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柳文溪没有再说话,从怀中取出一排银针扎进伤口附近的几个穴位,阻止继续渗血的同时,手心也立刻抵在后背督脉位置缓缓导入内力,帮助欧阳毓驱散体内寒气。
站在一旁的赵渊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看着欧阳毓久久没有恢复过来,明显失血的唇色,内心深处却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进行着变化,有什么,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太子宠幸男子的传言在短时间内再次扶摇直上,只花了半天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皇宫,最后终于又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无意”传到了皇帝陛下的耳朵里。
“据说皇上惊闻此事时,表现得非常震怒?”柳文溪挑起一边眉毛懒懒问道。
赵渊轻哼,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明眸移向床上,转而凝视着一直沉睡不醒的人,“他……什么时候会醒?”
“这个说不准!”耸耸肩头,柳文溪摊开双手,“什么时候醒就要看他自己了!”
顿了顿,见他似乎仍然显得有些担心,又接着说道,“你也不用担心,我不是说了,等他自我调息完毕便会自动清醒。”
“可是……”赵渊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带着一抹忧虑定定注视着床上陷入昏睡当中的欧阳毓。
都已经一夜过去了,现在也已几近中午,他却依然没有要清醒过来的迹象,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暗自在观察着他神情的柳文溪不禁咋咋舌,这个太子现在对欧阳的态度真可谓是十万八千里的大转变,不再怒言相向了不说,昨夜一夜可是一直都亲自守在欧阳的床侧。
早知道挨一刀这么有效果,他也去让安顺刺上一刀得了,当然,普普通通的匕首就成,千年寒冰玄铁就免了!
正打着如意算盘,寝宫外侍卫通报传来,“太子殿下,皇上驾到。”
话音刚落,皇帝赵忟已经走进寝宫,看神情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赵渊跪下行礼,“参见父皇!”
赵忟沉着脸并没有答应,跟着跪下的柳文溪刚要起身,瞧见赵渊仍然默默跪在地上,不由朝天翻了个白眼,只好认命地也继续跪着。
大步走到床边,在看到昏睡在床上的欧阳毓时,赵忟的脸色更是沉到谷底,突然转身怒叱道,“你干的好事!”
赵渊半垂着眉眼,恭敬跪着没有说话。
“得知传言时朕还将信将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又犯下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是不是朕上次二十大板打得少了,还不足以让你记住教训?”
“儿臣知错!”赵渊轻声回答。
“知错?”赵忟怒气不减,抬头向跟进来的众个侍卫大声命令,“将太子带下去先重责八十杖,再关进天牢里等候处置!”
众侍卫惊得猛一抬头,其中带头的萧牧和袁枫两人互相看了看,一致上前一步,“启禀皇上……”
刚开口便被赵忟严厉打断,“重责一百杖!带下去,谁也不准再求情。”
萧牧和袁枫再也不敢说话,皇命难违,犹豫了一下,两人还是走到赵渊身边,“太子……”
赵渊什么也没再说,起身就要跟着他们两人下去,还未走出两步,身后蓦然传来一声低语,“慢着!皇上,不管太子的事。”
听得这盼了一夜的声音,赵渊怔了一下,然后才迅速回身望去,一直昏迷不醒的人此时已然睁开那双勾人魂魄的凤眸,眸光幽滟,正定定凝望着自己。
下意识想要回到他身边,赵忟却已经坐到了他先前一直坐着的位置,刚才还阴云密布的脸上满是喜色,“你醒了!”
欧阳毓仍然略微泛白的唇边荡出一抹浅笑,“多谢皇上关心,已无大碍,还请皇上不要再怪罪太子。”
赵忟冷哼,“你不用为他求情,身为太子居然胆敢一再犯下重错,不多受点教训恐怕他死也不知道悔改!”
不著痕迹地扫了赵渊一眼,欧阳毓维持着笑容不变,“你误会了皇上,真的不关太子的事,错的是我,这一次,是我先引诱的太子。”
“咳咳……”尽量将自己隐藏到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地方,好方便找时机逃走的柳文溪闻言猛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赵渊也是一脸诧异,看着欧阳毓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疑惑,不明白他到底想要怎么做!
欧阳毓悄悄使了使眼色,示意赵渊站在那里稍安勿躁,事情是他惹出来的,就交由他来处理好了。
“难道你是个……”皇帝赵忟保养得当,细致柔滑的脸上青青白白一番轮流变换,断袖两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没想到欧阳毓倒是很干脆地点头承认,“没错,我确实是喜欢男人。”
此言一出,满室寂然,诺大寝宫顷刻间静得连众人呼吸的声音也清晰可见,而赵忟接下来的脸色,可想而知——
第一百零八章
“为什么要这么做?”
