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情————风樱雪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戴维向园丁还有来做清洁的工人介绍他是自己请来的管家。

　　微笑着向园丁问候，里斯眯起眼睛，让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地好舒服。

　　戴维的父母和亲戚星期天又来了一次，让里斯再次为这家人的“亲情”大开了眼界。

　　戴维毫不客气地用刻薄的言语对他们冷嘲热讽，在受够了亲戚们的纠缠之后，他威胁要报警和通知记者，总算让那些人怏怏离去。

　　想起那个晚上，里斯轻轻叹了口气。戴维没有象前几天那样来搂住他，只是把自己整个人蜷了起来，缩成一团。

　　也在那个夜晚，自己真正感受到戴维只有二十岁。

　　不管他有多出色，多精明，但他只是个大孩子，虽然同他接触过之后，常常会忘记这一点……

　　这一刻，里斯不会也不可能知道自己就此逐渐偏离原先设定的人生轨迹。

　　命运的转轮悄然激活，在他们用自己的手推出之后。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里斯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静的生活。早上送戴维出门，然后整理房间，出门挑选中午和晚上的菜色。戴维中午是不回来的，但他好象吃惯了自己做的饭菜，之前还夸张到专门派人来等自己做好再送过去。

　　两次一过，现在他每天都会为他准备一个保温饭盒给他放到车上。

　　里斯一边切菜，一边留意墙上的时钟。

　　五点了，他放下手上的东西，掏出手机按下。

　　戴维一进门，看见的就是里斯一脸笑意地讲着电话，直到看见他了，才匆匆说了一句：“再见”。

　　迎上几步，帮他脱下外套挂好，然后送上热的面巾和手巾。

　　“我回来的时候你在跟谁打电话？”吃过晚饭，戴维漫不在意地问。

　　“哦，是住在我楼下的邻居。我出来的时候，拜托她帮我照看家里的花。”里斯微笑着回答。

　　还有我最心爱的宝贝。在心里这么说。

　　花？给花浇浇水，就能换来你这么温柔的笑脸吗？

　　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在戴维心中泛开，他有些烦燥地抓了抓头发，原本梳得齐齐整整的头型顿时变得不成样子。

　　“先生？”温和的嗓音传来。

　　“嗯？”转头望向身边的里斯。

　　“晚上你吃得不多，是菜不合胃口吗？”子夜般的眼静静望着他，让他顿然振奋起来。

　　“里斯，你明天给我做中餐好不好？我想吃！”脸上那垂涎三尺的神情，让里斯不由自主联想到摇着尾巴、绕着人打转的大狗。

　　第二天，里斯跟戴维一起出了门。

　　在超市里，他买了不少新鲜的蔬菜和肉类，准备回去做几样拿手菜。

　　“茄汁鱼片、清炒西兰花……”盘算着晚上的菜单，里斯急匆匆地上了出租车。

　　洛亚区，一栋不起眼的小楼下，一位浅金色发的女郎，怀中抱着一个小孩子站在那里，象在等待着什么。

　　车还没停稳里斯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两手各拎了一个袋子。

　　看到他，小娃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扎手蹬脚地向他伸过来。“瑞奇！”脸上现出难得的激动，里斯三步并做两步冲了过去。

　　女郎失笑：“先生，你没看到还有一位美丽的小姐在这里吗？”眼中掠过一丝戏谑。

　　“哦，对不起，丽莎，我忘了……”有些窘然地致歉，想说什么却看到对方不在意地挥了下手：“算了，反正现在除了瑞奇，你什么也看不见。”

　　送上一个满是感激的笑脸，里斯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十多天不见，这孩子好象又长大了些。

　　把两手的东西并到一处，空出来的胳膊抱过瑞奇亲吻。

　　“谢谢你，茱莉。”真心道谢，语声中透着一丝酸涩。

　　“别这么说，我也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不了你太多。”茱莉看着这一大一小，眼中带着深深的怜惜。

　　这是个出色的青年，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他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没有多少时间可以在这里停留。一脸恋恋地将瑞奇交给茱莉，两步一回头地离开。小小的瑞奇在茱莉怀中，挥舞着双手。

　　走出路口，里斯正张望着想叫出租车，一辆积架“嘎”地一声在身边停下，让他吓了一跳。

　　“上车！”熟悉的声音从车中传来。

　　里斯回过头，看见坐在车中的戴维。

　　没吭声，弯腰钻进车子。司机走下车，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放到车后。

　　一路上，戴维一直在沉默。两眼直视前方，车中弥漫着异样的气氛。

　　是做错了什么吗？坐在戴维身边，里斯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戴维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心里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被某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让他象个见不得人的小偷一路跟在里斯后面，窥探属于他私人的秘密。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笑容可以那样自然，那样纯净，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可是为什么，他在自己面前从来没有那样放松的表情，有的只是公式化的微笑。

