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栩怒道:"蛮子皇帝太岂有此理!哥,你不投降,他凭什么就把你留在这里折磨,落得一身重病?我去和他理论!"
楚翔闻言大惊,忙撑起身来,死死地拽住楚栩,急得声音都变了调:"你白长了这么高的个头,怎的还是如此不醒事?你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你去和他理论?你倒要把小命赔在这里,活活气死我和家中的娘亲才甘心?"说完这几句话,楚翔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楚栩丧父后,便最听兄长的话,见大哥生气,心中惭愧,忙扶楚翔躺下,低头歉然道:"大哥,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但我看你这样子,实在气不过!这次安澜哥哥派我来,主要也是为了探看你的情形,设法接你回去。"
楚翔自上回途中逃跑未遂,被押到上京后,这一年多来,费尽心机与符陵周旋,倒很少想到归国之事,但谋事已然无望,反而卧病在床,如今亲人在侧,种种游子羁旅的心思忽就一层层地涌上来,慈母白发,故园青草,历历如在眼前,但回家?又是何其遥远......楚翔眼中一酸,两滴眼泪已滚落下来,伸手擦了擦泪水,一把将楚栩抱进怀中,颤声道:"你们不用白费这份心了,归国之事,更千万莫要向秦国的皇帝提起!"
楚栩奇道:"哥,为什么?难道你不想回国了吗?"
楚翔紧握住楚栩的手,胸中气血翻滚,脸色也愈加苍白。"想,怎能不想?每日每夜,无时无刻......我都在想着你们,想着能活着回去看看......但,但他不会同意的,何必再连累旁人......"楚翔闭上眼睛,几乎是绝望地摇了摇头。
二十九王孙归不归(下)
"他?他是谁?符陵么?他凭什么不同意?"楚栩嚷了起来,楚翔听他直呼符陵的名字,忙去掩他的口,楚栩愤愤地甩开,又道,"你既然不投降,那皇帝也不杀你,他留你在这里做什么?安澜哥哥已准备了十万两黄金,要赎你回去!"
楚翔这会已冷静下来,苦笑道:"有那十万两黄金,做些别的什么不好,赎我这个病鬼回去。又不能再带兵打仗,有何用处?"
楚栩却板起了脸,一本正经地道:"大哥,话不是这样说,你是周国的大将,曾屡次为国家立了大功,岂是黄金白银能计算?如今沦落异国他乡,朝廷怎能视若不见?这北方天寒地冻,你水土不服自然要生病,正该回去好好调养。"
楚翔不由笑了起来,道:"这都是你安澜哥哥教你的话吧,你背得倒熟。"忽想起符陵曾说过,"除非朕性命不在,绝不会再放手!",笑容却凝在了脸上。
楚栩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大哥,莫笑我!这事你就不用多想了,明日我们会正式向秦国皇帝提出,看了他的反应,再做打算。"
楚翔心里叫苦不迭,若激怒了符陵,后果不堪设想,但要思索对策,却头痛欲裂,忍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楚栩忙道:"哥,你先歇会,我在这里陪你。"楚翔躺下,略闭闭眼,那里睡得着?拥被坐起,复问楚栩这一年来的家事国事。原来,安澜虽然接替了前线防务,但王允却在军中安插了不少心腹,安澜不免处处制肘,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日趋激烈,只是上回安澜妙计破了秦军,威信大涨,急切之间王允还扳他不倒。楚翔听他大略说了一回,害怕隔墙有耳,不敢多问。楚栩想起一事,又道:"我临行前去安澜哥哥家,遇到了小玉姐姐,她十分牵挂你,每个月都要到济慈寺去几回,为你烧香许愿,求你早日平安归来。你不想回去见她么?"楚翔的头痛得更厉害了,眼前发黑,一只手勉强抓住床边,记起安澜临别说的"莫误了佳人之约",喉咙里象噎了根刺,不知该说什么。
不觉已过了近两个时辰,楚栩虽恋恋不舍,也只得告辞,楚翔怕符陵起疑,无法多留,任他去了。楚栩走后,楚翔在床上昏昏沉沉地躺了一阵,符陵仍未回来,楚翔暗中思量:小栩眼中,我还是他完美无瑕的大哥。好在符陵今日避开了,未当面说破我......我不过是他胯下男宠,若是说了,饶我再不要脸,也......也只好在小弟面前一头撞死......想到这里,楚翔心里隐隐感激符陵,却又想:明日他们若说起赎我回去,他发作起来,不但这事要败露,小弟等人的性命恐怕也不保......
