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泪奔而去。
荀彧看着郭嘉沮丧地出去,竟顾不上跟自己说话,不由问大宝:“你主人这是?”
大宝起来带荀彧往里走,一会郭嘉自然会找荀彧哭诉,他用不着解释。而且他也不能解释——荀彧可不像郭嘉能从他的表情的变化里看懂他的意思。
荀彧知道大宝不会做对郭嘉不利的事,便在房中耐心等待。大宝咬着放了茶羹的盘子过来搁在他面前的案上,又拖来一卷空白竹简和毛笔砚台,动作无比熟练,显然做习惯了。大宝给荀彧张罗好,就在郭嘉的位子上趴下等他回来。
郭嘉跑步就是请个蜗牛来当教练,也会嫌他慢,他还总是偷工减料。大宝也就是逼着郭嘉出去活动活动透透气,对于他的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抓个正着可以加倍罚么,没抓到让他高兴高兴也好。
大宝想着这些,想着想着眼皮就开始打架,朦朦胧胧地感到郭嘉回来,抱怨着说几句话,过来坐下,大宝半梦半醒地往里边挪挪,把捂得热热的半方榻让给他,身体缩成半月形,郭嘉正好可以坐在中间,想怎么靠怎么靠,想怎么倒怎么倒。郭嘉坐在大宝留给他的窝里,觉得活了过来。他在外面跑一圈,鼻子都冻红了,回来大宝却睡着了,好悲愤。郭嘉扳过大宝的一只前爪放在怀里又掐又抓,却问荀彧道:“我还想过几天去访你,没想到你却先来了。文若这么急着来找我,怎么回事?”
荀彧没跟他客套,道:“我和戏志才给主公想了一个近两年的谋划,总觉得有些不够,你来给我们参详?”
郭嘉懒懒地回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给曹公效命?”
荀彧还没说话,外面有人敲门,接着店里的仆从道:“郭大爷,外面有位姓曹的大人递来拜帖,您看?”
荀彧忙对郭嘉道:“定是主公。你便见一见,又能如何?”
郭嘉笑道:“他如何知道我在这里?是你带来的。行,能让文若先生出卖朋友,这个曹公定不简单,见见就见见。”说着他对门外道:“送进来。”
门打开,一个穿短打的仆役请身后的人进去。大宝立刻就醒了,一个激灵收回爪子爬起来看向门口——曹操?他来找郭嘉?
来递拜帖的正是曹操本人,他来了荀彧就不能坐着,只起身道:“主公。”
郭嘉也起身收下拜帖,请曹操坐下,大宝主动去叼盘子送茶羹。
曹操坐下来,先道:“我听闻昌邑有一人携虎宿在旅店,猜想是先生到了,顾不上更衣沐浴,先生莫怪。”
郭嘉看看他衣摆上沾着水渍和泥渍,确实是来不及收拾就冲过来了。
荀彧在曹操坐下后,也坐回位子上,大宝把茶羹送到曹操案上,走回郭嘉旁边蹲下。郭嘉向曹操拱手道:“曹大人求贤若渴,嘉十分佩服。”
荀彧听郭嘉的意思大可图谋,他用不着帮曹操说话,只要听他们交谈就好。曹操是大宝之前就给他们选择的主公。想到这里,荀彧朝大宝招招手,大宝尾巴一竖,慢慢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荀彧捋着他背上的毛,很舒服。大宝干脆卧倒,仍半眯着眼睛,微微张着嘴,摆出享受的表情。
今天之后,郭嘉应该就定下来了吧?大宝一面听郭嘉给曹操谋划曹操与郭嘉说自己的打算两个人越谈越投契,一面眯着眼睛想,不要去袁绍那也好,虚度光阴啊。
曹操说着说着整个挪到郭嘉对面去了,两人就着窄窄的一张书案比划着谈,郭嘉对曹操的称呼从“曹大人”变成“曹公”最后成了“主公”。两人说了大半个上午,大宝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该是郭嘉用午膳的时候了,爬起来走过去,一爪拍在书案上。郭嘉忙打住话题,留荀彧和曹操用膳,曹操不明白这个时间用什么膳,荀彧轻声告诉他是大宝强迫郭嘉每天吃三顿,这是中午的那顿。曹操大手一挥,好事,这顿午膳他请了。午膳之后曹操还想跟郭嘉继续说,大宝虎视眈眈地压着郭嘉去午休了。曹操无奈,只能和荀彧在客房里翻阅郭嘉这两年的游学经历打发时间。
曹操翻几页荆州三老与郭嘉的言辞交锋,突然悟了:“这老虎简直就是管家。”
“主公真相。”荀彧回道:“不过彧私以为还不足以说明两者的关系。”
“你觉得怎样?”
