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情 第二部(生子)————蛾非

作者:蛾非  录入:05-18

「本座身上并无解药,这毒不会立刻取人性命,若是东离盟主相信本座,今晚亥时城西子勾桥,等君来取。」

东离暮云沈眉想了想,然後将断水剑收了回来。

燕云烈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了眼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凌青,心里已经暗生了一个猜测。

藏情Ⅱ 27

霍贤被江湖侠士刺杀的消息不多久就传遍街头巷尾。

禁军到时只看到一副惨状,地上倒着很多人包括二皇子承瑞王,三皇子安阳王也在场但他倒是好好的毫发无伤。东周王的小侯爷和另一位公子也有中毒的迹象。地上有残肢、断腿、眼睛、疑似人身上削下来的肉片,还有一团分不清是什麽的焦炭。

但是真正发生了什麽事,且为何承瑞王以及安阳王都出现在那里,当时在场的人均是保持沈默。

实则安阳王接到人报,说承瑞王带人往霍府上去,皆知是为了霍贤手里那张琰帝陵的图,只是没预料到对方竟然这麽急着出手。

安阳王是无所谓那图在谁手里,但是东离暮云认为那是先帝交给祈家的东西,不能落入居心叵测之人手中,便让安阳王出面去把承瑞王截下。

凌青在茶楼里无意中看到他们匆匆离府便跟了上去。到了霍府,承瑞王留守在外的侍卫和安阳王等人起了争执。凌青翻墙而入,看见某见房前倒着几人便攀上那间房间的屋顶,揭开屋瓦发现霍贤和燕云烈在里面对峙,便一直在屋顶上按兵不动,直至看到霍贤的手从桌下摸一个竹筒……

及第?!

想这害了多少人的东西,凌青脑中一热,径直破瓦而入……

城西 子勾桥

已沐浴净身涤去一身血腥的燕云烈,还如以往那样着一身织锦黑衫,衣领袖口衣摆上有绛红锦布及银线拼镶出的条状纹样。

站在桥上,晚风捋衣,端的张扬羁傲,再加上一张嘴角隐隐含笑的俊美容颜,时不时引来从桥上走过的女子羞涩驻目。

「燕教主果然是守约之人。」

燕云烈回过身,和衣上纹样相同的亮缎发带旋空划出一圈涟漪。见到来人,嘴角邪气一勾,「还要多谢东离盟主的信任。」说着便从衣袖里摸出一个玉瓶来,「一粒即可,若是中毒深的则隔日再服。」

东离暮云伸手要去接,不想燕云烈手一拐,将那玉瓶又收了回去,「东离盟主可还记得本座上一回问的事?」

东离暮云敛眉低忖了片刻,然後摇头,「敢问是何事?」

燕云烈亦收起脸上的笑意,凝了一身肃冷的气息,「是一个名叫秦林的人。」

东离暮云是有些想起,上一回扮作戏班来刺杀霍贤时,似乎听到他问过。「在下确实从未听说此人,不知他是燕教主的什麽人?竟教燕教主如此念念不忘?」

「一个很重要的人……」重要到他不惜名誉不惜江湖道义也要保护的人,但是……做了这麽多,终究功亏一溃……燕云烈露出一抹苦笑将手里那玉瓶丢了过去,转身要走却被东离暮云出声叫住。

「燕教主请留步。」

燕云烈止步回身,脸上带着些不耐烦。东离暮云上前了一步手指着他腰上,「敢问燕教主,这块玉是从何而来的?」

燕云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自己腰际。他腰上配了块玉佩,品质和雕工都很普通,只因常常被人握在手里摩娑,玉佩呈现出一种温润莹亮的光泽。临出门前他正拿在手上一边看一边发愣,替他更衣的怀蝶便顺手拿来穿了根绳给他佩上。

