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被迫无奈,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会想到借助非自然的力量,妈妈当天晚上花了三百多块,在精品店买了一只手掌大小的栩栩如生的铜公鸡。公鸡静静的躺在爸爸的衣橱深处,负载着祈祷和诅咒。
44
每年都要过年,过年就要回老家,回老家就要携妻带子。尽管爸爸叹了十几次气说着这年还过个什么劲,我不想过年了。尽管妈妈阴着脸用坚定的语气命令苏祈粲,告诉你爸爸,要过年你们自己回去,我就呆在这里。如此的别扭了好些日子,最终两人还是达成了共识,就算是同演一场戏也得一起去苏祈粲的奶奶家。原因是那样的简单,双方老人都以为他们仍是恩爱的夫妻,年龄大的人经不起烦心事的折腾,特别是大过年的好日子。
至少他们现在还是一家人,也许两个人的心已经没有了一点交集,也许他们互相排斥互相防备甚至互相算计,但他们仍然得在特殊的日子里并肩站着,露出准备好的应酬般的笑容。
可是谁又知道,在这场戏中苏祈粲无疑是演的最好的一个。
妈妈会故意或是无意的在亲戚面前流露出两句抱怨,爸爸会毫不掩饰自己的一脸疲倦,他们几乎没有交流没有对话,他们僵硬的摆着表情。只有苏祈粲,一直快活的快活的笑着。他的笑容,几乎和从前每年过年时的笑容一样的喜气洋洋。他是爷爷奶奶的长孙,是弟弟妹妹的大哥哥,是整个大家族中后辈们的榜样,是苏家的骄傲。他笑的张扬而兴奋,他在一年也回不来几次的老家到处串门,他很有经验的安慰着为即将到来的高考而紧张的堂弟,他高高的举起自己三岁大的小弟弟,他和走访的亲戚们高谈阔论,他穿着薄薄的外套站在田梗上眺望,他在农村漆黑的夜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院里仰头看星星。
他看起来是那样的惬意和逍遥。爸爸慈祥的对他说:“粲粲,你要是觉得这里好玩的话就多呆几天吧。”他不言不语的笑而不答。精明的小叔叔看出爸爸妈妈的不对劲,在打牌的时候,他试探的问苏祈粲:“你妈妈好像对你爸爸意见很大么?”苏祈粲抬起脸,在同牌桌的三个亲戚的目光包围下,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他漫不经心的装作吃惊一般的反问:“是么?”小叔叔便再也没有提起。
“我挺有演戏天赋的。”苏祈粲疲倦的打着短信,当然这样的话只可能在房里对萧溟寒说,出了这房间门,他又得换上漂亮的笑脸,陪着爷爷奶奶聊天或是和亲戚们谈笑。这天衣无缝的演技,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练成的呢?从他察觉了父母间无法修补的间隔还是从他决定了要做一个绝对的中立派,或是更早?
“这里的星星很多,密密麻麻;天空高远,空气很好;现在也装了有线电视和空调,还蛮现代化的。”苏祈粲和萧溟寒闲聊。
“这里很悠闲,物价便宜,空气也不错。”萧溟寒也在老家,“但是没有你。”57A6东:)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苏祈粲的脸一下子通红,他刚才也准备说这句话,但是想了一下还是删掉了。
“你说话越来越肉麻了。”
“是么?”
“^_^你抢我的台词。”
“那真是对不起了。”
“请我吃饭。”
“没问题。不过先让我补点血。”
“用你的压岁钱。”
“你还真是会找时候敲诈。”
“:-P”苏祈粲吐了吐舌头,“喂,我想你了。”真的很想,很想很想,我多么期望在这深邃的夜里和我一起看星星的是你。你一定能够找出哪里是猎户星座哪里是北斗七星。
“我来想想我是不是也想你了。好像不怎么想么。”
“>_<”苏祈粲几乎能想象到萧溟寒现在带着一点坏笑的脸,那张总是很冷静的脸。
“好啦,骗你的。不过过年的时候要开心点,不然第二年都会不快乐。”
“你用迷信来吓我啊?”