　　怒气渐渐升起，手在不知不觉间紧握成拳。

　　“刚才……是你的情人？”那孩子是他儿子吧？所以会那样亲热。

　　八

　　里斯失笑：“不是的，茱莉只是我楼下的邻居。”

　　“那就是暗恋了？”象是一定要弄个明白，戴维不依不饶地追问。

　　有些不解地转头看着他：“什么？”暗恋？

　　戴维两眼直直看着前方，似乎在向他求证，又好象是自言自语：“她很漂亮，身材也不错，又跟你住得很近，难道你没有爱上她吗？”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说不出的滋味在心头泛开，他想咆哮，想狂奔，想……

　　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里斯好笑地摇头：“你误会了，温特尔先生。茱莉和我是很好的朋友，我们之间没有别的关系。”

　　是吗？但是，你们好亲密呢。

　　“戴维。”咬了咬牙，他从牙缝中挤出一个词。

　　“是的，戴维先生。”

　　“戴维！”扬高了声音，转头看向里斯。

　　“是，戴维。”不明白他为什么对一个称呼这样坚持，但既然他做了要求，自己就该照做。

　　里斯的顺从让戴维感觉好了些，抬手环上他的腰，怀中的人立时僵直了身子。

　　微恼地大力拉过里斯亲吻，却看到他脸上的一抹窘色，然后转为淡漠。

　　眼神闪了闪，伸手压下旁边的按钮。一面茶色玻璃缓缓升起，将车子前后隔开。

　　戴维微喘地拉着里斯下了车，他一向引以为豪的控制力似乎越来越弱了，只不过笑得开心了点，就险险让他将多年来练就的镇静全抛到了九宵云外。

　　坐在沙发上看着里斯为他拿衣服，煮咖啡，忙进忙出地来来去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情一下好了不少。

　　上午的事情里斯没有太多的想法，毕竟自己现在的时间是属于戴维的，他本来就不应该在约定的时间内去做自己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戴维在公司上班的时间好象一下子少了许多，起居室成了他办公的地点。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里斯明显地感到戴维正在起着某种变化。他常常在夜里紧搂住自己不放，即使睡着了也不例外，每每让自己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手脚发硬。

　　他似乎情绪不太好……独自在厨房里忙碌，抽空回头看向正在客厅里和几个高级主管说话的戴维。从那些人的神情看来，他们对这位年轻的上司早已是心服口服。

　　端了盘水果走进大厅，客人们已经离开了。

　　用银叉叉起一块送进口中，然后又叉了一块，递向里斯。

　　“谢谢。”里斯伸手想接过来，对方却避开了，直直送到他嘴边。

　　没有异议地吃下，他该为此感激的，不是吗？

　　笑容在戴维脸上绽开，明亮且眩目。

　　奇怪，现在他又高兴起来了。刚才他那些职员全是一脸兴奋，只有他一脸郁郁寡欢的样子。

　　不打算多想，他只需要做好他该做的事。

　　“有一件大工程要投标，我这些天都会在家里办公，不去公司了。”晚上，戴维这么对他说。

　　“是。我会准备好三餐。”里斯理所当然地回答。

　　准备的日子里戴维表现得烦躁不安，时常能听到书房中传来他提高的声音，前来向他面请机宜的经理也会被训斥得面红耳赤，但在面对里斯的时候，他又分明在克制着自己。

　　看来是件很重要的工程，才会让他这么失常。

　　他印象中的戴维，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贵族，自幼严格的教养，让他一举手一投足都只能用“完美”两个字来形容。

　　时间在迫近，戴维反而象是定了心，把一大堆公事全丢给了手下去伤脑筋，每天只是缠着里斯，不是搂着他不放，就是钻到厨房里看他做菜做点心。

　　“里斯，晚上我要吃炒面，还有瘦肉粥。”手里拿着几分钟前里斯才送到他面前的南瓜饼，戴维吃得好不惬意。

　　“好。”唇边扬起一缕微笑：“不过这两样放在一起吃会让口感变差，这样，晚上吃炒面，明天早上吃粥好吗？我另外做点配粥的小菜。”

　　眼一亮，象是某种动物突然看见前面有根带肉的骨头：“好啊！”猛然觉得这付样子不太妥当，有些不自在地说了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手上切着番茄，那个有点呆、有点钝的笑容却总在眼前晃来晃去。