荀彧正色道:“彧以为,是奶妈子。”
曹操“哎呀”一声,道:“文若先生大才。吾不及也。”
6.谋陈宫
曹操拜访郭嘉的当天晚上,郭嘉就搬到了曹操安排的地方,与戏志才同居一处大宅,戏志才万分痛苦地接受现实。不用说,从这天起他也正式断酒了。
“大宝为什么不让你们喝酒?”荀彧犹豫好久,终于问出口了。
“大概是老虎有灵,感觉到两位大人都体虚气弱,不宜饮酒。”曹操的随军大夫为郭嘉和戏志才诊过脉,把禁忌和宜补的方子开明白拿给曹操。
曹操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宝要把他的大夫强拖到戏志才和郭嘉身边。原来是为了这个。
大夫继续道:“两位大人都不可以过度劳损,宜静养。否则……恐慧极不寿。戏大人比郭大人还差一点,小人恐怕再劳累,大人会油尽灯枯。而郭大人有旧疾,虽然这几年保养得宜,暂时不显,然而一旦爆发,恐怕没有国手,会不可收拾。”
“我明白了。你做得不错,下去领赏吧。”曹操道:“你把能治奉孝旧疾的人写下来。”
“小人遵命。”大夫收好自己的药箱,向曹操行礼退下。
曹操伸手招来大宝,热情地堆满笑,道:“以后奉孝和志才,就交给你了。务必管住了。陈大夫开的方子我每天叫人熬好送来,你盯着他们喝干净。”
大宝点点头,对着抱在一起埋头痛哭的戏志才和郭嘉一笑,露出两根匕首一样的犬牙。
荀彧故意用极慢的速度给自己斟一碗酒,引得戏志才和郭嘉垂涎欲滴,对曹操道:“主公,看来这酒只有主公和我能喝了。主公,彧敬您。”
曹操大笑着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初平四年,曹操的重心在徐州上,针对陶谦的状况郭嘉、戏志才、陈宫、程昱、荀彧谋划了好几个方案,郭嘉拿去问过大宝,大宝听得满眼金星,都很好。只是……粮草的问题怎么办呢?大宝从郭嘉存放俸禄的仓库里衔来一粒麦子放在他手上,郭嘉把麦子转给负责内务的枣祗,枣祗一见便知。立刻去回了曹操粮草欠丰。曹操毫不犹豫地决定分两段时间解决徐州问题。
果决明断,郭嘉本来还担心曹操选择多了会犹豫不决,现在见曹操雷厉风行,一直存留着的隐忧终于消散了。大宝恢复了每天早上监督郭嘉和戏志才锻炼吃早点,送他们去曹操府中议事然后去打猎,中午去曹操府里领他们回来用膳午睡,下午陪着办公。偶尔郭嘉两难的时候支个招。晚上陪玩闹陪睡。大宝一开始睡醒了,会先给郭嘉掖被子,再去戏志才房里逛一圈看要不要也盖盖被子——一般是不需要的,戏志才睡觉比郭嘉乖多了,然后巡查门户,再回去接着睡。后来大宝发现他起身出去不久,郭嘉就会失眠爬起来等他回来。便不再出去查看了。
这一年曹操与陶谦打得热火朝天。跟着曹操去了徐州的是程昱,曹操尽屠彭城的事还是发生了。大宝很为此难过了一阵,那段时间做什么都没精神,茶饭不思,郭嘉逗他他也没反应。郭嘉以为老伙计生病了,把昌邑城的大夫全部都请了一遍。这些大夫或者是愤怒自己被视为兽医拂袖而去,或者勉强看诊,总之没得出个所以然来。郭嘉急得头发都一把一把地掉,人很快就瘦了下来。大宝因为担心他,勉强打起精神,郭嘉这才略微放下心来,一心一意地给曹操出谋划策。
曹操征徐州,粮草差不多用光了就回了兖州。程昱自然立下汗马功劳。郭嘉和戏志才倒是想跟着一起去,然而他们的身体差得一塌糊涂,曹操还真不敢带走。郭嘉和戏志才眼馋了一年,初平四年除夕夜曹操大宴最倚重的谋士和夏侯兄弟以及曹家几个从弟,郭嘉趁着大宝不在,提出要从征。曹操有些意动,荀彧见他就要答应下来,悄悄用口型道:“大宝。”
