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君冉咬牙切齿:“碧云宫只有丫鬟是女的,弟子皆是男的,她既然是女子,又自称是弟子,明显就是谎言,你怎么那么容易相信别人?”
“可是……她说了一件事,让我不得不信……”
“她说什么了?”
“她说,你的胸口有一处伤痕……这种事若不是宽衣解带……怎么会被知道?”
君冉无语了。那处伤是在三年前奉师命和司空陌决战时,被剑气所伤留下的,皮肉之伤虽然早已痊愈,却因对方那霸道的内力而落了疤,再也消不去。
这伤痕师父知道,“柳云澈”和自己有肌肤之亲自然也知道。可除此之外,怎么可能还有别人知道?
阿善继续委屈的说:“我本来还不愿相信她,可她连你的伤痕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若非和你很亲密,又怎么可能会知道?于是……她说的话我不得不信……”
君冉百口莫辩:“她究竟长什么样子?你说具体一点。”
阿善胡诌了一通,把那“女子”的外貌形容的清清楚楚,什么样的眉,什么样的眼,简直就像眼前有个活生生的人似的。
君冉把自己见过的所有女子在脑中过滤了好几遍,也没想出究竟是谁,只知道八成是姬婉婷之流,对自己想入非非的女子。
最后只得无奈的解释:“我想不出那女子是谁,但她绝对是骗你的,碧云宫里养没养那些人,你随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我也从未见过百里仙,更没有把你当成任何人的替身。至于……至于那女子是如何弄来令牌,如何知晓我的伤痕的,我会去查清楚。你姑且信我吧。”
看着君冉无奈的神情,阿善也有些不忍。他明明是来问罪的,还没问出个所以然呢,先被自己反咬了一口,眼下已经可以合理的解释易天诚的事情了,不用再紧咬着不放了。于是稍稍收起了眼泪,说:“那好吧,我姑且信你……”
君冉终于松了口气,同时也暂且把“易天诚”忘到一边了。
终于蒙混过去了,阿善也稍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是“易天诚”的问题了。
一时间,两人对视,默默无语。
61
君冉和阿善陷入了沉默中。
此时,旁边传来净慧小心翼翼的声音:“那个……施主们,该吃饭啦。”
君冉看了看已经大晚的天色,轻轻点了点头。
净慧在厅堂收拾出一张干净的桌子,和君冉,阿善,樊二虎围坐在一起吃晚饭。
净慧的年龄不大,但毕竟是出家人,定力一流。君冉这样的天人之姿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具皮囊,不,是“看似有钱”的皮囊。于是拉着君冉“施主长,施主短”的说个不停,先是回顾了一通泰安寺的辉煌过去,又痛陈了山贼的屡屡恶性,再表明自己重建寺庙的坚定决心,最后展望了美好的未来。直到君冉实在受不了,甩出几张银票,他才喜滋滋的住了口。
阿善和樊二虎对视一眼,都暗想,这净慧也是个人才。
吃罢饭,净慧给三人奉上茶水,然后告辞了。
君冉终于得到了安宁,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人,他看了看樊二虎,问道:“这位是……?”
被他突然一问,樊二虎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介绍自己,阿善目前的处境有点“生死攸关”的意味,生怕自己随口说出的话会砸了场子。正当此时,阿善接口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叫樊二虎。”
“救命恩人?”君冉皱起了眉:“你曾遇到过什么危险?”
阿善说:“若不是他,我早就掉下山崖摔死了。”
用不着自己编话了,樊二虎安静的坐在一旁看阿善演戏,看他那老神在在的模样,估计是想好了怎么圆“易天诚”的事情了吧?不过有些不明白,干吗把“悬崖”那段事情挑出来说?
“掉下山崖?你遇上了什么事?”
阿善瞟了他一眼,眼圈又有些发红:“还不是因为你……我遇到那女子之后,真是恨死你了!我想狠狠的报复你,但一没武功二没势力,也不能拿你如何,就想了个主意,假冒你的名号,在江湖上做坏事,败坏你的名声。”
君冉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这种报复情人的方式也算别出心裁了。
阿善继续说:“后来,我遇上了易天诚。我一亮出你的身份,他就百般示好。我那个恨啊……原来锦绣公子的名头是如此招蜂引蝶。我看他不顺眼,就干脆连带着一起报复,假意接受了他的好意,跟着去了易府……”
君冉的目光冷了下来,想起曾经听易天诚说和“君冉”双宿双栖就忍不住的心里别扭。“柳云澈”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了,君冉有些在意。
阿善假装没看到,继续“可怜兮兮”的演戏:“但是后来……我后悔了,我不能因为自己伤心就牵连他人,也不想再继续报复你,就找因由离开了易家……然后,忽然觉得万念俱灭,一时想不开,就跳崖了……”
樊二虎强忍着没把茶水喷出来,掉崖倒是真的……不过这理由,差了十万八千里吧?幸亏楚青锋在的时候,君冉没有问这些,不然这谎话立马得穿帮。
“这时候,路过的二虎及时拉住了我,把我救上来了,还劝我打消了轻生的念头,”阿善说:“后来我问了他,他是山上的猎户,日子过的很一般,我就雇了他当伙计,跟着我干点杂活什么的。但他毕竟救过我,我就把他当大哥了。”
君冉一听他曾遇到过这样的事情,立刻把心里的那点别扭拋到了九霄云外,有些后怕的说:“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为了那点误会就去跳崖,万一……万一……”君冉重复了两次,才敢把那不吉利的话说出口:“……万一你有个好歹,叫我怎么办?”
