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看着她,点点头。
阮素雪不徐不急地缓缓说来,「相传前朝琰帝在世之时,有术士预言大鲁撑不过三代,於是琰帝为将来鲁氏後人能永统天下,大肆收掠天下财宝,大兴土木建其皇陵,三万劳工日夜不停,耗时三十三年,终於峻工。但天命已定,大鲁终究逃不过亡国之日,先帝率民众起义,如得天助,後推翻旧制自立为王。琰帝陵内藏倾世珍宝的传说一度流传,很多人去找都无功而返,明明如此浩大的工程,却好像从来没存在过,又好像凭地消失了一般。」
凌青想了想,道,「也许有人已经找到了,然後放出假消息,让其他想寻找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满怀希望而去,又满载失望而归,如斯几次就再没人原意相信了。」
阮素雪有几分赞许的眼神看向凌青,点头,「雍州贫瘠,辽国履履侵犯,然大赵从未示弱,兵战数年,耗费大量人力财力,朝中主和、主战两派年年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但是自先帝始,每一次无一不选择发兵守卫,意志之坚,无人可动摇……凌青,你对这又是怎麽看的?」
凌青忖了一忖,而後微微一笑,「也许皇帝表面上派兵守的是疆域,实则守的是别的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阮素雪没有立即接口,而是抬起手捋起袖子,露出她腕上的一个金镯,「祈家自先帝登基便为赵家镇守雍州,从那个时候开始,祈家也有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阮素雪一边说一边褪下腕上的镯子,「霍贤不知道从哪里听闻,他陷害祈家,又严刑逼供,终於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又在皇帝面前谗言,诛祈家九族,让这个秘密再无他人可知。霍贤以为这样就可以坐享这个秘密,但是他没想到,夫君早已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我。诛九族,但是不杀女眷,只要我到了任何一处发配的地方,都会有内应将我救出送我到安全的地方。但这一招瞒天过海还是被霍贤识破,所以他才要对我赶尽杀绝。」
世人都以为霍贤要杀阮素雪是因为阮素雪身上怀了祈家的骨肉,斩草不除根,後患无穷,实则是当阮素雪在被发配边疆的途中时,霍贤突然也想明白了,祈靖越之所以会背下莫须有的罪名,其实是为了保护阮素雪不再受他迫害。
阮素雪将手里那个金镯子递给凌青,「祈家世代守护的秘密就是琰帝陵的秘密,霍贤只知道了一半,还有一半在这个金镯子里。」
凌青低头看手里的金镯子,镯子上的纹样打造得极为普通,看起来和别的镯子没什麽大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内侧有两个暗扣,凌青拨开暗扣,金镯一分为二,中间却是空的,其中一段里面似乎藏了什麽,凌青用指甲一勾,竟从金镯里面勾出一方蚕丝绢来。绢帕用的是上好的冰蚕丝,薄如蝉翼,几乎透明,上面细细勾勒着一幅图画。
「这是……?」
「被霍贤搜去的是琰帝陵的地图,先帝找到之後又命能工巧匠在其内布了不少机关,若是没有这张图,进去的人恐怕九死一生,就算没死也可能找不到出来的路活活困死在里头。」
凌青看看手里的那张机关图,然後小心叠好塞回金镯里,将金镯复原回原样,要还给阮素雪,「祈夫人,这麽重要的东西,你不能随便给我。」
阮素雪将他的手推了回去,「傻孩子,当今皇上昏庸无德,膝下皇子又尚且年幼,几位王爷对皇位虎视眈眈,有人亦已按耐不住,只是此刻按兵不动。先帝之所以把这东西让祈家守着,便是为了以後用以推翻昏君再立明帝之用,可惜现在祈家已亡,姐也不打算再让昭儿涉足朝廷之事,所以这秘密再守下去也不过是陪我进到坟墓里,祈家上下一百多口人,为了这个秘密付出的性命,不是让我这麽糟践的……」