曹操忙打住,沉吟着道一声:“奉孝……这事容我再想想。后天我去你府上,再详谈。”
郭嘉知道这事黄定了。
初二这天曹操携带一众谋臣和武将拜访两位军师的住处,大宝守在门口等着他来。郭嘉除夕回来就把该说的都说了,出乎意料的大宝没生气,反而开始思考到底怎么办。
到底让不让郭嘉跟去徐州?如果跟着去,戏志才留在兖州,将来陈宫叛曹,他又是累死的命,如果不跟着去,他难道留下来一起累?如果连戏志才也不在兖州,凭荀彧和程昱,能守住兖州吗?
大宝把目光投向荀彧,不确定他能守住兖州。陈宫也不是吃素的。大宝又把目光投向陈宫。
如果是让陈宫从征呢?完全处在曹操监控下,他应该没办法翻天。曹操可是连司马懿都能用得很好的主。
郭嘉看着大宝的表情,很不情愿地解释道:“大宝在考虑主公是不是让公台先生跟着去徐州。”
“公台?为什么?”曹操也看看陈宫。他想把陈宫留在兖州驻守,毕竟是兖州的地头蛇。
陈宫怒道:“宫之去留岂容一畜生抉择耳!主公辱我哉!”
曹操忙道:“公台先生多虑。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公台先生请自决。”
大宝看看陈宫,好手段。一下就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他必然会推拒。凭曹操的为人,大约会留他在兖州。
果然陈宫更怒,道:“宫岂自专之臣?主公请决耳,宫无他言。”
曹操便顺着道:“公台先生对兖州事知之甚详,还是留在兖州罢。”
陈宫一抱拳,算作是从命。
大宝转转耳朵,虽然没把陈宫弄到曹操身边,然而现在曹操不可能不对陈宫起疑心,这就足够了。陈宫是何等骄傲的人才,在“受辱”之后不但没火冒三丈地要出气,还能大大方方地说听凭曹操任命,必定是另有他谋。想必曹操自己也是极为清楚的。
曹操有怀疑就可以了,剩下的事他完全可以自己决断。曹操沉思再三,当真把一众谋臣全部留在兖州,还将夏侯惇留在东郡,自己只带着毛玠和夏侯惇以外的武将出征。
大宝在心中叹一口气,开始担忧戏志才和郭嘉的身体状况。
如果不让陈宫找那么多事行不?
“你还在算计陈公台呢?”郭嘉远远看着曹操的军队远去,回头发现大宝正用余光瞄着陈宫,不由凑近点低声道:“他有什么问题?”
他说我是畜生。大宝很不满地舔舔毛。
郭嘉一手扳着他的脑袋,一手在他鼻子和脑门之间轻轻来回抚摩一阵,道:“我当你是朋友。外人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大宝舔舔他的手:我知道。不过这个人……大宝回头看看眉头紧锁的陈宫,伸伸爪子抓抓地面的枯枝落叶,又抬起爪子抓郭嘉的衣摆:这个人不老实。
郭嘉没有看向陈宫,专心对着大宝的脸思考问题。大宝的判断不会错;大宝说陈宫有问题;主公也把谋士都留在兖州,显然是在防着什么,却又不明说,应该是主公自己都不知道在防什么。他本人、荀彧、戏志才的关系很好,主公如果防着他们应该会把他们三个拆散了。程昱太刚烈,又是一门心思只辅佐主公的,从不与外人来往,主公对他信任有加;夏侯惇是主公的宗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在,也不会乱来;陈宫是主公的故交好友,和程昱一样刚烈不阿,应该也是不会乱来的人,为什么大宝单单只针对他一个?真的是因为陈宫那句话?
