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瑨宁见何穆目光明灭,神经质地跟着跳了起来,回头冲三猫儿喊了一句:“摆平他可以,别杀他。”
“不会的。”三猫儿阴仄仄地扯开嘴角一笑,“何先生,您真好心。”
35 疑云
“我们村儿里有个半仙儿去算过啦,这人是冤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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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驰给公诉科请了假,说是自己头天晚上夜风吹多了发高烧,需要休息半天。
公诉科领导爱惜这棵好苗子,说病假哪儿有半天半天请的,小方你不舒服,明天又是周末,今儿就在家里好好儿休息一天吧;反正姚厦的案子刚结,科里暂时还不忙。
方驰放下电话之前病怏怏地说谢谢,放下电话之后就精神抖擞地上公安局调卷去了。
方驰之前为了姚厦的案子到刑队跑过好几次,混得脸儿熟;这次过来跟档案室的警察打了个招呼,对方知道他是检察官,也没问他要介绍信,直接把卷宗拿到阅览室说方检您就在这儿看吧,看完了跟我说一声儿,我再去归档。
方驰说行,谢谢了一声,顺手就开了牛皮纸口袋。
方驰不死心,他觉得这案子总有破绽;姚厦指控的杀人案总会在他手上立功,他需要这个立功机会。
验尸报告的前面是现场勘查报告,方驰翻开报告就看到一具高腐尸体,胃部不由一阵翻腾。他看了看说明,尸体上半身被罩在黑色塑料垃圾袋里,袋中灌满水,极大程度地加速了尸腐,被发现时全身尸绿,上半身已呈巨人观晚期。尸体的两只前臂和下半身裸露在塑料袋外,腐烂程度微轻,右大腿外侧存在尸斑,双下肢存在死后伤,死者在死亡二至五小时后曾被人移动。
方驰压住心底的一阵儿恶心,跳过图片去看文字说明。尸长一百七十六公分,尸重六十三公斤;方驰眼尖瞄到了一行字,说死者左手手背有一块长约两公分的陈旧性伤疤。
方驰一怔,急忙翻回去看尸体特写。
法医放了个黑胶尺在死者手上,表明伤疤长度有一点八公分;伤疤呈一个梭子形状,方向与虎口相垂直。方驰又仔细看了看,死者伤疤颜色比皮肤偏浅,呈现出一种既好看又诡异的月白色。
方驰翻到现场勘察报告,现场有两排模糊的轮胎印,轮胎型号是锦湖215/65R 16;另外有一些脚印,但侦查时已经被破坏。
方驰觉得自己心里凉了一下,下意识地去看看阅览室门口,没人经过。
方驰慢慢站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抖了。他稳稳神掏出手机,背对着门口开始对卷宗进行翻拍。
方驰拍到最后几张时觉得门口似乎有警察走过,他畏缩了一下,飞快把手机给揣回去了。
“方检,您看好了啊?”档案室的小警察笑嘻嘻跟方驰打着招呼,“有啥眉目了?”
“荒郊野外一具弃尸,你们都侦查不出来,能有啥眉目?”方驰脸上挂着笑,余光里似乎瞄见走廊那头有何穆的身影,急忙拍拍小警察的背离开了。
方驰几乎是一路飞奔着跑出了公安局大门,又顺着旬阳大道走了两三条街才觉得自己安定下来;他摸出手机看自己刚刚偷拍的验尸报告,越看越怕。
——左手虎口下面有个梭子形的月白色旧伤疤,这不是苏略么?
