醒过来,四肢百骸也轻松舒适了。
再给我倒一杯茶过来。他吩咐道。
喝足了茶水,他是彻底的缓过来了。
他呢?他靠在床上,懒洋洋的问道。
佣人听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谁啊?
桂如雪不耐烦的白了他一眼:桂如冰!
佣人恍然大悟:哦,桂主席中午下山去了。
桂如雪往床头上一靠,重重的叹了口气。又抬手挡了眼睛:你关灯出去吧!他回来了,就立刻过来告诉我!
打发走了佣人,桂如雪摸摸索索的脱了衣服,然后拉过薄被盖上了,人就缩成了一团,双臂自我环抱了,很有点自怜自爱的意味。
他眼睁睁的望着窗帘内透过来的那一抹浅淡月色,什么也不愿再想了。想也没有用,徒增烦恼。
心事如山,压迫在他的头顶,可他偏要视而不见,自欺其人。
第二日中午,他照常起床。由于前一日昏睡了整天,所以他饿的发疯,坐在饭桌前,他恨不能左右开弓的往嘴里扒拉饭菜。风卷残云似的吃了三大碗米饭,他总算是镇定了下来。
镇定下来的桂如雪,穿戴整齐了坐在院中,仰头望天。
远处的木竿上升起一只红球。
山中众人无比平静的开始往私家防空洞内转移,桂如雪却是不动。家中上下先还没留意,后来三三两两都跑进洞子里了,才有人发现,二爷还在院子里望天呢!
一个在桂家做久了的老听差此刻冒险出了洞,跑到前院他的身边,大声急道:二爷,您这是干嘛呢?那边可是挂上两只球啦!
桂如雪仿佛是有点怔忪了,转过头来目光呆滞的望着老听差:我要看看日本飞机。
老听差急的嗐了一声:二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哪有这个时候看飞机的?快进洞吧!您看
他话音未落,空中已经响起了凄厉悠长的警报声。那声音呜啊呜啊的盘旋在低空,好比一把尖利酸涩的刀子,一声声,一下下,飞快的划过人的神经。老听差吓的腿都软了,伸手去拉桂如雪的袖子:二爷,了不得了!这是真来了!真来了!
桂如雪手臂一挣,轻声道:别碰我!
此时那警报声响的愈发急迫起来,声音织成一张令人心慌意乱的大网,从天而降扣住了所有人。老听差终于惊恐的受不住了,丢下桂如雪,扭头弯了腰撒腿就往防空洞内跑去。
桂如雪想看日本飞机,可是日本飞机不愿在山林子里浪费炸弹,直接飞向重庆市区去了。
所以桂如雪在心事沉重之余,又添上了一层失望。
而在他失望之时,金世陵来了。
金世陵穿着一件白绸短袖衬衫,腰间的黑皮带束了一条墨绿色咔叽裤衩,下面光着小腿,脚上穿着崭新的黑皮鞋。这一身正是重庆最摩登的度夏时装,瞧着是不甚庄重了,然而非常适于当地这种炎热的气候。
他在公馆门口下了滑竿,然后摘下头上的白色遮阳帽,一路扇着风直闯入内。见桂如雪正坐在院中晒太阳,他登时就笑了:好兴致啊!怕热不死你吗?
桂如雪望着金世陵,就觉着他那眉梢眼角都是得意之色,仿佛是发自内心的痛快着。
贵公馆又开局面了?
金世陵站在他面前,一反往日拒之千里的态度,用帽檐在他脸上扫了一下:是啊!飞机这回走了,今天大概都不会再回来了!长日漫漫,我们总得找个消遣不是?说到这里,他两只眼睛笑成了月牙儿:哦,对了,听说你近来闹起了债务危机,处理的如何了?
桂如雪抬手抓住了他的帽子,神情木然,声音轻飘飘的:世陵,宝贝儿。
金世陵的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微微用力去夺自己的帽子:你干什么?明抢吗?
桂如雪不放手:宝贝儿,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放屁!前几天你没有去过我家里?
桂如雪笑起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带有戏谑意味的慈爱表情,仿佛是在逗弄小孩子似的:可是我没有见到你呀!你那时去哪里了呢?