凌青没有出声,只看着阮素雪眨了眨眼睛。见他如此,阮素雪如同长辈那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但是你却用得到,不仅仅是为了那个无辜的孩子。」
凌青想了想,决定收下这镯子,将它收进怀中後突然想起什麽,问道,「祈夫人,你对朝廷里的事清楚,你觉得……安阳王这个人如何?」
阮素雪垂帘下眼眸,细细思忖,半晌才抬起头,「安阳王和当今皇上一母所出,但是他喜好游玩,常年不在宫中,少有的几次见面,只觉得……他不是你想象的这麽简单,但也许并没有你看到的这麽危险。」
这一席话,令凌青似懂非懂。
藏情Ⅱ 23
不知何日起,江湖中有人在说,琰帝陵确有存在,地图在霍贤手中,地图之外还有张机关图,但却不知所踪。
这一言传,越传越真,越传越广,说的人都好像自己亲眼见过的一般,过不多久,便传到了宫里。
夜色如墨,星空如洗,奢侈华丽不输任何一位王侯宅院的霍府,静谧得有些阴森。
书房里,霍贤接过下人递来茶水喝了一口,正要拿起桌上的信笺,冷夜清空有一声清啸攸然划过。
霍贤神色一紧,又很快恢复,浅抿了一口杯中的好茶,将茶杯放下遣退下人。
待到下人将门关上,霍贤手摸上案上的一个寿山石摆件,轻轻一转,随之响起水磨的!轴声,房间另一侧书架缓缓移动,露出一道一人宽的缝隙,里面是一条密道。霍贤拿过烛台,走到书架之後,入口处墙上有个圆石装饰,他握住那个一扭,那书架又慢慢移回原处。
霍贤沿着密道走下去,出口处豁然开朗,像是到了某个宫殿的大殿。四周墙上有几颗夜明珠幽幽亮着,殿上挂着布幔,帐幔後端坐着一人,隐在阴影里看不出面貌。
「你来了?」帐幔後的人声音低沈微冷。
霍贤捋起衣摆恭敬跪下,「启禀主上,奴才一直在查关於琰帝陵还有张机关图的传闻,不知那个传闻是真是假。」
「应该是真的。祈靖越的女人没有死,现在正在挽月山庄。」
霍贤有一瞬间的惊愣,接着露出有些害怕的表情,连连求饶,「奴才该死!奴才这就派人去处理干净。」
啪!一声响,是殿上那人一掌落在座椅扶手上,把霍贤震得一哆嗦。
「如今已传得人尽皆知,再去有何用?」那人话里有些怒意,「霍大人,你现在做事……可不如以前勤快聪明了。」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霍贤一个劲地磕头赔罪,完全没有了在外头那股风光盖人的气势。
「你不要忘记了……」座上的人说道,「你今天的地位和权势都是怎麽来的。」
「是、是、是!奴才不会忘!奴才不敢忘!」
「那你好自为之。」帐後的人正要起身,霍贤突然想到什麽,向他请示,「启禀主上,奴才还有一事。奴才正让人调查琰帝陵那机关图一事时,天绝教教主日前派人送了封信笺过来,说他机关图在他手里,他愿意用那张图来换『及第』的解蛊方法。」
帐後的人沈默了下,「你认为呢?」
「回主上,奴才甚是奇怪,哪些人被下了『及第』,奴才这儿都有记着。到底是什麽人,让天绝教教主屡屡放下身段与奴才交易?先不说他手上那图是真是假,若是真的,奴才真要把『及第』的解蛊方法给他?上次已被讨去了蛊虫,天绝教又本擅此道,如果连解的方法也给他,恐怕这耗费许久研究的蛊……」霍贤说到这里,只俯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说了何时带那图来见你?」
「十日後。」
帐後没有声音,那人似在思索,片刻之後冷冷一笑,说,「你放心,他拿不到的。」说完便起身走了。
霍贤愣在原地,没有明白这句「拿不到」是指机关图,还是指「及第」的解蛊方法。
琰帝陵的传言不仅传到了宫里,自然也传到了天下消息最灵最全的烟花巷柳之地,当然也包括天绝教在京城的分舵──沈香阁。
「教主,你看这样像不像?」花娘放下一块绢帕,帕子的用料看起来极为讲究,上面画有细线和圆圈,构成一副错纵复杂的图画。
燕云烈拿过看了看,似是满意地点头,「五成像就可,本座不为让霍贤相信这是真的,本座要的,只是一个可以挟持他的机会……」
