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一看,脚踝处被用来捆绑柴火的粗麻绳给缠住,朱睆愈是想甩开,麻绳愈是缠住不放,心中一急,曲起左脚,将匕首猛地拔出,手一划,麻绳被切断。
被斩断的麻绳在下一刻发出鞭子般的响声,快如疾电地袭上朱睆毫无防备的背后,刷的一声,衣衫被划破,一道沭目惊心的血痕随即显现。
雪晴被抱在怀中,听见令人几近耳鸣的声响,忍不住往后一瞧,这一瞧,便是心惊胆颤,一条粗麻绳如飞蛇般地向他们逼进。
想也没多想,伸手便要替朱睆挡下,却被那力道强劲的麻绳狠狠划开,手心严重破皮,从伤口不断地渗出丝丝鲜血,流进衣袖内的手臂。
"......唔......痛!"虽已咬紧牙关,麻辣的痛楚仍是从牙缝中将呻吟逼出。
心倏地一抽紧,朱睆略微分神,就在这么刹那间,人已被麻绳卷住身子,硬是从半空中扯落卜来;朱睆暗施真气,才勉强站住脚。
"想从我面前将人带走,还得看你有没有这份能耐。"连明月冷眼看着狼狈的两人。
外表看似温和儒雅的连明月,想不到竟身怀武功,麻绳使在他手上,如一条软鞭似的。
"你没事吧?"朱睆心急如焚地询问雪晴,方才在慌乱中,只听到他一声呻吟,却不知他伤在何处。
雪晴将右手藏至他身后,摇了摇头,"没事的,只是一时呼吸不过来罢了。你呢?你要不要紧?"黑眸中盛满了浓浓的担心。
"我也没事。"话落,更是将他往怀中抱得更紧。
为了不让对方担心,两人都是如此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只在乎对方有没有怎样,只心疼对方的身子是否安然无恙。
"雪晴,大哥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要不要跟大哥回京城迎娶姚大人的千金?"
没有丝毫的犹豫,雪晴直摇头,"大哥,我这一辈子,不可能会娶女人的!"笃定的语气,有着黄山般坚定不移的心意。
话已至此,再多么愚昧之人,从两人亲密的举动,眼波流转间尽是化不开的深情款款,也知晓两人间有着不容于世俗的禁忌情愫。
"好、好、好......"在连声凛冽的'好'中,连明月手中的麻绳也毫不留情地扫向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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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睆飞纵在夹着猛烈风刀的麻绳间,左闪右躲,身形快速,虽是如此,衣袂却是在连番攻击之下变得残破不堪。
见直取不下两人,连明月手腕陡地一转,原是落在朱睆身侧的麻绳,却是突然直攻他的下盘,意在针对他受伤的地方下手。
看着朱睆从耳鬓蜿蜒而下的斗大汗水,湿了他的发丝、衣衫,还有那愈形急遽的呼吸,自责的思绪就鞭打着自己,胸口便愈来愈难过,愈是喘不过气来。
翻搅的气血不停地在胸口肆虐作怪,仿若有人拿着刀子在胸口钻洞,痛苦难当。雪晴紧捉着衣襟,神色惨淡地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痛苦化作呻吟逸出。
偌大的庭院,就见两方奔纵其中,看似不分上下,忽地,朱睆闪躲的身形似乎慢了一步,眼看穷追不舍的麻绳就要再次打上朱睆的背。
"别伤他!"雪晴心胆俱裂地嘶叫,原本环在颈项的双臂,慌忙地改而紧紧环住朱睆的背。
这一下,势必会让他纤弱的手臂皮开肉绽,手心火辣辣的伤口仍持续痛彻心肺,然雪晴却不怕,伯的是再有令人不舍的伤口出现在朱睆身上。
连明月明显地一愣,手中的麻绳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反击的猛烈力道落在连明月身上,让他硬是被震退了好几步。
"大哥......"虽两人感情浅薄,可对彼此而言,是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若能够的话,雪晴多么希望谁也不要受伤。
趁此机会,朱睆一鼓作气地往上窜了几丈高,足尖踩上高大的梧桐树,藉着分枝的树根使力,跃上高高的墙垣。
见状,连明月提气也要追上,不料,一旁却倏地窜出一道人影,死硬地拖住他的身子不放,使尽力气地挣扎,却敌不过那人的蛮力、
"小少爷、朱公子,您们快走,这儿有阿福替您们挡着。"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咬牙切齿却又莫可奈何地瞪着赖在自己身上的阿福,"你们还在那看着干啥?还不快替我追上他们!"