我干嘛要让你见到?
桂如雪仰起脸,面颊在那帽子上蹭了一下:世陵,我破产了。这回不但成了穷光蛋,还欠了一屁股债,这可如何是好?你给我出个主意,你看我该怎么办?
金世陵望着桂如雪,笑意渐渐收敛,两道眉毛立起来,那脸上忽然就闪过一丝凶相:你这是现世报!活该!
桂如雪闭上眼睛笑了笑:世陵宝贝儿,我没有钱可不成呀!
金世陵冷笑一声:难道你还想和我借钱不成?
桂如雪半晌不答。
金世陵本是满怀胜利之喜悦过来邀赌的,哪晓得桂如雪的反应如此奇特,让他那一腔喜悦一时竟是无法发泄出来。手握帽子僵持片刻之后,他终于失了耐性,用力一拽帽子:我没空和你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拽之下,把椅子上的桂如雪也给拽起来了。而桂如雪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一扑,瞬间就把他压倒在地。
他仰面朝天的躺在了水泥地面上,后脑勺被磕了一下狠的,当即痛的他眼冒金星。而桂如雪压在他的身上,一手抓了他的头发,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不分青红皂白的先低下头在他嘴唇上用力亲了一口,然后就扯着头发,将他的头向地面用力撞了下去。金世陵惨叫一声,拼了命的挣扎,哪知桂如雪忽然变得力大无穷起来,不但手上用力,同时又抬起腿,用膝盖在金世陵的下身狠命一顶,这回金世陵因为被掐了脖子,所以连叫也没叫出来,就只在喉咙里呃了一声。
这时门房内的听差见势不妙,赶忙一面喊人一面跑过来拉扯桂如雪。桂如雪明明是个瘦子,可是这粗粗壮壮的听差硬是没能把他同金世陵分开,正是焦急的时候,院门口处停下一副滑竿,桂如冰回来了!
桂如冰身为主席,又是个好面子的,早已习惯并享受着前呼后拥的生活,当然不会独自一人悄没声息的溜回歌乐山。不过此刻,桂如冰望着在地上一面打滚一面行凶的亲弟弟,黑脸一下就泛了红,真恨不能身后那些随员们立刻消失!
住手!他大喝一声,快步走了过来。
那位正与桂如雪斗勇的听差见救星来了,赶忙爬起来,捂着被蹭掉一块油皮的手背求援道:桂主席,您快来劝一劝吧!我实在是拉不开二爷啊!
桂如冰一言不发的走过来,弯下腰一手抓住桂如雪的后衣领,一手掀起桂如雪的长袍,抓住了他的裤腰带,然后双臂运力,咬牙切齿的将他这弟弟硬生生的给提了起来,然后就势回身一甩,直接把人扔到了一边的草地上去。
这回众人见识了桂主席这堪称运动家一般的体魄,不禁纷纷折服于他的孔武有力。折服完毕之后,再看地上这两位桂如雪已经在草地上坐了起来,直勾勾的望着蜷缩在水泥地面上的金世陵。而金世陵受创最重,侧身缩成一团,双手抱了头,痛的呻吟之余,又是不停的倒吸冷气。
桂如冰不理金世陵,直接奔向桂如雪,伸手指了他的鼻尖怒斥道:你发什么疯?
桂如雪咽了口唾沫,一翻身站起来,作势又要往金世陵身边走。桂如冰立刻上前一步拦了他:你还要干什么?嫌自己惹下的麻烦不够多吗?
桂如雪这回才看了他一眼:债多了不愁!别挡道,让我瞧瞧他去!
桂如冰瞪着桂如雪,半晌不开言。末了,他似乎是觉得言语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了,索性就抬起手臂,对着桂如雪兜脸一记响亮耳光,直接就把人打趴下了。
而后,他转向身后的听差:把家里的轿夫叫出来,把这个陵少爷抬上,跟我一起去赵公馆!