“就算是迷信吧。希望你高兴一点。”
“我蛮高兴的。”
“>_<别忘了许愿。”
“过年也能许愿?向谁许啊?圣诞老人?玉皇大帝?灶神爷?”苏祈粲不禁一笑。
“笨蛋,向我许啊。我来达成你的愿望。”
“真的?”
“真的啊!”
“我有很奢侈的愿望哦。”
“我知道,你这个贪心的家伙。”
“好,我一定会许。你可别食言。”
“我有食言过么?”
苏祈粲眯起眼睛仔细的思考了一遍,还真的没有,他轻轻的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白色烟雾袅袅的升上房顶。
我有一个愿望,我每天都会许,这个愿望已经溶进我的血液,我的每个细胞都记得,我也愿意相信,你一定能为我达成,因为你真的,从不食言啊。
大年初一的凌晨,在劈劈啪啪的抢新年的鞭炮声中,苏祈粲的枕头下压着刚收到的家里人给的压岁钱,耳朵贴着手机:“新年快乐。”他拉长声音,“我已经许过愿了。”
“收到!”电话那边的人严肃的说,“新年快乐!我也许过愿了。”
“那么我也收到了!”
萧溟寒很开心似的笑了:“睡吧,快点睡,睡个好觉。”
“难道说如果今天不睡好的话,第二年每天都会是熬夜的命?”苏祈粲大胆的联想。萧溟寒稍稍一愣,“噗”的一声:“你可真有悟性。既然知道了就快点睡吧。”
“那么晚安了。”
“晚安。晚上多盖点,农村很冷的吧。”
“是——遵命。”
“那好,你先挂。”
苏祈粲听话的按掉电话,爸爸妈妈刚帮忙收拾完吃年夜饭的桌子,一前一后的上了楼,苏祈粲悄悄的看着他们铺好被子,一人一头的小心翼翼的躺下,谁都尽量小心着不要碰到对方。苏祈粲有点想笑,他将头埋进被子里,不一会儿就闷的喘不过气来。被子外的空气是冰凉而清新的,他深深的吸气,直到鼻翼两侧不住的酸痛。
头下枕着压岁用的人民币,墙上贴着倒着的“福”字,房门上有鲜艳的红色对联,窗外是连绵不绝的鞭炮声,心中承载着永不停息的愿望。一定可以实现的,这样奢侈的愿望,就算其他的人的失败几乎堆积漫溢了我面前的道路,就算我亲眼目睹着血淋淋的现实,我也相信,一定能够实现。因为,你从不食言。
我希望,能够和你一直在一起,我希望,我们有永远的幸福。
45
短暂的寒假并不能给人带来多少改变,倒是活泼可爱漂亮的陆晓雅不再满脸激动的高谈阔论。这学期她常常带着花痴的表情猛的扭过脸对着苏祈粲用充满景仰的语气说:“阿YO是我见过的最有气质的男人~”或是悲伤的感叹:“Hide真是红颜薄命。”或是捧着脸庞:“小雅实在是太可爱了。”她完全无视苏祈粲的一脸迷惑,苏祈粲随着被迫养成的对她多变表情的习惯,也见怪不怪,有时他还会叹口气,在陆晓雅准备抒情的当口,抢先说:“我知道我知道,YOSHIKI的身材暴好,他鼓敲的出神入化,他简直是个神。”陆晓雅继续陶醉,苏祈粲觉得她的目标转移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他不由的对传说中素未谋面的YOSHIKI产生了一种感激。
直到有一天上无关紧要的毛概课时,坐在后排的男生戳了戳坐在苏祈粲身边的陆晓雅的背:“晓雅,看什么书呢?也借我翻翻,我正无聊呢。”陆晓雅的眼中闪过一阵挣扎,还是犹豫着将书递了过去。男生接过书,越翻越快,不到三分钟就双手奉还,嘴里咕哝着:“太先进了,太开放了。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苏祈粲的好奇心无人能比,他鼓足了勇气,轻轻探过头去:“什么东西太先进了?”陆晓雅大大咧咧的把书一推:“我家阿YO的彩照。”
的确是彩照,不仅是彩照,还是裸照,几乎全裸,如果那几片遮羞用的玫瑰花不能忽略不计的话。苏祈粲瞬时为自己的好奇而尴尬,陆晓雅却满不在乎的把脸贴在铜版纸上:“身材真是好的没话说啊。阿YO你长这么好看简直是罪过。”苏祈粲半天憋出一句话:“你们女生喜欢这样的?”陆晓雅立即挑眉:“这样的美人你倒是找一个给我看看?”