一旁的家仆们听见主人的吩咐,匆匆忙忙地奔出,却也同样被人挡住去路;原来,是春桃她们四人手拿着扫帚或木棍,张牙舞爪地胡乱挥舞着。
就连平时最胆小的夏荷也不遑多让地抢在前头,鼓着她圆滚滚的红颊,张着她圆润润的杏眸,气呼呼地嚷嚷着些喝退的话。
跟着大少爷江南江北都走过,家仆们见识倒也颇多,偏偏最不会应付女人,尤其是泼辣样十足的女人,一时间呆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少爷,不论您去了哪里,都别忘了咱们呀......"阿福哽着气,硬是不让诀别的眼泪从眼角迸出。
对他们这些下人来说,小少爷才是他们的主子,小少爷不想作什么,谁也不能强迫他;即便在知道小少爷与朱公子互相爱恋时有些不能接受,可,见到小少爷那么坚决的神情,便也不在意什么狗屁世俗礼教了!
相处的日子虽不长,却是令人感到如此愉悦,仿若亲人间的融洽;纵使内心有数,这一分离,可能不会再见面,心中再怎么不舍,却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少爷任由大少爷带走!
只要小少爷能幸福就好了......众人的心里唯有这坚定的念头,纵是赴汤蹈火,亦是在所不惜!
没有人敢回头,怕是见着了小少爷,不争气的泪眼便要夺眶而出,让小少爷走不了。
泪水不能遏止地奔流,蜿蜒成一条小河,河里盛载了太多的依恋、太多的不舍,几乎要将他淹没,模糊了视线,声音哽咽在喉中,连半句话也发不出来,雪晴已激动得无以复加。
朱睆感激地朝阿福轻颔首,旋即,拥紧怀中之人,纵身一跳,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樯垣的另一边,须臾间,人影已如小黑点般地远远落在天际。
第十章
颊上的泪水经轻柔柔地被人拭去,雪晴抬起头,用着含泪的双眸深深凝视着神情极为狼狈不堪的朱睆。
"别哭了。"闷着声,朱睆难掩心疼地粗声道。
"嗯。"雪晴坚强地打起精神,收起眼泪,不愿成为朱睆的负担。
不知飞奔了多久,身旁不断飞逝的景物愈来愈陌生。
胸中翻涌,难过的滋味蔓延至全身,方才如心绞般的痛楚渐渐扩大,雪晴干燥的下唇已被咬得流血了,却浑然不知。
手脚忽地冰冷,仿若雪原之下冻寒的冰水般,冷得雪晴不禁哆嗦,喉中似乎有一股甜味,咽不下也吐不出来,令人难受极了。
意识突然在瞬间变得浑沌,缓缓抽离了脑子,原本紧紧环住的双臂在悄然中微微地松落了:蓦地沉重的眼皮让他逐渐地看不清四周的模样,连朱睆的样子也在摇晃当中。
咽喉一阵突如其来的麻痒,让雪晴不由自主地用力一咳,而那股甜味竟随着这一咳,咳出了嘴,温热的感觉逸出唇畔,鼻间嗅到了腥甜的血味。
"怎么──"朱睆大骇,惊见雪晴竟咳出血来,顿时,心乱如麻,慌了手脚。
"怎么着了?"心被狠狠揪紧了,朱睆虽强自镇定,却让恐惧的思绪占据了全身,从微颤的手泄露了内心的害怕。(hksar)
雪晴已虚弱得举不起手来,无法替朱睆因汗湿而贴在额上的发丝,无法拂去双眉间高高隆起的纹路;甚至发不出声音告诉他,要他别为他担心......呵呵......怎么......