这玉不是别的,正是那日在赌坊从秦林那里拿来当赌本的玉。後来他问赌坊的老板讨了来却都一直没还给秦林,如今却只能看看它,睹物思人。

「本座这块玉佩有何不妥?」

见燕云烈似乎很在意的样子,东离暮云连忙解释道,「在下看着这块玉极为眼熟,很像在下曾经送给一位朋友的那一块。」

「你说什麽?」燕云烈皱眉。

东离暮云指了指那玉上一个缺,「因为是在下亲手刻的,所以对这道刻痕印象很深,当时力道掌握不好,所以那里并非花纹而是被刻缺了。」

燕云烈将玉佩掂在手中仔细看,发现正如东离暮云说的,那块地方的刀痕突兀,显然是刻坏的。这麽说……燕云烈拿着玉佩的手微微发抖。「你那位朋友是谁?」

「燕教主其实也认识……便是挽月剑凌青。」东离暮云淡淡报了个名号,却不知已在燕云烈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不知燕教主是从何得到此玉的?」看凌青和燕云烈两次见面都是大打出手,东离暮云怎麽想都觉得那玉不该是凌青送给他的。但是自己给凌青的东西此刻挂在别人身上,他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本想对方若是不在意便讨回来,但是燕云烈丢一句话未说便冷着脸转身走了。

东离暮云身上有毒未清,无法施展轻功跟上去,只能看着他离开。

细雨如绵,织出一片婉转人世的情惑与愁怅。画舫上曲艺泠松,燕云烈一人坐在二层的舷旁,执杯思索。

那个深结在心的疑问已经解开大半,只待他自己承认……

没想到是他……竟然一直都没想到是他……

秦林,凌青,秦林,凌青……

如此简单,却让他思了一年,想了一年,寻寻觅觅了一年。

其实他对这个总跟在东离暮云身边的青年多少有点印象,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看到的都是一张平静温和的脸,穿着更像个读书人,但是比起他身边气宇轩昂又俊逸不俗年纪轻轻便坐上武林盟主之位的东离暮云来说,青年实在平凡的出奇,倒是那身剑法还不负虚名。

然,知道了秦林的真识身份,燕云烈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在他的意识里,秦林是秦林,凌青是凌青,秦林是那个脾气有点恶劣又喜欢装得自己很成熟温重的别扭家夥,是自己喜欢的人,是自己可以放弃一切来挽留的人,但是凌青,只是挽月剑凌青,刺过自己一剑,被自己打成过重伤,然後又把自己骗去拾君山差点同归於尽,还亲手杀了霍贤断了秦林活路的人……在他身上只感觉到对自己的恨意,仿佛要将自己生吞活剥千刀万剐都还不能满足的恨……

究竟是为何?竟是这样恨自己?

画舫缓缓前行,花娘绵软甜亮的歌声在天子脚下京城重地的醉金荼糜里悠扬不止。

岸上有一抹人影忽得落进他的眼帘,燕云烈放下杯盏站起了身。

白衣,青伞,凋零细雨里笼了一身的寂寞茫然。

燕云烈心下一动,还不及思考,已经足下一踮踩过船舷围栏。衣袂翩振,踏过莲叶,穿过雨幕,落到了岸上。

藏情Ⅱ 28

岸上擎伞而站的人丝毫没有反应,不知是陷入暇思而没有注意到他还是故意无视他的存在。

燕云烈站在一旁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人,想从他身上找到一点记忆里秦林的影子。

良久,凌青纤长的眼睫轻眨了两下,开口,「燕教主是来受死的?」那口气比腊月里滴水成冰的天气还要寒上几分。

燕云烈负手身後,「本座当日说的是,等到本座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後,任凭凌少侠处置……但是凌少侠将霍贤杀了,本座想要的东西,永远也拿不到了。」

凌青看着面前的河面眼帘低垂了一下,「就这麽重要麽……?」声音轻不可闻,然他又重复了一遍,用燕云烈听得见听得清楚的声音。

重要?重要?重要?每一个人都在问他秦林是不是真的这麽重要?为了秦林这麽做是不是真的值得?