砰!门被人用力地推开。
「哎呀……热死了!热死了!找属下来有什麽事?」袁不归也不敲门,就这麽大着嗓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手里的折扇猛摇猛摇。
燕云烈看见他,先是皱眉,然後单挑起一边的眉,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下巴指着他一勾,「你这身是什麽打扮?准备上台唱戏?」
听闻,袁不归手里那扇炉子一样扇着的折扇停下来,转为气定悠闲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还微微撑起胳膊原地转了个圈。
袁不归常年穿的那身葛布衫换成了一袭白色的织锦箭袖衫,外罩了件同色的纱质大氅,整一个轻飘飘的那种,平时散乱得不成样子的头发也细细打理过,两鬓顺直而下,服贴柔亮,後头用根白玉簪子挽起。他长得本就不难看,只是平时疏於打理,这麽一弄到还真显出几分清俊来。袁不归一边摇扇子,一边得意洋洋,「属下这样子是不是风流倜傥潇洒不凡?教主大人你可别喜欢上我噢,被你喜欢上可不是什麽好事情。」
花娘扑哧笑出声来,燕云烈则黑了张脸,斥道,「你发什麽疯?打扮得不人不鬼的出去吓人?」
袁不归对他们大教主给予的评价根本不放在心上,「教主你一定是怕属下太帅抢了你的风头才这样说的。」然後装模作样地掸了掸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属下今晚要和芳华绝艳楼里娉婷姐姐一起去看花灯,看完花灯我们还要月下花前把酒言欢。」说完,折扇摇摇,脸上表情似乎在说,这等艳福,教主你是羡慕不来的。
燕云烈嘴角抽动了两下,将手里那方画绢丢到袁不归怀里,「在上面用毒,要发作最快,发作起来让人生不如死的。」
袁不归看看手里那东西,合上扇子很君子风度地一礼,「属下遵命,定不负教主所托。」然後嘴角一弯,又露出和身上那身打扮极不相符的略带稚气和俏皮的笑容,顿时破功。「教主没什麽其他吩咐那属下先去配药了。」
燕云烈点头,伸手摁摁发痛的太阳穴,希望他晚上佳人有约的时候不要拿他新研制的什麽毒什麽药去显摆……但是燕云烈觉得袁不归十有八九会这麽做。
眼角撇到袁不归正要开门,燕不归脑中突然晃过一道身影。
「不归,你回来。」
「教主大人还有什麽吩咐?」
「转过身。」
袁不归乖乖照做了,燕云烈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你下去吧……」又补了一句「毒下完记得把解药给本座!」
袁不归点点头,然後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出去。
燕云烈看着门边,问道,「怀蝶,这世上背影相像的人多麽?」
「回教主,背影相像的人不止有还很多。但是……总有那麽一个,是永远都不会认错的。」叫做怀蝶的花娘笑笑着说。
燕云烈低下头看手边的那个面具,拿起来手指轻轻摩娑,嘴里低喃,「总有一个,永远都不会认错……?」
眸光深沈,若有所思。
藏情Ⅱ 24
在琰帝陵的传说遍布江湖之时,凌青自己一人来到了擎云山庄。
在得知凌青尚还活着但身受重伤的时候,东离暮云就要去挽月山庄探望他的,但是安阳王在这时让人送来一个消息,说皇上已经卧榻半月不起,恐怕要不行了。
当今皇上昏庸不堪,只顾淫乐不思朝政,已是民愤四起。而太子又尚且年幼不经事,已经可以预见,一场皇权争夺正暗波汹涌。
东周王身为藩王,显然已逃不开这个旋涡,又闻北地本就对皇帝不满的楚王似乎有些动作,这当口,东离暮云也不能离开,只好留在擎云山庄,隔几日派人去探探凌青的情况,顺便捎些宫中的珍贵药材给他送去。却没想到两个月後,凌青自己出现在了他面前,着实给了他一个意外和惊喜。
说来自从上次一别,他们竟有一年未曾见面。