他好像只会说这句话似的。
热泪漫进眼中,顺着面颊,无声无息地倾流成江水......不行呀,他都已经答应朱睆不哭了,怎能又让他露出心疼的神情呢。
双眸阖上之前的景色,是朱睆狂乱焦虑的脸庞,还有那缓缓飘落的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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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雪晴辗转醒来时,映入眼眸底的,是间看似荒废已久的小茅屋,屋内简陋得只有一张木床、缺了一角的木椅,再无它物。
"咳、咳、咳......"胸口像被压迫着,难以呼吸。
一道身影急忙忙地奔进,一把就将他揽进怀中,"你终于醒了,终于醒了,别再吓人了。?
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能稍稍放下了些,朱睆温柔地放开他,细心地替他弄好有些散乱的发丝,再拂至耳后,用修长的手指为他梳发。
"这儿──"
"别说话。"食指点住他的唇,爱怜地说道:"这儿是雁荡山山脚下,我瞧这茅屋久未人住便擅自进来了,你身子太虚弱,得要好好休息才行。?
雁荡山?杭州往南走约几十公里远,便有一乐清镇,而雁荡山就在此镇东南方,看来,朱睆抱着他走了不少的路。
朱睆小心地将雪晴扶下躺好,再将覆盖在他身上的东西拉好,这时,雪晴才发现,朱睆身上的衣衫被用来当成他的被子。
"你会冷──"拿起他的衣衫,雪晴就要还给他。
"没关系,我身子硬,不会怕冷,连日晒雨淋、风吹雷打都挺得住。"
熟悉的话语,令人想起两人初见面时有趣的模样,又见朱睆一副得意洋洋,雪晴不禁噗嗤一笑,笑开了隐隐含泪的双眸,笑开了挂着淡淡忧伤的双唇。
雪晴知道,朱睆是为了不让他难过,才说那种话逗他笑的,"谢谢你。"他轻声"谢什么?有什么好谢的?"难为情地垂着头,双手却紧紧握住雪晴垂在衣衫外的小手。
"怎么又哭了?"才抬头,又见他无声地哭泣。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变得如此爱哭,只是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罢了。
"有什么不愉快的事都让我替你担着,有什么讨厌的事都有我替你挡着,天塌下来了有我替你顶着,谁也不能伤害你,所以,求你别哭。?
"你一哭,我便心疼得要紧,瞧,你摸摸看,我的心是不是也跟着你哭了?"朱睆执起他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胸口上。
明知不可能摸出个什么来,却仍被他的话感动,雪晴哑着嗓子,"我不哭了,我不会再哭了。?
"嗯,以后也不许哭了,只准笑──"顿了一下,用着霸道十足的语气又说:
"不过,只能笑给我一个人看,别人不行。"
含着泪,雪晴给了朱睆一个最真的笑靥。
"好了,快休息,别想太多。"
不知从哪搬来的砖瓦,朱睆将它们围成方形,丢了几根枯木在里头,再从外头随意拣了两块石头,握在双手掌心互相摩擦,不多会,啪地升起了火,见火渐渐茂盛,朱睆便再添些较粗的木条进去。
顿时,火红的光照满了小小的茅屋,稍微遏止了从细缝中不断吹进的寒风。
"暖和些了吧?"伸手探了探雪晴仍旧冰冷的小手,朱睆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依雪晴在这时节最容易犯病的身子,根本撑不过几个时辰就会染上风寒,尤其之前从他嘴里咳出了令人怵目惊心的鲜血后便昏迷的情形看来,不禁让人更担忧起他的身子。
他们仓皇离开,什么东西也没带,保暖的衣物、平日服用的药、银两,一样也没拿。
这间破旧的房子虽派不上任何用场,但,在雪晴身子未完全好起来,无法承受跋涉之苦前,他们就必须待在这儿,这房子就成了他们的暂居之处。