但是在他心里,从来没有後悔过。

「凌少侠难道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到为之可以放弃一切的地步?」

凌青的身体一震,缓缓侧首,终於抬头看向燕云烈,「於是燕教主为了这个人就可以助纣为虐?就可以滥杀无辜?就可以……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燕云烈看见他脖子上有一圈未褪的血痕,应该是那天自己掐住他的脖子时留下的痕迹。视线沿着他流畅柔和的颈线移上去,正对上他的眼眸,清泽明净,却了无生气死水一般,哪里像秦林那一双眼眸,清清亮亮的,就算不开口亦悲亦喜也都能靠那双眼睛来传达。

燕云烈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死气沈沈的人和记忆那个鲜活明亮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本座说过,本座不得不这麽做,有一个人的命和祈家母子的命,两者之中只能选其一,本座选择了前者。」

凌青看着他,嘴角动了动,微掠起一丝嘲讽,「若是……燕教主你自己的孩子呢?」

燕云烈一下愣住,心里腾升起一阵莫名的慌乱与不安。

「秦林……他……」

没等燕云烈说下去,凌青便打断了,「还请燕教主死心,秦林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你的。」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顾,沈默,他们身後有一群人吵吵嚷嚷地向街口跑去。

「出皇榜了快去看啊!」

「什麽?据说卧榻在床半个多月的皇帝三天前突然醒了过来,不仅什麽事都没有还整一个像换了个人似的,给好多被霍老贼害死的人翻案了!」

「是吗?是吗?祈将军一家也是给霍贤诬陷的,皇榜上都替他们昭雪了。」

「嗨,说到祈将军,你们知道吗?原来祈将军还有个儿子,被人给救了,现在和祈夫人一起住在什麽月山庄里。皇榜里特别写了,追封祈将军为安北公,加封祈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封祈将军的儿子为安北侯……」

人群大声说话的声音逐渐远去。

燕云烈也被他们议论的消息所震惊,「祈靖越的夫人和孩子都没有死?!那那天……?」

凌青低下头,油纸伞的伞沿盖住了他的脸,看不到他什麽表情。他默默转过身向朝街口相反的方向缓缓走去,削瘦的身影仿佛要融进这片雨幕中一般。

「那是一个……不该出生在这世上的孩子……」淡淡渺渺的话语,四散在细雨沥沥里。

燕云烈只觉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手掌一握,指甲狠狠刺进掌心。

凌青沿着河堤走了一阵,飘飞的细雨湿了他衣衫的下摆,水滴顺着伞骨洄走滴落。

他终究下不了手去杀燕云烈,他对他有的是恨,但是他更恨自己。若是没有秦林,这一切便也都不会发生,没有虚幻的带着欺骗的感情,也不会让一个无辜的生命辛苦降生又无声消逝。

回到落脚的客栈,天色还早,凌青推开房门,自门缝间逸漏进去的光线逐渐将房间照亮,凌青的视线落到桌上某个东西上。

他确信自己出门时这个东西还不在桌上,甚至,这个东西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顺手带上门走到桌边将那个东西拿起来……指尖透来的冰冷证实了这不是虚像。

那是一张可以遮住一半脸的银质面具,是他打算从天绝山离开时留在燕云烈手中的东西。

怎麽会又出现在这里?

面具上映出他自己的脸,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

以为他会忘记的,但是他却将他刻入了心底,烙上骨髓,毁名弃誉都是为了他……

凌青的手指微微打着颤,再一次细细摸过这个面具後,鬼使神差的,他将面具戴到脸上。

砰!门被人用力推开。

凌青转身,只见一道白光眩目,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秦公子,秦公子,快醒醒!要睡也不能躺在地上睡啊!」

凌青觉得背上有些疼,但是眼睛酸涩又睁不开来。那个吵吵闹闹得声音又不停歇地在唤他,凌青花了很大力气才睁开眼,眨了眨眼皮。

「秦公子你总算醒了?」

凌青从浑沌的状态清醒过来,入眼的是少年唇红齿白极为漂亮的脸孔,一双浸了水样的大眼睛扑眨扑眨的,脸上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凌青皱了皱眉头,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人,「绮夕?」

「恩,是我啊,公子你睡迷糊了?」

凌青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原先是躺在地上的,而周围景物看起来分明是天绝山上的万宜轩!