那还是苏略跟廖党生好着的时候,何娓妮气极了用茶杯给砸的。
方驰中午在旬阳大道西一家小面馆里吃了一碗清汤铺盖面,回到家呆坐了一下午,说不上心里是害怕还是什么,端着茶杯老走神儿。他又往苏略以前的手机号上打了好几个电话,每个都告诉他该用户已停机;方驰讪讪到淋浴房去冲了个凉水澡,决定趁着这个周末去一趟草枨县。
方驰没有私家车,第二天只有老老实实地到客运中心去排队买了票,随着客流一摇一晃地朝着草枨县进发。
方驰进党生所的时候正值苏兔子春风得意马蹄疾,何瑨宁爱也罢恨也罢非要跟苏略搞好关系。那时候廖党生麾下有党生所两大拉客花魁,一个是何瑨宁,再一个就是苏略;方驰早年间虎头虎脑不懂事,就是酒量还可以,每次何瑨宁跟廖党生有什么大案要案要应付就会连带着把他扯上。苏略喝醉了喜欢跳钢管儿舞,方驰发觉自己爱看,于是每回该挡酒的时候不挡,笑嘻嘻地等着姓苏的喝高了自己脱衣服抱钢管儿瞎跳。
何瑨宁每次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偷偷骂苏略,言辞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小三儿,妖孽,狐狸精下世;何瑨宁有时候委屈疯了还要拿方驰出气,指着他鼻子骂说姓苏的那小孽障有什么好,眼角快挑到太阳穴上,天生一副祸水相,你是不是也觉得他长得挺好看的?
方驰急忙摇头:不好看,不好看。
何瑨宁一甩袖子:本来就不好看!
方驰嘴上这么说,心里琢磨着苏略长得还当真好看,至少比何瑨宁好看;不过这观点他没跟何瑨宁说,一说他就别想再党生所待下去了。
方驰待在何瑨宁身边的时候挺怕何瑨宁,他知道这人心眼儿多,手腕儿狠,被廖党生调教得跟他自己一个德行。但廖党生做事儿能收能放,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度;何瑨宁就不一样,逮到机会就往死里整,不撞南墙不回头。何瑨宁说凡事都要斩草除根,不给对方春风吹又生的机会,于是在凫州城里大开杀戒,把能得罪的同辈律师都快得罪光了;何瑨宁不怕,何瑨宁背后站着何穆呢。
方驰知道何瑨宁家里有个保险柜,里面装的都是些顶要命顶要命的东西;方驰有回送喝高了的何瑨宁回家,一个激灵就把何瑨宁的钥匙偷出来开了保险柜。密码不难猜,他知道何瑨宁笔记本的开机密码,再加上何瑨宁生日、何穆生日,几经变换就试出来了;保险柜里钱跟房产证他都没敢动,只扫了何瑨宁的笔记本一眼,魂都快被惊到天外去;那些小暗号别人不清楚,他作为助手可是清楚得很的。方驰在保险柜里还发现了几张毛片儿,嗤笑一阵刚想放回去,忽而又觉得不对劲儿,瞄了眼何瑨宁还在床上抱着枕头说胡话,随手抽了几张出来就着何瑨宁的电脑放出来看了。
方驰跳过了几段血脉贲张的,再翻下去就看出了门道。方驰不敢多看,按了暂停键就蹲在何瑨宁床头闷头思考;何瑨宁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吧唧着嘴说哦是小方啊,你你……你幸苦了,回,回去吧。
方驰心一横,回头就上书房里把何瑨宁那套命根子全盘复制了。日记本方驰不敢动,手抄了二十几页,终究是觉得太多,用手机拍完了打包带走。
方驰不晓得当下自己拿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他觉得迟早有一天会有用。
区间车慢悠悠摇到草枨县,方驰有点儿晕车,跳下车就吐了。他跑到车站厕所去漱了个口,觉得自己狼狈极了;他盯着厕所墙上贴着的小镜子,心想我这是在干什么呢,伸张正义?
——又觉得不太像。
方驰摸出手机看了看报案人口供,发现尸体的护林队员叫胡健喜,住在草枨县卓贸乡石岔村五组,离县城还有一两个小时的车程。方驰一个人叉腰站在空荡荡的阳光底下只觉得焦躁,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呢,走吧。
方驰坐上从县城开往乡上的班车,灰头土脸地跟一个抱着鹅的妇人坐在一块儿。妇人坐车的时候从兜里抓了把瓜子出来,问方驰要不要一起嗑;方驰不好意思拒绝,抓了几颗瓜子开始跟那妇人搭话。
方驰说,听说这儿前一阵子从卓贸乡山林上挖了个死人出来,你们知道吧?