这段期间,总不能这样下去,朱睆在内心暗自思忖着该如何办。
体力不支的雪晴,在经过这场折腾后,身子便又不适了起来。
沉重的晕眩感攫住他的脑子,手脚霍地如铁块般重得连手指头也动不了,好累,身子好累呀......缓缓地,雪晴就要沉入黑暗的深渊里。
"你好好睡,千万别乱走,我去去便回来。"
雪晴已疲累地无法回答,只依稀感觉到朱睆温暖湿热的双唇柔柔地印上自己的眉心、鼻尖,顺着面颊,轻舔了一下发热的耳垂,最后落在双唇,仿若在呵护着最珍贵的东西似的,爱怜地吻了好几下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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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骨的寒冷从脚底钻进,然后袭满了全身,不自觉地将身子卷缩成一团,拉紧了身上的衣衫,可衣衫有些小了,根本覆盖不了他整个的身子。
突然间,四周仿若被温热的火光围住,驱走了满室的寒意,接着一个既轻柔又温暖得让人舒展开眉头的东西盖在他身上,接着又被人从身后拥着。
暖暖的气息吹在耳际,比任何东西还要来得温暖的热度正从身后传来,下意识地,挪了挪身子,更加贴近那热度。
不知过了多久,当雪晴再度睁眼醒来时,对上的是一双痴恋的眸子,深沉的眸底似乎有着一簇火红的光芒。
"朱睆......"轻轻唤着,像呢喃,又像撒娇。
两人眉眼相对,双唇几乎就要碰在一块,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可能是朱睆,更或许是他自己,两人的唇缓缓地贴住。
炽热的情意从舌尖清清楚楚地传递而来,灼热的气息从仰起的喉间吐出,深深的眷恋从抱紧的双臂中泄露出来。
朱睆的爱意似春天,雪晴自觉如花蕾,在他的气息下徐徐绽放,享受他的润泽。
由浅到深、由轻吻至浓烈的深吻,仿若倾注一生,交换并承诺着誓言的吻,在两人交合的唇瓣间进行;探出的舌被对方擒住不放,跟着,一颗心便也失落了。
敏锐地察觉雪晴神情有异,朱睆慌得急忙将唇舌退开。
"咳咳咳......"一连串地,雪晴掩着唇猛咳,咳得脸色发白。
胆颤心惊地轻拍着他的背,轻声问道!"要不要紧?要不要紧?对不住,一时情不自禁就忘了你身子......?
"......不打紧。"勉强扬起嘴边的笑,喘着气回道。
霍地,朱睆起身离开,回来时,手中多了个碗,碗里竟然装着他平日所服的汤药雪晴不可置信,然后又发现房内多了些东西。
原本几乎空无一物的小茅屋,在他昏睡的时候,竟彻底变了个模样。
"那个,是哪儿来的?"雪晴手指着用来放置东西的小矮柜,外观看来虽有些旧,却还能用的样子。
搔了搔头,"跟一户农家借来的,我见他们放在外头,好像要丢了,便将它捡回来。?他的话还有待商榷,至少,勤俭持家的农人不会随意将东西丢了。
"那些衣衫──和这被子呢?"崭新的衣衫,不大可能是偷来的,其中还有几件富贵人家才买得起的貂衣,貂衣是由貂那一身柔软的外皮缝制而成的,极能保暖御寒。
还有,不知何时,覆盖在他身上的不是他的衣衫了,而是件舒服温暖的被子。
"买来的,绝不是偷的。"说话声似乎大了些。
"你哪来的银子?"就连他自个儿也身无分文,更遑论是他呢。
"跟一个有钱的老员外借来的。"一脸心虚地样子,随即却又理直气壮地补上几句,"反正,那员外银子多得是没处放,膝下又有只有一个女儿,对他来说,拿这区区几两银子,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雪晴简直是哭笑不得,却又不无法真的对他生气。
"那药呢?不可能是借来的,也不可能是偷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