正在运功调息的欧阳毓闻言收回内力,抬起眼眸无辜望着床边居高临下的俊逸身影,“我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
“你又在避重就轻地敷衍我!”赵渊猛地捉起他的衣襟,一想到他左肩后面的伤势,又不得不颓然放开,“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就自己将一切事情都承担下来,到底……”
到底你跟父皇之间,都说了些什么?
当欧阳毓在众人面前亲口向赵忟承认,是他先引诱的赵渊,而赵渊一直都是恪守着礼教从未越过雷池半步,从头到尾,确实是赵忟误会了自己儿子的为人。
在场众人全部都在瞬间呆掉,等到赵忟反应过来,一声令下,整个寝宫里除了欧阳毓,所有人都被赶到外面候命。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等到赵忟走出寝宫大门的时候,脸上惊疑的神色已经完全不见,取代而之的,是显而易见的高兴和满足,出来以后居然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前呼后拥着离开了太子东宫。
赵渊的心猛地一沉,寒意彻骨瞬间袭来,有如坠入冰穴深渊,莫不是……
一刻不停地进了寝宫,上上下下从头到脚将欧阳毓仔细打量了一遍,却什么也没看的出来,越是如此,心也越是隐隐揪疼了起来。
撑在床沿的手指紧握成拳,再也忍不住泄愤似地一拳重重砸在床沿上,“父皇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早就明白他这般急躁是为哪桩,欧阳毓故意装作不懂他旁敲侧击所想知道的是什么事情,现在终于逼得他亲口来问,凤眸里幽滟闪烁,俱是目的达成的了然,“原来你是担心这个,放心好了,我跟你父皇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发生。”
赵渊也想相信他所说的,可是,父皇当时为何会那么容易就放过他们,而且好像以后也不再追究的样子,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见到他神情越发郁结,欧阳毓终于觉得吊够了他的胃口,好心开口解释道,“我只不过是跟你父皇做了一个交易而已。”
“交易?”赵渊听得一怔,继而满脸怀疑,什么样的交易能够让堂堂的帝王心动至此?
“我说的都是实话,其实也很简单,就是拿了一个人跟你父皇做了交换。”
“谁?”
“我师父!”
“……”
“适才只是跟他说,我那个师父不但长得天香国色,比起我的容貌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为重要的,她老人家是个真真正正的女子之身,如果他能放过我们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我就可以暗中撮合他们相见,助你父皇抱得美人归。”
赵渊张了张嘴,最后却依然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个人,真是自私到了极致,连出卖师父的事做来也是面不改色,一丝愧疚也没有!
欧阳毓察言观色洞悉他心中所想,挑了挑眉也没再解释,顿了一会,忽然悠悠道,“另外,他还答应了我一件事情。”
赵渊已经有些兴意阑珊,估摸着差不多到了换药时间,转身去拿药时随口问了一句,“答应了你什么事情?”
“他已经答应了,……放我出宫。”
刚走出两步的身影蓦然停了下来,赵渊没有回头,直过了好一会儿才跟着低声重复一遍,“放你出宫……”
“只等我伤势稍有好转,就可以随时离开皇宫。”欧阳毓紧盯着他的背影,语气中却是若无其事的轻松,“总算可以离开这里,纠缠了这么久,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就真的是形同陌路,再也不会相见了。”
静默许久,赵渊的身体动了动,终于又恢复正常,绕过半垂下来的雪幔几步走到外殿,拿了配制好的药粉又很快回来,仔细拆了欧阳毓肩膀上缠绕着的绷带,往伤口上均匀洒上药粉的同时,眼眸中再也找不到一丝刚才的失神和异样。
两人之间的气氛忽然间就沉默下来,欧阳毓也不再说话,静静由着他处理好伤口,完了再将绷带一层层重新裹回去包扎好。
打好了结,赵渊刚要收回双手,不意被欧阳毓咻然握住,用力抽了抽,居然没有抽得出来,不禁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毓深深瞧了他一眼,这才放开他,斜靠在床沿轻轻淡笑,“既然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面,还是提前先恭喜你一声!好歹也算相识一场,等到你大婚之日,我定会差人送来贺礼。”
经他这么一提醒,赵渊总算记起先前之所以会拿匕首刺伤他的原因,那时满腔的怨恨似乎也随着那狠绝无情的一刀而烟消云散,现在想起也只觉得有些无力,遂没好气道,“你做的好事!左丞相的千金我从来就未见过,如何能够跟她成婚?”
“据闻那女子才貌双全,也算得上是不可多得的绝色美人,你可不要太挑剔!”欧阳毓挑起一边眉头,唇边似乎含着淡淡的戏谑。
赵渊也不甘示弱,嘲讽地看着他,“若说绝色,天下间又有几人能够比得上你?”