楚翔思前想后,符陵却直到二更天才回来,楚翔正坐在灯下等他,见他进来,起身相迎,符陵笑道:"翔儿下床了?今日的气色还不错,见过了兄弟,这思乡病该好几分了吧?"
楚翔问:"陛下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可用过晚膳没有?"
符陵道:"知道你等,怎会在外面用膳?"脱了外衣,便令传膳。
楚翔病了的这些日子,饮食都极为清淡,符陵也没有胃口,每日陪着他吃清粥小菜。往日任符陵百般哄劝,楚翔只喝得下小半碗粥,今天却自己吃了满满一碗,又喝了半碗参汤。符陵心中欢喜,笑道:"你这兄弟,倒胜过朕那许多御医了,不如朕留他在这里住上一段日子,等你病好了再回去如何?"
楚翔一惊,忙道:"我听说家中老母已病了多时,现在仍未大好,翔身为人子,不能在床前服侍,已是不孝,小弟若再因我留下,我......我何能自处?"
符陵仍笑道:"翔儿莫不是不愿他知道些什么,怕生尴尬?朕知你面皮薄,早有安排,翔儿大可放心。"
楚翔暗叹他心细如发,考虑周全,口中笑道:"陛下又取笑了,我说的是家中实情,并不是怕那些风吹草动,闲言碎语。"
符陵道:"那就罢了。只是你弟弟不远千里来看你,这份手足之情当真让人羡慕。"
楚翔心头如被鞭子猛抽了一下,他的同胞兄弟符明因己而死,他现在含沙射影地说什么手足情深,难道是要寻楚栩的麻烦?忙道:"家父早亡,我只有这一个兄弟,他难免对我依赖些......"
符陵听出他的惧意,握住他的手,手心已微微出汗,暗暗叹了口气,道:"翔儿病了这许久,这颗心倒一刻也不肯放下。"又笑道:"你猜猜朕今日去做什么了?"
楚翔道:"这我却猜不出。"听符陵语气欢喜,揣度应非不祥之兆。
符陵不急着答话,从怀中摸出一白底青花瓷瓶,拔开瓶盖,倒出三粒细如泥丸的黑色丹药,令人取了一小碗温水来,倒入药丸,慢慢化开,递给楚翔。楚翔这段日子各种药物吃了无数,也不多问,接过来一口喝了,初时奇苦无比,但片刻后喉头一阵清凉,胸中腻烦急促之感也消失大半,听符陵问道:"翔儿,你觉得如何?"
楚翔道:"服下后神清气爽,这是何处的神药?"
符陵喜形于色:"你还记得上次随苏太医来的那位医生么?"自生病后,符陵请来的官医民医来来往往,楚翔也记不得许多,隐约想起上月似有这么一回事,疑惑地点了点头。符陵道:"那医生名叫杜子月,是苏太医力荐的,这是他祖传方子所制之药,只是有几味药材难以配制,朕虽日日督促,也拖到今天才成。这药一共三十六粒,每日服三粒,连服十二日,翔儿的病应该会大有起色了。"
楚翔听他说得轻描淡写,但符陵都谓"难以配制",必是费了许多周折,便要起身谢恩,被符陵一把拉入怀中,笑道:"朕不要你那些虚礼客套,该怎么谢你还不知?"拂开楚翔遮在额前的乱发,静静地看了会他消瘦的容颜,楚翔已柔顺地闭上了眼睛,符陵叹息一声,轻轻吻上他淡色双唇,渐渐吻得越来越深,似要将他揉碎了融化了再熔进心里......
三十狂风吹我心(上)
楚翔睁开眼时,全身已泡在温润的水池中,符陵在身下抱着他,任水波轻摇。符陵道:"这样抱着你,却也象是荡舟湖上了,我们还不曾在水上共度良宵,翔儿你想不想?"