见到青年时,青年脸上仍有些重伤初愈而气血不调所显出的苍白,但眸眼中凝敛的苍桑却是他分别之前没有见过的,对方身上那股稚气也几乎消磨殆尽,举手投足间已然一个似经历过人世起伏的成年人。
只转眼,青年就已褪变到他有些不认得了。
以前少年心性未脱却还要刻意作出沈稳的模样便教人觉得有趣,更生出些爱怜总觉得他还是个孩子需要自己的保护,如今真正长成大人的样子,举手投足间的温雅沈稳仿若浑然天成,也再不需要人庇护,但却让人又生出些别样的感情。
东离暮云自知这并非兄弟相亲的濡沫之情,他也知道凌青一直把自己当作大哥看待。从认识到自己心里那份有些饽德的情谊开始,他便决定这辈子都要暗暗藏着。两人能像兄弟那样相处,对於他来说已经很知足了。
凌青到的这天晚上,东离暮云照例是吩咐厨房张罗了一桌他爱吃的菜,放下事务陪着他一起吃。
「最近换了主厨,这是他的拿手菜,你尝尝看。」往他碗里夹了一块葱油鸡。
凌青嘴角一弧,「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东离大哥到现在还把我当孩子看。」
东离暮云听後笑了起来,少了人前的那份沈静肃严,「岂敢岂敢,我们的凌青凌少侠可是孤身一人保住祈家脉根的大英雄,大哥怎麽敢小瞧你?」东离暮云还是像以前那样打趣他,没想到凌青手里的筷子「啪嗒」落下,脸上笑意尽去,脸色还有些难看。
东离暮云一下慌了神,连忙起身到他身边,「怎麽了?」见凌青紧蹙着眉头,身子微微颤抖,眼中蓦然有光亮划过,焦切问道,「是不是头痛症又犯了?药有按时吃麽?这一年没见,你身上那些也该吃光了吧?」
凌青一愣,呆了片刻,然後抬头,「是啊,都吃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关系,最近发作得又频繁了一些。」
这一说,连东离暮云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好像此刻头痛的正是他自己一般。他抿紧嘴,想了想,然後拍拍凌青的肩膀,「待会大哥给你找找,也许我那里还有一些。」
凌青只作什麽都不知道,点点头,轻笑,「让大哥费心了。」
是夜,凌青躺在榻上,想起晚膳时的事情便辗转无眠。
东离显然是知道自己身上被种了「及第」,但他是什麽时候知道的?
仔细回想一下,好像是在自己没发作几次的时候就给请来宫里的御医替自己诊视,那个药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服用的……
东离和宫里一直有联系,所以知道「及第」也很正常……但是他为什麽不告诉自己呢?
凌青又翻了个身,视线落到窗外,透过疏格雕花,看见瀚苑那里似乎还亮着灯火。便想起自己小时候黏东离暮云黏得紧,被人欺负了不找爹爹也不找师父,第一个要去找东离暮云让他安慰才行,又一张饭桌上吃,一张床上睡,不外乎别人说他们虽然不是兄弟但却比亲兄弟还要亲。
想到这里,这几个月来一直冷寂败索的心里突然涌起一丝悸动,凌青起身将衣服穿穿,走出了房间。
反正睡不着,不如去找东离暮云,两人确实有很长时间不曾好好坐下来畅无顾忌地说说话了。
这个时辰,下人们差不多都睡了,凌青走到东离暮云的房间门口,却意外听到里面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东离,这就是你拜托人的态度麽?」
这个声音?!
凌青放轻脚步挪到窗边,透过窗缝朝里看去。果不其然,正如他所猜的,刚才说话的那个人是安阳王!
但是……他是什麽时候来的?还是一直都在山庄里,只是未曾露面?
正在凌青疑惑之际,里面传来东离暮云的声音。「那你到底要想怎样?」他在凌青视线看不见的地方,故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东离暮云的口气听来沈冷不悦,并不像上次自己在场时那样恭敬。
「本王想什麽,你会不明白?」
「赵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