“我?”好笑指着自己的鼻子,欧阳毓摇摇头,“到底你所想要找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赵渊无语,半晌,突然幽幽开口,意有所指道,“如果我说,我所想要找的女子,就是像你这样的呢?”
像我这样的……欧阳毓回味再三,凤眸微挑,蓦地淡淡笑了,绝色容颜霎时美得只能倾城两个字可以形容。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的对话居然还能像现在这样平心静气,他还以为,他们之间要想和平共处,那是需要花费很长很长时间的努力……
“还记得……”渐渐收敛了笑意,欧阳毓垂下眼眸轻叹口气,“你曾当着很多人的面说过,我在你的心里什么也不是,言犹在耳,难道你已经忘了么?”
赵渊怔了怔,忆及那日柳文溪他们初次进宫时,他确实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过。
记忆中总是沁着淡淡梨花清香的柔顺墨发就近在咫尺,然而伸出的右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最后却只能再黯然藏回到袖中。
“我没忘……”只是现在我心里,你们两个人的身影已经完全重叠在了一起,再也分不清谁是谁非……
不想弄清楚心中此刻隐隐约约的抽痛是为了什么,赵渊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再来。”便几近仓皇地逃离了自己的寝宫。
第一百零九章
等他的身影刚一从寝宫外消失,垂落下来的丝幔后面蓦地传出一阵掌声,“厉害啊厉害,欧阳,看来这招以退为进,效果真是不错……”
随着略显调笑的话音,轻如薄烟的垂幔开始徐徐拂动,紧接着,柳文溪便从丝幔后面转了出来,“依我看,他恐怕是已经重新接受你了而不自知罢?”
“你话太多了柳文溪!”欧阳毓扫了他一眼,放松身体靠回到床沿,“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事情罢,已经摆平了?”
柳文溪居然也会老脸一僵,尴尬笑了笑,打着哈哈,“那个什么……差不多差不多,快了快了……”
“……连个小孩子也搞不定,实在是有损你毒王的名声。”若说损起人,欧阳毓也绝对不是好应付的善类。
被他说得有些狼狈,柳文溪抗议地大声嚷嚷,“喂喂,好歹现在都是靠我给你医伤,况且这伤口能不能痊愈还是个问题,你如此损我不留情面,小心我挟私报复!”
提到伤口,柳文溪顿了顿,坐上床沿叹了口气,“我说,即使你要使苦肉计也得想清楚后果才是,皇宫大内最好的伤药全部都给我找来了,可是你看,都快两天过去伤口还是未止血……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欧阳毓侧头瞧了瞧伤口位置,倒还是满脸无所谓,“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手中拿的匕首是寒冰玄铁,做了就做了,现在计较也没用。”
“你倒是大方的很!”柳文溪向天翻了个大白眼,也不体谅一下他救人时的辛苦。
“不然现在还能怎么办?”欧阳毓轻笑。
“你!唉!”痛心疾首地顿足捶胸,柳文溪哭诉道,“我千辛万苦炼制出来的生肌膏全部都被你给糟蹋了,你就这态度?”
任谁瞧见一个堂堂男子穿着鲜艳得不能再鲜艳的花袍,在那里学着委屈的小媳妇状,心里只怕都会升起一股想吐的冲动,我见犹怜这种事情,还是要看是什么人做出来的,像柳文溪这样全身上下找不出一丝女子柔媚的大男人,就只会起到东施效颦的作用。
亏得欧阳毓心脏够强壮,只是面部扭曲了一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你过来,就只是为了表演变态给我看?”
变态?柳文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若说学女人谁比得过他?虽说容貌上自己是欠佳了一点,但神情动作可是完全跟他学来的!自我感觉没有学到十成,也是八九不离,居然说他变态?这个变态始祖,还好意思说别人!
象征性地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又腹诽了一会,等闹得够了,柳文溪终于神情一整正色道,“当然是有事,自从皇帝老儿撤消了太子下的密令以后,庄里已经逐渐回复正常运转,刚刚我收到他们的飞鸽传书,你猜怎么说?”
欧阳毓眉眼未动半分,“找到上官殷和王稷山的下落了。”
“呃?你怎么也会知道?”奇怪,密条明明还在他手上……
“无一庄的飞鸽传书岂会只有一只?”欧阳毓挑挑眉,“为了保险,绝密信件我们从来不会用飞鸽这种东西,至于一般的……”
悄然展开右手,食指跟中指指尖正夹着一张折叠整齐的纸条,“都会多备几只鸽子,这也是为了防止信鸽落入像你这样有特殊嗜好的人手里,耽误了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