　　真是的，不过是两顿饭，而且是家常便饭，就让个吃惯天下佳肴的贵公子笑得这么可爱。

　　如果换一个处境，自己说不定会伸手拍拍他的脑袋。

　　好笑地摇摇头，将切好的番茄装进盘子，又从冰箱里拿了块肉出来。

　　闪着银光的刀具，清晰地映出他脸上那抹浅笑。

　　几分疼惜，几分温柔，还有几分……淡淡的宠溺……

　　上帝！

　　九

　　脑子里一片空白，寒意，在最短的时间里席卷全身。

　　死死盯着面前那把刀，无法置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自己竟然在宠他？！不，不可能！

　　那只是相处时间久了之后自然而然产生的亲切，不会有任何别的原因！

　　但……真的仅止于此吗？他自问，生平第一次，他无法确定自己的想法。

　　天性中的淡然让自己无法对太多的人事物产生关切，如果见到某个急需帮助的人他会伸出援助之手，但那只是道义，无关其他。当他想要对一个人呵宠爱护，那么这个人必定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戴维是个不错的主人，即使基于买卖的关系，自己还是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他在不经意间对自己展现的亲近和不设防。

　　可是这并不能表示什么。

　　在自己眼中看来，戴维其实还是个孩子，在威严冷淡的外表下，藏得很深的是一颗渴爱的心。

　　撇开公事的他，很真，很单纯。

　　当那双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一个人，不论换了是谁，都不忍心拒绝吧！

　　戴维的亲人不会让他领略到什么是温暖和关怀，这从他们相处的方式里就能看到。

　　但不管他有多么的精明强干，他仍然只是个二十岁的大男孩，在经历了长久的期盼和重复的失望之后，他选择了退却和反抗。

　　没有希望，才不会受到伤害。

　　在理清这些之后，自己会对戴维付出向来不愿轻易显露的关怀，也就很容易解释了。

　　毕竟，当生命中多出一个人之后，他已经做不到笑看风起云飞。

　　迅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绪，他让自己进入忙碌中。

　　快了，快结束了……

　　戴维欣喜地看着眼前丰盛的晚餐，和对面向他微笑的人。

　　“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为你祝贺。”

　　眼一亮：“你知道了？”

　　“是啊，下午你公司的经理打电话来，说你拿到了工程。”为他高兴的同时也很难不感到丝丝怜惜，如果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他是不是就会快乐许多？

　　“戴维。”看着他吃完饭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里斯静静地开口。

　　“嗯？”伸舌舔了下唇，慵懒的神情象只饱餐后梳理胡须的豹。

　　“你这么爱吃中餐，去请一个做中餐的厨师吧。”

　　一怔：“为什么？”象是一下恍然：“啊，我忘了，我应该再付给你一份厨师的工资。”

　　就知道他根本没听懂自己的意思。里斯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戴维，你忘了吗？按照你同俱乐部的约定，我要在这里留一个月的时间。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了。”

　　血色在瞬间消失，戴维象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从美梦中被突然惊醒。

　　他看上去象受了很大的打击。

　　里斯无法遏止心中涌起的淡淡感伤，他很清楚只要自己愿意，他可以一直留下来，但他不能。

　　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

　　戴维心里乱成了一团，一年前公司遭遇金融风暴的时候，他也没有这样无措过。

　　明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留住眼前的人，但他的脑子好象成了一片空白。

　　他不懂自己这是怎么了，让里斯来这里不过是醉酒之后的冲动，没有任何意义，约定的时间一到自然要让他离开，但是……

　　就象胸口被挖掉了一块，好痛、好痛……

　　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戴维跳起来急急走了出去。

　　“里斯，这个给你。”

　　一张支票递到眼前，上面的金额大得让他吃惊。

　　唉，真是个孩子。

　　“戴维，不是钱的问题。”带着些无奈地看着他：“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眼神惊惶，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留住他，他已经孤单了太久，不想再回到那种冰冷的生活中去。

　　“不够吗？我可以再……”

　　“戴维。”轻声截住他的话，里斯眼中透出少有的坚定：“我说过，不是钱的问题。”

　　“那，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默然片刻，里斯轻声开口：“戴维，我很抱歉。”

　　苍白空洞的神情让里斯感觉自己犯了个很大的错误。但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想做什么就可以去做的权利。

　　“里斯。”在沉默了三个小时之后，戴维第一次叫他。

　　“戴维？”被他连着要了几次，里斯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深深吸了口气，眼睛里有最后的希望：“如果，我说我爱你，你会愿意留下来吗？”爱是什么？其实他不知道。不过很多电影里都会有诉爱的情节，里斯想要的会是这个吗？

　　有些吃惊，更多的是急涌而上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