怎麽回事?做梦麽?

凌青抬手扶额,手刚触上额头又像是被烫到一样地缩回来,然後连忙为了证实什麽的仔细摸了摸。

自己戴着那个面具?!

又低下头看了下身上的衣物,这到底是怎麽了?

凌青一下懵了,自己不是在京城的麽?怎麽会到天绝山来的?还有为什麽会戴着面具再次用着秦林的身份?

见绮夕抱着酒坛正要进屋,凌青叫住了他,「绮夕,为什麽我会在这里?」

绮夕抱着酒坛子撅了撅嘴,「公子你自己说要到院子里来睡午觉的啊……喏,你要的酒我给你拿来了,先搁到你房里。」说着挺了挺腰,正好将他抱在怀里的那个看起来份量不轻的坛子示意给他看。

凌青再次不敢相信地失了声,这是……一年前?!

他想起来,一年前自己从天绝山离开的那个晚上,白天的时候自己便是在院子里午睡,睡前吩咐绮夕给他找点酒来……

怎麽会?

凌青看了看四周,一草一木都是和原来一个样子……又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激灵灵的一疼切切实实地告诉他这不是梦。

所有的一切都太过怪异,如果这不是梦,那之後一年里所发生的事情又是什麽?难道那个才是梦?

因为被铃钧威胁,同时自己也觉得这麽下去总不是个头,所以生了离开的念头。

而那些离开以後所发生的事?

刺杀霍贤,去救阮素雪,以及……他以男子之身孕育了一个孩子……

这些那些,难道都是他做的梦?

不会的!那麽真切那麽刻骨铭心的事情怎麽可能是梦境?

对了!

凌青将手伸进里衣去摸自己的右肩,那里被燕云烈用归梦刺中,伤愈之後留下一个伤痕……

手指触上皮肤,凌青一愣,又摸了摸,然後索性将衣服拉开了仔细看……右肩上光洁平整一点伤痕都没有!

凌青这下是彻彻底底傻了,真的是梦?

他竟然梦见了自己离开,梦见了和东离暮云还有其他门派的人假扮戏子去刺杀霍贤,梦到自己千里迢迢去救祈将军的夫人,还梦到自己因为吃了魁石莲而怀上燕云烈的孩子……梦到燕云烈为了救自己不顾江湖道义为奸人卖命却反错害了他们自己的孩子……

竟然……都是梦?

原来那一切都不是真的?

「怎麽坐在地上?」

藏情Ⅱ 29

男子醇厚温存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凌青一惊,然後抬头看过去。燕云烈正站在门口,一袭黑衣隽朗,俊美的脸上盈盈带笑,日光昱耀,仿佛有光辉夺目。

「公子说屋里闷得慌,非要在院子里睡午觉,结果睡着睡着就从榻上摔了下来……」绮夕回道。

「哈哈哈!」燕云烈听後大笑了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一手支着美人榻低下身来,另只手食指在他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多大的人了,睡个午觉都能从榻上滚下来?」宠溺的口吻,然後凑近他,近得嘴唇几乎贴上他的耳垂,吹了口热气,「还是……没有本座抱着搂着便睡不踏实?」

凌青心里总还有介蒂,伸手抵住燕云烈的胸口,将燕云烈推开。

燕云烈脸上露出几分不悦来,就好像没有讨到什麽甜头的孩子,但是只瞬间便又扯开笑脸,胳膊一伸将凌青从地上捞起来坐到了美人榻上。

「没有睡够的话本座陪你再睡会儿。」但是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凑在他颈边拱了两下,「但是现在睡饱了晚上可就不让你睡了……」

凌青顺手将他的脑袋弹开,但是心中尚存的那一丝疑虑也土崩瓦解。

也许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兀长而痛苦的梦,梦里满是对彼此的伤害与悲伤。

太好了……

凌青在心底由衷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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