这么说起来,和曹操是朋友关系的还有一个人……张邈。
郭嘉想了很久,终于扬起一个笑。大宝知道他相通了,舔舔嘴唇趴下来示意他坐上去。
郭嘉摆摆手,道:“走吧。以后我跟你一起走。你不是也老强压着我走路散步么?我以后乖乖听你的。”
大宝傻笑着站起来,尾巴摇几下:懂事了哎……
郭嘉和大宝一起回城,路上笑道:“喂,我这么听话你是不是该给我点奖赏?”
别是喝酒就可以。大宝先把他的要求限死。
“我的身体真的差到滴酒不能沾?”
当然。谁叫你小时候道士的丹药吃多了。喝酒会催发毒性。不准喝。
“戏先生又没吃过丹药,你为啥也不准他喝?”
本来吧,以为你的病骨头已经是难得一见了,居然有比你还病弱的,当然不能喝——要喝也可以,只要你愿意看着他每天在你面前拿着酒壶晃来晃去。
郭嘉想象一下戏志才当着自己的面,奸诈地笑着把一壶酒喝干净,擦擦嘴打个酒嗝对自己说:“奉孝啊,你的那份我一起喝了哇,谁叫你心软劝大宝让我喝酒了呢?哇哈哈哈哈……”
——他敢!门儿都没有!
大宝感受到郭嘉周身的气温陡然上窜,似乎空气开始燃烧,不由得竖竖毛,走远一点,郭嘉发现了,也不管是在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多,大笑着扑上去,大宝躲一下,不敢躲开,任他扑上来当街笑闹。人郭嘉都不嫌丢人,他大宝还嫌丢老虎不成?
送走了出征的曹操,郭嘉和戏志才、荀彧说了那日他想到的事。三人盘算几次,最终决定把程昱拖进来。程昱刚忤的性子一上来,只要把人拿来拷问。荀彧三人强劝着不让,程昱也没奈何。大宝每天仗着自己动作迅捷轻盈监视陈宫和张邈的动向,张邈离开后只死盯着陈宫,倒也发现了一些不正常的情况,如陈宫出门的次数大减,可是家仆传信的次数却猛增。可惜他一直没弄到陈宫的书信,没有直接证据。但是这也足够让一直关注吕布动向的四个谋士生疑了。
“但愿他们不会真的要背叛主公。”荀彧与陈宫共事一段时间,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一份朋友之谊。
“背叛最好。他们有反心才能杀,杀一儆百。”程昱听荀彧这样心软,正要说几句,被匆匆进来的郭嘉打断:“大宝今天截到了张邈的书信,还好信差被黄巾贼打劫杀死,不然还真不好到手。你们两个别吵了。快来看看,我们怎么办?”
程昱和荀彧拖上哈欠连天的戏志才凑过来看信,大意是何时以何方式为标记开门迎吕布。郭嘉自己也看,末了道:“张邈欺我无人。”
“现在却有趣了。”戏志才强打着精神道:“不知道他们投敌的日子是不是这一天呢?”
“有陈宫在还真不好说。”荀彧觉得十分难办。这封信没准就是诈。
郭嘉思索一阵,道:“不要紧。我们有大宝。他们要迎敌,必须得要吕布出现才行,只要能完全监视吕布的动向,就能跳出局外。我跟大宝走,他擅长隐匿行踪,我可以把消息传回来。”
大宝也点点头。确实这个方法比较好。只是他担心戏志才。郭嘉道:“戏先生最近就不要再理事了,先生近来精神一日不如一日,还是好生调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