歌乐山别墅区内住着的,都是这大重庆内的超等华人;而赵将军,则是超等中的超等。
这个形容,不是强调他的富有或权势;他这超等之超等,主要体现在他那天不怕地不怕上面。自从撤离了武汉,被夺了军权,他就总觉着中央政府对不起他。因为看不上中央政府,所以他间接的蔑视了政府所制定的一切法律条款。虽然丢失了华北那片广袤富饶的地盘,但他尽可以继续在重庆自行其是的搞自制。
谁也甭想管他,他老人家说起来不好意思,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乃是大土匪的出身,后来成了军阀,言行上渐渐的规矩起来,可本质上也依旧是土匪。平时,他保持着相当的气派与尊严,让人瞧不出他的底细,然而一旦惹恼了他,那本性就要露出来了!
他的爱子,宝贝,陵少爷,出门的时候还是活泼泼的,然而不到一个小时,就哼哼唧唧的被人抬了回来。再看那伤情,也来的十分刁钻可恨上下两处致命地方,全给打遍了!
赵将军沉了脸,直问到桂如冰的脸上去: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你给老子说清楚了!
桂如冰平素的气势已是很压人了,可是面对了赵将军,也只好自愧弗如,有礼有节的起身答道:赵老将军,我对此真是太抱歉了。事到如今,我也不敢隐瞒,贵府少爷身上的伤,全是舍弟所为。我赶到时,舍弟已经动了手,我虽是赶忙跑了过去,可也终究是阻拦不及。
妈了个×的!你舍弟不就是桂如雪吗?我看他那个人平时也挺不错的,怎么平白无故打起了我的儿子?他妈的!人不是你打的,我也不同你讲,你把桂如雪给我叫过来!
桂如冰仿佛是很为难,犹豫再三,他坐下来凑到赵将军耳畔,低声咕哝了半天。而赵将军听后,一瞪眼睛:屁话!他打吗啡打出毛病来了,就要在我儿子身上撒疯?不行!你马上把他给我带过来!你们家也是有头有脸的,我不会深难为你们,没别的,让世陵打还过去就行!
桂如冰的脸上有点挂不住了,赵将军再跋扈,也是个落了架的凤凰,自己这样迁就,他还给脸不要脸,这有点过分了!
思及至此,他站了起来:以直报怨,无可厚非。只是贵府少爷现在还是养伤要紧,我们桂家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此跑了,来日方长,我们随时恭候贵府少爷过来报仇!如何?
赵将军一拍桌子:你什么意思?
桂如冰一点头:赵老将军,您也请息怒吧!我还有事,改日再谈,再会!
桂如冰跑的真是快。当然,还带着他那位倒霉弟弟桂如雪。
所以当赵将军随后带着全副武装的勤务班赶去桂二公馆之时,就只看见一些惶惶然的佣人听差,因他并没有向平民开枪的打算,所以只好恨恨的打道回府,转而安慰他那身心俱受了创伤的干儿子去了!
桂如雪挨了他哥哥的一个大嘴巴多少年没挨过打了,攒到如今,一次来了个重的!
他被打的流了鼻血,从歌乐山中直流到山下,上汽车时,才总算是止住了。仰着头坐在桂如冰身边,他用一只冰凉的手托住了微微红肿起来的面颊。
桂如冰根本就不理他。
二人互不搭理的抵达了桂公馆。桂公馆顶楼那被炸掉了的一角已被补的天衣无缝,这里依旧是桂如冰心爱的家园。
桂如冰把桂如雪安置到了公馆后部的一幢二层小楼里,然后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桂如雪在临下山之时,虽然脑子里稀里糊涂的,可是还晓得随手抓起一只皮箱。箱子里装着两大盒吗啡针剂同一大卷黄金储备券,是他最重要的财产了。
他先给自己打了一针,然后趁着头脑清楚,开始抄起电话,联络起出卖黄金的事宜。他晓得自己是打了金世陵,可是一点也没觉着自己闯了祸。
第 47 章
金世陵两腿大分的躺在床上,头上缠了一圈白纱布,很像一名伤兵。
赵将军坐在他的枕边,一手拉起他的裤腰,很认真的探头望了半天,又伸手进去轻轻的碰了一下:疼不疼?
金世陵闭着眼睛摇摇头。
赵将军挪到他的腰旁,索性把他的裤子完全向下退到了大腿处,然后仔细的用手在那软绵绵的下体处拨弄了两下: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