楚翔应声笑道:"陛下倒好兴致,只是现在天寒地冻,湖面上已结了冰,行不了船,不然今夜便可以去。"
符陵道:"有趣的主意朕还有许多,但你经不得再染风寒,等大好了再一样样地玩也不迟。"
楚翔病中符陵虽日日陪着他,但见他虚弱,怕累了他,却不曾提出行房。今日楚翔情绪不错,符陵禁欲已久,有些忍耐不住。池边有一面是倾斜的缓坡,符陵将他抱到浅水处,胸口以下仍浸在水中,不致着凉。楚翔洗浴后,连日苍白的嘴唇有了点血色,衬着脸上淡淡的红晕,显出几分妖娆。符陵一手在水中分开楚翔的双腿,一手轻揉着他胸前的茱萸,问道:"翔儿冷么?"楚翔摇了摇头。符陵又道:"那就在这里吧,外面倒冷得很。"楚翔许久不经房事,符陵耐心地搓揉撩拨,动作比平日里更温柔了十倍,直到楚翔口中逸出声声呻吟,才抱紧楚翔的上身,自己慢慢地挤了进去,温暖的热水浸泡着,楚翔并不觉得如何疼痛,便挺起腰身努力迎合。符陵又停了一阵,待楚翔适应了,才开始极慢地抽插。忽然楚翔咳嗽了几声,符陵一惊,忙停下来为他捶背:"受不了了么?"说着便要退出来。
楚翔伏在符陵背上,低声道:"不妨事,我只是太欢喜了,好久没有和陛下......我也......我也想......"话未说完,脸已红透。
符陵抱了他一会,等他平静下来,方又慢慢动作,缓缓进出,却是格外小心。楚翔道:"陛下不能尽兴,让翔实在不安。"
符陵捉住他右手,放在自己左胸上,笑道:"翔儿若不安,便帮朕揉揉这里。"
楚翔惊道:"陛下哪里不适?可有看过太医?"
符陵摇了摇头,道:"翔儿竟然不知么?朕的心痛得很,每时每刻都疼痛难忍,一年多来,一日甚过一日,就算有药能治,但不吃药痛,吃了更痛。"见楚翔愕然,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又道:"翔儿帮朕揉揉,便会好些。"
楚翔喉间似有什么堵住了,说不出话,无言地在他胸口揉了两下,终于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胸前,一动不动,听着那心脏砰砰地跳动。符陵缓缓地压上去,深深地吻住他,水气渐渐地弥漫开来......
等到"沐浴"完毕,符陵重为楚翔穿了衣服,抱回床上,楚翔脸上的红潮未褪,符陵抱着他静静地躺了一晌,忽然问道:"翔儿,你可是有什么事要求朕?"
楚翔闻言一震,不知深浅,反问一句:"陛下何出此言?"
符陵叹道:"翔儿,朕和你朝夕共处了一年有余,你的性子朕还能不知?你今日抱病逢迎,必是有大事要求,你本不用如此委屈,且说出来给朕听听罢。"
楚翔沉默一刻,他确实是想就周国赎还一事探听符陵的口风,求他莫要迁怒楚栩,现符陵既已察觉,不如直言,便道:"翔确实是有一事,小弟今天谈到,周国使团此行打算以黄金十万两赎我回去......"
符陵忽然打断他道:"那翔儿你的意思呢?"
楚翔一愣:"我?"
符陵抱紧楚翔,声音是十二万分的温柔:"翔儿,你实话告诉朕,是不是想回国了?天大的事,只要你和朕说实话,朕何曾为难过你?"
楚翔无言。
符陵又追问了一句:"怎么不说话?难道你还是不相信朕?"
为留下自己,他费了无数心力,今日竟肯放手?楚翔不胜讶异,迟疑片刻,他本意不是要求符陵放自己回去,但到底敌不过思乡的念头,终于开口:"父母之邦,无日或忘。"话方出口,感到符陵的手臂倏地紧了一下。
符陵冷笑两声:"好,很好!果然不愧忠贞不渝的名将之后。你得归故国,南朝复得良臣,朕也得到急需的军费,真是一举三得的好事!十万两黄金,好一笔划算的买卖!"