妇人看方驰一眼:“怎么不知道!我们那儿是五好模范村,一向太太平平的,就出了这事儿,整个乡都传开啦!卓贸后山上天天闹鬼!”
方驰问她:“死的不是你们本地的人?”
“怎么会是,是的话还得了。”妇人拈了颗瓜子送到嘴唇边儿上,“就这样胡老幺家里都天天烧香,要是熟人还不得把他吓死?”妇人吐了瓜子皮,“哦,胡老幺就是那个把死人挖出来的人。最开始村长说人就是他杀的,把他吓得要死;后来才听说有家属把那人领走了,根本不是我们这儿的人,不知道为什么跑过来的。”
方驰好奇:“那他还怕什么?”
“闹鬼呗。”妇人神神秘秘地凑近了方驰,“就这阵儿,闹得可凶了。我们村儿前前后后一算计,就是从那死人挖出来以后开始的;你是从外面来的,别也被那死鬼给缠上了。”
方驰不禁嗤之以鼻:“闹什么鬼。”
“诶,你别不信。”妇人抱紧了鹅,瓜子也不嗑了,压低了声儿数落方驰,“我们村儿里有个半仙儿去算过啦,这人是冤死的。”
方驰狐疑地看那妇人一眼。
“胡老幺在山上当护林员,挖死人的前几天见过来埋尸体的人。”妇人一脸专注,“就那天晚上,县城里一半儿的警察都放出来折腾,我大表姐她们住在县城的都知道!你说大晚上的能折腾什么呀?”那妇人又压低了声儿,“还有,胡老幺看见埋人的人开的车啦,就是那种,又大又黑的,电视剧里不老演的么?”妇人想了想,“……是官车。”
方驰一惊:“胡老幺没跟警察说?”
“他敢说么?”妇人又嗑起了瓜子,“这事儿说不清楚啊,市上有人专门过来录供了,一辆警车,还有一辆,就是那种官车。”
36 念想
“从今往后倒是再也看不见你了……以后也没人陪着我提防何瑨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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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瑨宁靠在沙发扶手上认真研究移民材料,何穆端着水果盘路过的时候心里忽而难受了一下,走过去拥着他:“宁宁,打算去哪儿呢?”
“还在想,各方面讯息太多。”何瑨宁在何穆怀里找了个舒服点儿的位置靠好,“刚刚看了加拿大,投资移民要八十万加。”
“八十万加就八十万加吧。”何穆叹了口气,揉揉何瑨宁的脑袋,“你不是还能出去读书么?找个法学院申请个学位什么的。”
“我哪儿申请得上。”何瑨宁笑着看何穆一眼,“投资移民过去了以后生活比较有保障;再说要靠读书出国得等到年底,我怕来不及。”
何穆用干燥的唇摩挲着何瑨宁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点儿宠溺:“来得及。”
何瑨宁抓着何穆的手继续看移民材料,忽而转头问他:“何穆,那你怎么出去?”
“我怎么出去啊?”何穆失笑,“找个由头到温哥华去考察,下飞机找个小旅馆儿躲起来,不回来了。”
“净瞎说。”何瑨宁白了何穆一眼,转身靠好没搭理他了。
何瑨宁在何穆怀里沉默了一会儿,合了资料夹回头看:“何穆,你要是不走我就不走。”
何穆把下巴抵在何瑨宁脑袋上,说话间透着浓浓的鼻音:“别任性,我是公务人员,出国不容易,你先出去了,我等个一两年再过来。”
“要一两年?”何瑨宁皱着眉头问。
“我尽量快,再说一起走也太打眼。”何穆手臂收了手,把何瑨宁搂得更紧了点儿,“到时候你别再那边给我乱勾搭人就行。”
何瑨宁瞪他一眼,嗔了一下:“人生地不熟的,我能勾搭谁?”