这个女生不一般,苏祈粲再次肯定,陆晓雅如此灿烂的表情让他几乎忘记了面前的人曾经用那样温和的声音对他说着:“我最爱的人是我弟弟。”
无论如何,她光彩四溢的开朗感染着苏祈粲,就算是天天被她抢白,被她耍着玩苏祈粲都不会觉得有丝毫的愤慨或是讨厌。
没过几天,男生宿舍就出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打破了生活如水般的平静——班长的女朋友被车撞了。
班长是所有人眼中忠贞爱情的典范,据说他们的感情在双方家长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从初一到现在保持了七年。班长火急火燎的赶到医院,过了一个小时打了个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因为女朋友撞到了颅骨,需要住院观察三天,如果三天没事的话就不会有大碍。
班长的人缘或是风评都相当的好。他成熟稳重有办事能力也讲义气。苏祈粲和班上的其他男生商量了一下,立刻浩浩荡荡的赶到医院,自发的组织起来决定帮班长守夜。
女生安安静静的昏睡在床上,每天按时做CT检查时,班长的手总是汗湿了病床的扶栏。仅仅三天的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憔悴了一层,班长一向清爽的面颊上更是胡须参差,他几乎没怎么睡,只是陪在女朋友的床边,甚至在女朋友的家人闻讯赶来的时候也没有离开过。
苏祈粲默默的看着,他一直这般的注视着,他也感受过那扶栏上的一片粘湿冰冷,他看着他们的眼光充满了羡慕。发生车祸是女生的不幸,可是有班长这样的男朋友何尝不是她的幸运?
这样存在于现实中的童话在年级里悄悄流传,连一向口无遮拦的陆晓雅都长叹着称赞:“真是罕见的好男生啊。足以成为全校人的榜样。”所有的人都给班长戴上了荣誉的光环,他们交口称颂着他的真挚爱情。人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渴望,人也总是对能达成自己无法达成的渴望的其他人投注着无限的景仰。每个人都相信班长的爱情绝对经的起任何考验。
苏祈粲也如此坚信着,他对这样的感情有着比别人更多的欣喜和珍惜,他看过许多的阴暗,充斥着逃避、背叛、分离和吵闹,他几乎没有看过这样的相依相偎。他迫不及待的将他在医院看到听到感受到的每一个细节都描述给萧溟寒听,他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欢欣和羡慕,他为他看到了美丽的纯洁的感情而鼓舞。
萧溟寒并没有苏祈粲所想象般的热情,他只是淡淡的附和着,哦,是这样么,那这个男生真是不简单,真是不错啊。
也难怪,萧溟寒无法感受到那样温馨的感人的几乎要赚人热泪的场景,萧溟寒和班长素不相识,萧溟寒从来不怎么在意周围的事。萧溟寒也只能点点头,微笑着说“是啊是啊,很好很好。”
三天的紧张最终是有惊无险,班长请全班男生吃了一顿,同来的还有他认的一个“妹妹”。大家都知道她是班长的妹妹,尽管他们常常亲密的站在一起,甚至在全班出游时手牵手,也没有人怀疑过他们纯洁的男女关系。
班长喝的酩酊大醉,他突然抱着他的妹妹,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带着哭腔说:“这两天真的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我从来没有遇到这么多的事。对不起,我失态了,我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你不能失态啊’。可是我现在这么失态。”他一遍遍的喃喃自语,稍稍的干呕,然后将头靠在妹妹的肩上,无声的哭泣着,她的妹妹矮他一大截,那般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姐姐不是没事了么?别难过了,都过去了。”
苏祈粲眼眶有点发热,他的心中涌起对班长的无比敬佩,他感叹的对站在身旁的陆晓雅说:“班长真是不容易。对女朋友没话说,还认了个这么好的妹妹。”陆晓雅默不作声,这不像平日里那个看了十分钟短片都会哭的梨花带泪的她,苏祈粲有些惊讶的望着她的脸,陆晓雅的脸色平静而没有波澜,甚至有点冰冷。
“怎么了?”