楚翔听他语气不善,还未明白过来,符陵已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床上拖起,猛地摔到地上,双眼逼视着楚翔,利剑般的目光象是要将他活活地劈开,符陵一字一顿地道:"那朕呢?你又将朕的心朕的情置于何地?"说完啪啪两声,左右开弓,重重地打了楚翔两记耳光!楚翔苍白的面颊登时浮起数道鲜红的指印,高高肿起,一缕血丝顺着嘴角渗了出来。接着符陵刷的抽出了挂在墙上的佩剑,一下扯开楚翔的前襟,剑尖直抵着楚翔的胸口,咬牙切齿地道:"朕真想挖出你的心来看看,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或者你根本就没有心?"
符陵下手甚重,楚翔耳中嗡嗡直响,眼前金星乱冒,一阵晕眩,半天才回过神来,面颊仍是火辣辣地疼痛。以前符陵虽也曾打过他,比这伤重得多,但从未打过他的脸,一阵屈辱涌来,楚翔抬头对上符陵的眼睛,那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但火焰深处,却有一抹深刻得近乎绝望的悲哀,楚翔见他双眼密布血丝,忽想到自己病了这两个月,符陵整夜整夜地抱着自己,度过了数不清的漫漫的不眠长夜,楚翔心头不由痛得哆嗦了一下,低下头,却看见抵在胸膛上的利剑,惨然一笑,闭上了眼睛。
符陵的剑尖朝前一送,锋刃划破了楚翔象牙色的肌肤,殷红的鲜血如红色的珍珠一粒粒渗出,再沿着胸膛滴下来,符陵哑着嗓子道:"你起来!你若胜得过朕手中的剑,朕即刻放你走!"
楚翔动也不动,道:"我若胜得了陛下,也不会到上京来了,现在更不是陛下的对手。"符陵听他提起去年敦河比武之事,回想那时楚翔如初生牛犊,意气风发,再看眼前之人的惨淡容颜,面上仍带血痕,他怒火稍息,剑往后撤了撤。却听楚翔道:"其实我并非求陛下放我走,我回不回去,本也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我想在死前再见上家人一面,再在父亲的灵前上柱香。"
符陵打断他道:"朕不会让你死。"
楚翔惨然一笑:"江宁城破之日,便是翔以身殉国之时!"他说得极慢极坚决,象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陛下拦得住翔自杀,却拦不住翔求死。"这两句话在他心中盘踞多日,此刻终于说了出来。
三十狂风吹我心(下)
"啪"地一声,楚翔脸上又吃了重重一记,符陵指着楚翔,气得浑身不住颤抖,"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再说不下去,腹中忽然有什么东西翻滚起来,符陵忙用左手去掩嘴,生生咽下一口腥咸,但当他将手从唇边拿开时,楚翔还是瞥到了那掌心中的一抹鲜红。"陛下!你......"楚翔惊跳起来,符陵却剑尖一指,将他挡了回去。
符陵身子晃了两下,扶着床头勉强站稳,沉声道:"楚将军,你要为周国尽忠,朕成全你!明日朕就会见周国使团,安排你的回国事宜,今夜之后,朕不愿再见到你。"忽然笑了笑,笑容是说不出的凄凉,"朕以为自己聪明,未想到头来是天底下头号的白痴。你要扮荆轲,朕让你扮,你要演貂婵,朕让你演,你要学西施,朕让你学,你一心求死,朕却举倾国之力救治你。你要怎样朕都随你,只恨不能摘下天上的星星来讨你欢心,恨不能把整个人整颗心都交到你手上。你一面笑着接过,一面就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两脚!所有的事朕都看在眼里,但不能说更不愿说,宁愿笑着听你的谎言,宁愿听任你将朕骗到底。你每句话朕都记得很清楚,你说过,要永远陪在朕身边;你说过,只听朕的话。朕宁愿相信你一千次一万次,只希望能有一次是真的,只希望终有一天......"符陵顿了顿,没有继续。楚翔胸前一空,原来他已撤回了长剑,"好了,这出戏终于演完了,你也该走了,朕不能学怨妇,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楚翔耳听着符陵的话,震动的情绪已无以复加,闭上眼,但不争气的眼泪仍不断涌出来,顺着面颊凉凉地滑落,楚翔嘶声道:"是我违背誓言,辜负陛下,但凭陛下处置。"感觉有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有双眼睛在仔细地端详自己,楚翔却不敢睁眼,不敢面对那眼底无边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