何穆笑了:“同性婚姻在加拿大不是合法么?别到时候等我巴巴地跑过去你都嫁人了。”
“我嫁谁呢?嫁个假洋鬼子?”何瑨宁用手肘拐了何穆一下,眼神儿里倒是突然有了股念想,“何穆,到加拿大咱们就能结婚了!”
何瑨宁看着何穆,突然间神采奕奕。
何穆闭上眼睛亲亲他:“别傻,我是你叔叔呢。”
“……哦。”何瑨宁呆呆应了一声儿,突然觉得有点儿伤心。
“瞧你难过得这样儿,”何穆又笑了,伸手去捏捏何瑨宁的脸颊,“不就是一张纸么,咱不稀罕。”
何瑨宁跟何穆交叠着十指,半晌慢慢逼出一句:“……我稀罕。”
何穆亲着他的颈窝:“我知道你稀罕。”他停了停,痴笑了一下,“我们不是夫妻,但我们俩的名字不是一样能刻在同一块儿墓碑上么?”
何瑨宁心口一紧,扭头看看何穆,双唇往前凑了凑,犹犹豫豫地就亲上去了。
何穆有点儿颠,揪住何瑨宁的头发凶猛回应。
何穆在性事上一向沉默寡言,剥开何瑨宁的衣服就开始疯狂掠夺。何穆难得在大白天碰他,今天不晓得是受了什么刺激,抽插得格外用力;何瑨宁觉得自己一定是又出血了,尾椎骨在沙发扶手上抵得难受。何瑨宁勾着何穆的颈项,十指发了狠地掐他,丝丝见血。
何瑨宁说何穆,多用点劲儿,我就喜欢你这样。
何穆喘着气说,叔老啦,别折腾我。
何瑨宁差点儿就哭了,使劲儿掐何穆说你不是我叔,你是何穆!以后谁再跟我说你是我叔我跟谁急!你再敢说,老子掐死你!
方驰在山里转悠了一圈,天都黑了,他搭着石岔村白天的最后一班区间车回了草枨县城;县客运中心早关门了,第二天是周末,方驰找了家小旅馆住了下来。
方驰躺在床上翻手机,突然觉得害怕了。
方驰去找胡健喜时身上带着检察官证,像模像样地敲开胡家的门去“调查取证”;胡健喜一见官证就怕了,想说点儿什么也被胡家媳妇儿拉着扯着没让说。方驰觉得一阵郁闷,把胡健喜拉出了天井递烟,顺手在口袋里给手机设下了自动录音,说胡老幺,我不代表政府,我代表我自己来跟你问这事儿,不让你跟我录口供,你就跟我说实话吧。
胡健喜老实巴交地搓着烟,皱着眉看方驰:“方检察官,不是我不配合……我是真,真记不住那车长什么样子了。”
“车牌号呢?”方驰看胡健喜,“一两个字母也行。”
“没注意看……而且好像那车没牌儿。”胡健喜想了想,“好像挂牌子的那地方给糊上了。”
“真的?”方驰警觉了一下。
胡健喜急忙摇头:“没,没细看……”
方驰吸了口气,压低了声儿凑过去:“是不是……一辆别克?”
“别,别克是什么?”胡健喜皱眉抬眼看方驰。
“就是……”方驰想了想,“就是你看到那车屁股上,是不是一个圆圈儿里有三个小盾牌?梭子形的,红白蓝三个色儿。”
“小盾牌?”胡健喜伸出手指在门板上比划了几下,“是不是……就这样的?”
方驰一挑眉毛:“就是这样。”
“那就是了。”胡健喜扯扯衣角,“我以前看过这车,在电视上。”
“那后来上你们村儿录口供的是不是这车?”方驰眼神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