阿善别过眼神,嘀咕着说:“……是不是误会还不确定呢……”
君冉暗地里把那造谣的人碎尸万段了一百遍,敢情自己解释了半天,这小冤家还没彻底的相信?想想就忍不住的要发火,他怎么这么不相信自己?但看“柳云澈”已经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生怕说的重了他会哭,两人还会争吵起来,到时候事情更难解释的清楚。
若换了别人,自己早就一个冷眼过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那是你的事情,我锦绣公子犯不着解释”,可对象换成这小冤家,自己的怒气,傲气,脾气半分也发不得,只想掏心掏肺的让他相信自己,这柳云澈生来就是克他的么?
气氛又冷了下来,阿善不再理会君冉,转头去和樊二虎说话:“二虎,让你白忙啦,一开始是我坚持要拿回师父的骨灰的,最后也是我答应送人的。”
樊二虎说:“没关系,楚青锋太可怜了,你不给他,看那样子他活不下去。”
“也是,痴人一个啊……”阿善说:“他打你那掌严重么?有没有不舒服?”
“没,我好好的,他伤得不轻,打我那掌根本没有多大力气。”
“我算是最不孝的徒弟了吧?师父一直不想和楚青锋再纠缠下去,我却让他死后也不得安宁……唉……”
“我觉得你师父对他没有感情也有同情,活着的时候无法响应,死后用骨灰能安抚到他,你师父地下有知应该不会怪你。”
这两人一来一往的说话,完全无视了君冉,特别是他们的话题君冉知知甚少,也不方便插嘴,真是越来越郁闷。
君冉忽然想起来一事,自己寻找柳云澈,路过这泰安寺,本来是想借宿的,却可巧碰到,并且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救下了他。但……当时那个大个子喊了什么?对,是“阿善”!而且是冲着柳云澈喊的,不由得疑惑的问:“云澈,刚进庙的时候,我记得他喊你‘阿善’?”
阿善不动声色的说:“是啊,‘阿善’是我的乳名,叫着亲切,就让二虎兄弟叫了。”
君冉更不舒服了,怎么这乳名他就没跟自己提过?仔细打量了樊二虎一下,又觉得这人平凡的完全对自己构不成威胁,便又放了心,说:“以后我也叫你的乳名,好么?”
“好啊!”阿善回答的干脆利落,甚至有些开心的成分在语气中。本来嘛,“柳云澈”这个名字是自己随便掰出来的,都快忘了。这次若不是君冉叫,还真的想不起来呢。不如让他叫“阿善”,省得忘记是在叫自己。
君冉又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之后有什么打算?”
“被二虎救了之后,我歇了一阵子。然后想祭拜一下师父,就带着他一起去雁亭山了。结果碰上了楚青锋,他和师父的那段纠缠很复杂,唉……不说也罢,总之,他拿了师父的骨灰,我想追回来,刚好在泰安寺里碰上,就成了你刚才看到的情景。”阿善避重就轻,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又想起雷霆剑的事情,说:“然后,我本打算拿回骨灰之后去天山找你的……”
一听他要来找自己,君冉的郁闷一扫而空,高兴的说:“你怎么想到要去天山找我?”
看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高兴起来,阿善有些不忍心。说真的,原先不管骗了多少人,自己可从来没有内疚过啊!都是遇到了樊二虎,他不停的说“你这样不对”“你那样是错的”,自己才被他影响到了吧?
可眼下,不得不继续骗下去。阿善说:“我是在路上听说了一些关于‘冥教’重出的事情,怕你出危险,所以想把雷霆剑还给你。”──他故意说是去天山还剑,而不是说是去江南碧云宫,是不想让君冉以为自己故意避而不见。
原来,就算“柳云澈”对自己误会这么深,也还是关心自己的。君冉带着几分宠溺笑了。
君冉不笑的时候很美,那是一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美。但笑起来更美,是夺人心魄,使人屏息的美,阿善看的呼吸一窒,脑袋有些晕乎乎的。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君冉下一句话把他推落深渊。
“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我们一起去吧。”
62
武!林!大!会!