“她说‘‘姐姐’不是没事了么’?一般应该说‘嫂嫂’吧。”陆晓雅蹙起眉头。
“大小姐,都像你这样我们也不用说话了。”苏祈粲挫败的垂下头。
“是我多想了吧。”陆晓雅淡淡附和了一句,但是她的眉头一直没有松过。
天慢慢的转热,光秃秃的树枝上常常在一夜之间冒出新芽,空气间弥漫的寒意也渐渐散去。
阳光灿烂的周末越来越适合出游,可是苏祈粲和萧溟寒之间已经达成默契的每周之约却被迫打破了。苏祈粲家里没有人会关心他周六周日到哪里去乱逛,他们无暇关心。而萧溟寒的妈妈突然开始禁儿子的足,用的是非常温和的理由——“你一周就回来这两天,不可以在家陪陪妈妈吗?”萧溟寒无法拒绝这样的理由,苏祈粲也无法提出一丝一毫的异议。可以安安静静的在家中陪着父母看电视或是聊天,那是一种多么幸福的奢侈。他知道自己没有权利剥夺或是插手这样安平的谐和,他对着无奈而抱歉的萧溟寒用轻松的语调说:“没事没事,陪妈妈爸爸是应该的。”
可是寂寞是不会因为内心充分的理解而淡薄的,他在周末坐那辆熟悉的公交车到萧溟寒家。只要能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就好了,看见了就会想要微笑,看见了就会快乐,而稍有些时间没见,就会很想念。
萧妈妈依旧温柔,萧妈妈依旧烧得一手好菜,萧妈妈依旧对苏祈粲关怀备至,只是苏祈粲再也没有机会和萧溟寒单独呆在一间房中,再也没有机会关上门两个人肆意的谈论着好不忌惮的话题,再也没有机会感受到萧溟寒的手指划过他的脸颊所带来的温度。萧妈妈总是带着那般淡雅的笑容拉着凳子坐在他们身边:“你们在看什么好玩的?”不论他们是在看碟或是打电脑游戏还是翻着无关紧要的闲书,萧妈妈都会不经意的将头轻轻倚在她的儿子的肩上。
苏祈粲笑着笑着笑着,他一直保持着嘴角微翘的表情,哪怕是萧溟寒送他去车站的时候,那样的表情也没有变过一分一毫。
“其实可以不用送的。”苏祈粲轻轻的开口,“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会走了。”
萧溟寒没有出声,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投注在远方的青石板上,他将每一步拖的又慢又长。
“我的车来了。”苏祈粲伸手一指,“我走了。”他作势就要奔过去。
“等下一辆吧,这辆人多。”萧溟寒仍是连头也不抬。苏祈粲没有做任何的反驳,他静静的看着那辆几乎全空的公交车擦身而过,带起一阵尘土飞扬。
“那天早上,阿姨还是看到了。”苏祈粲叹了口气。如今回忆起来,似乎还能感受到手上那样温暖的些微汗湿的温度和无法言喻的安全平和的感觉。
春天到了,但是风还是有点冷,带着新鲜的泥土的腥气。
“我知道。”萧溟寒终于抬起头,他撇撇嘴角,朝苏祈粲苦笑了一下:“对不起,这两个周末恐怕是没办法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