这四个字不亚于惊雷在阿善脑中炸开,他嘴角微不可查的抽了抽,勉强装作平静的样子。
君冉没注意到他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樊二虎却注意到了。他很清楚,君冉无意中戳中了这小骗子的死穴。
锦绣公子天人之姿,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注目的焦点。阿善若是跟在他身边免不了也被人们注意,特别是在江湖人聚集的武林大会,这么一亮相,以后还怎么做“买卖”啊?
还有阿善在江隐喜宴上的那场大闹,绝对够引人注目。但那是为了白玉笛子,他估算了得失,觉得值得才做的。眼下这武林大会上的人或许有参加过那场喜宴的,阿善若跟着去了那里,难保不被人认出来。
除了以上这些,阿善最头疼的还是“债主”吧?江隐,易天诚或者其它被骗过的人会不会也来参加武林大会?到时候债主们一碰头,就全都露馅了。阿善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再蒙混过去……至于下场……估计会被愤怒的债主们撕吃了吧?
樊二虎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了。武林大会对阿善来讲,无异于龙潭虎穴啊。
打死都不能去──这句话在阿善脑中嗡嗡的响着,脸上还要装出平静的样子,“不经意”的说道:“武林大会?不是三年一次的例行公事么?要么就是一群耆老们商量武林大事,要么就是年轻的侠客们想趁机扬名,再或者就是各大门派炫耀实力,没什么好看的吧?”
君冉说:“不,这届非同一般。”
“怎么非同一般了?”
“五年前,江湖上有两个颇具人望的侠士──申原和程影一起竞争武林盟主之位,他们决斗了千余招之后,程影胜出。两人都互相敬佩对方,因此定下了君子协议,五年之后再比一场,如果申原赢了,程影就让出武林盟主之位。这届的武林大会刚好赶上了五年之约,他们广邀天下的武人去做见证。此二人的武功造诣皆是登峰造极,这场比武定然精彩万分,学武之人怎愿错过?”
阿善当下暗骂了那两人一百遍,你们定个十年之约,八年之约不行么?干吗一定要定“五年”,好死不死的叫小爷我赶上,这武林大会万万不能去啊!
他继续不动声色的问道:“今年的武林大会什么时候举办啊?”
“十月初十,就在程影的双阳山庄举办。”
十月初十?那不是快了么?阿善又是一阵心慌,故意叉开话题说:“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提前下山了?当初不是说你伤的颇重么?现在痊愈了?”
君冉以为阿善在关心自己,微笑着说:“现在全好了,我师父出外云游的时候,遇到了一些奇遇,弄了不少珍奇的好药回来,避百毒的,增长功力的,延年益寿的,总之什么都有,有了那些药,我比预计的恢复的快,就提早下山了。”
听到君冉说起“药”,阿善想起自己包裹里的蒙汗药,心中已然有了计议。
君冉又说:“接下来你没什么安排吧?那就跟我去武林大会吧。”
阿善点点头,说:“好的。”
得到这个答案,君冉很高兴,樊二虎却在一边犯了嘀咕,他答应了?难不成阿善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又闲聊了一会儿,君冉练武的时间到了。锦绣公子习惯每天早晚练武,多年来不曾改变。这会儿他站起身子说:“阿善,我要出去练武了,你来看么?”──他记得原先阿善最喜欢看自己练武了,自己还教他了一些招式。
阿善说:“我要看的,不过你先去吧,我把行李安置一下就过去,我刚一来泰安寺就碰上楚青锋了,还没来及安置行李呢。”
君冉点点头,出去了。
打发走了他,阿善长出了一口气,脱力般的靠在椅子上,嘀咕着说:“……真累。”
樊二虎凑了上来:“眼下不是说累的时候,你快想想怎么脱身吧!”
阿善把他拉进内室,从行李中找出一个小瓷瓶,低声说:“蒙汗药,入水即溶,无色无味,人中而不觉。我待会去看他练武,你去厨房烧一壶新茶,把这个倒进去,然后咱们趁夜逃走。”
樊二虎皱着眉说:“逃跑?这样不妥吧?你还是编个正当的理由,光明正大的离开,也免得以后他追来啊。”
“不行。”阿善摇了摇头:“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没想到日后还要和他纠缠这么多,就半真半假的说了一个身世,说我是孤儿,从小被师父养大,靠走江湖卖艺为生。唉……早知道就胡编一通七大姑八大姨之类的亲戚,随便说某家亲戚如何如何有事,也算个脱身的借口。现在可好,就我孤家寡人一个,唯一的师父也祭拜过了,压根诌不出什么‘重要’的事情来。而且,我也算个江湖人,如果不愿去‘武林大会’的话,会让他起疑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