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养我吧————飘沙流云

　　沐扬辉拿纸巾擦了擦自己湿漉漉的双手，越过大狗走到厨房门口，学着别人哄狗的样子，半蹲着叫了阿飞几声。

　　阿飞没料到──他决定借着狗的形态引得沐扬辉的宠爱，所以他极力表现着自己的憨态可掬，并且装得游刃有余──可在这一刻之前，至少在心理上，他从未意识到，一只真正的狗应该会怎样被人类对待！因此，沐扬辉的诱哄，让它完全愣住了。

　　沐扬辉等了一会儿，没能等到大狗的回应，有些无奈，上前拉住了阿飞那浓厚的颈毛，用了几分力气，才把大狗“请”出了自己的厨房。

　　“我……汪──”不明所以的阿飞原想死巴着地砖不放的，可一抬头就见到了沐扬辉笑意不在的脸，气势顿时消了一大截，半拖半就地给赶了出来──他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此和自己的“一见锺情”say goodbye。

　　“在外面呆着。”沐扬辉淡淡地说完，随手拉上了原本重叠着的拉门，冷漠的身影就这麽模糊在镂花玻璃里面。

　　胸口的位置微微一紧，阿飞突然就心疼了：是太习惯孤独了吗？扬辉，看来我得尽快让你习惯有我陪伴的日子才行！

　　晃晃悠悠地挪回客厅，终身一跃，整个红棕色的大毛团便顺势滚到了大沙发上，现在的阿飞已经是又饿又累了，明知无计可施，精明如他也不再强求，慵懒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之後，缩蜷着身子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就闭上了金色的眸子：还是小眯一会儿再说吧……

　　几天下来，沐扬辉对於这只大狗的生活习性吃惊到瞠目结舌！

　　“连榴莲你都要吃？！”不敢置信地看着大狗两眼发直地盯着自己手里的冰镇榴莲，沐扬辉彻底无语了，他想起阿飞第一次在自己家吃饭时的那个情景。

　　阿飞是一条优雅的大型犬，不管是仰首挺胸时候的骄傲模样，还是俯身蹲坐时候的慵懒样子，但是出乎沐扬辉的意料的是，碰到食物的时候，它竟然有本事在三秒锺之内让自己的形象从名门的贵族犬降格为路边的流浪狗。

　　当时，阿飞吃得很香，也吃得很慌，狼吞虎咽地，像个饿坏了的孩子，颈间的柔亮长毛没多久就沾满了鲜稠的汤汁，变得一撮一撮的，很是狼狈。那个时候，沐扬辉真是觉得愧疚极了，他是一个小说写手，也算是半个艺术家，对於美好的事务，总会比常人多几分呵护，他自责地以为是自己没照顾好阿飞，让它饿到了极点，才导致这骄傲得像头狮子一样的大型犬露出那种难堪的吃相，难为它了。

　　可在接下来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阿飞的贪吃表现就让沐扬辉彻底否定了自己最初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愧疚感！沐扬辉真的无法想象，猫狗的习性竟然会有天壤之别！记忆中的猫儿总是柔顺而又矜持的，见了自己喜爱的食物也只是伸了小舌细细地舔上几下，再刁起一小口来吃；可眼前的大型犬完全是双重“狗”格，平时也是矫健漂亮的，一旦沾上个“吃”字，形象气质就全飞了！为此，沐扬辉甚至会自嘲地想，自己应该算是被这畜生给忽悠了吧？甫一见面的时候，明明就是那麽可爱的大家夥，早知道这狗会因为吃，给自己造成诸如“擦地板”、“一天为它洗擦几次毛发”之类的不必要的麻烦，当初他是肯定不会收留它的了。

　　收回天马行空的思絮，看着阿飞一个劲儿点头的兴奋模样，沐扬辉无力地摇了摇头，认命地将手里冻得跟冰激凌一样冰冷香甜的榴莲递到了大型犬的嘴边。他之所以不弄几张纸巾直接将榴莲放到地板上或是扔进狗碗里给对方，并不是因为他对阿飞有多宠爱，相反地，他是实在不愿意再看到自己辛苦擦干净的地面再在短时间内被弄脏了。

　　对阿飞来说，不论过程如何，反正亲近沐扬辉的目的的的确确是达到了，它自然是乐得如此，吐着长长的大舌，左舔舔，右吸吸，美滋滋地开始进食。

　　唉，就为了这样的家夥，我居然要浪费这麽多时间来照看它。想起自己因拖稿而第一次被上头催促的事情，沐扬辉的眉心不自觉地微隆，他是一个按部就班的人，希望身边任何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延续，不要万一，也不喜欢惊喜，但是阿飞的出现，却生生地打乱了他生活和写作的规律，一方面是写作的时间被大块大块地占用了，另一方面，因为临时改变的作息时间，也让他挺不适应的。

　　就在沐扬辉想得失神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掌心一阵柔软的湿暖，低头一看，忍不住哑然失笑，他看到包在保鲜膜里的榴莲只剩一点点的渣子，而那经贪吃的大型宠物竟然还不死心地拿鼻子去拱，简直是要将那张薄薄的有机膜也给吞吃下去，几翻动作下来，那保鲜膜成功地“保鲜”了阿飞的半个狗鼻子。

　　被保鲜膜黏上了敏感的鼻子，阿飞自然难受，痒痒的，惹得他想打喷嚏，却偏偏又打不出来，就跟隔靴搔痒似的，奈何现在又是犬形，没有灵活的双手可以帮忙，他索性一屁股坐倒在地，乱没形象地靠在沙发壁上，抬起两前肢笨拙地猛力蹭着自己的狗鼻子，想把那作怪的东西弄下来，折腾了一会儿，保鲜膜是被抠下来了，却又贴到了他侧腹光亮浓密的毛发上，这可难倒了身体韧性远没有猫儿柔软的大犬了，它努力地拱着背，缩着矫健的右前肢试图利通过摩擦蹭去那张该死的保鲜膜。

　　“你……”可笑到滑稽的动作让沐扬辉啼笑皆非，“别动！”他佯怒低喝一声，弯下腰拿走了那张被某笨狗虐待得残破不堪的保鲜膜，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沐扬辉没有马上起身，反而蹲跪了下来，对着那对漂亮的金色兽瞳，他开始设想，下一部小说该可以写个什麽《家有憨犬》了，把这些异常经典的动作都记录下来善加利用。

　　眸光流转，就像午後洒满光点的湖面，是宁静与绚烂的结合，矛盾却又和谐，好看极了。被这样的眼睛盯着看，阿飞觉得丢脸，甚至是无地自容──他是听说过的，他们犬妖一族，一旦幻化成犬形，其性情和习性就会变得比较接近犬科动物，可眼下当他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做出了像狗一样笨拙可笑的行为，而且还是当着自己喜欢的人的面，就算脸皮不薄的他也不禁感到自己的耳朵根子在发热，他想着，如果不是有这一身长毛做掩饰，现在的他必定是面红耳赤的吧？

　　阿飞大狗下意识地後靠往沙发壁上贴紧，沐扬辉觉得它就像是一个正受人欺负的懵懂少年，水眸一转，心里眼里溢满了笑意，只是脸上仍是一成不变的淡然，他不动声色地贴过去，形状娇好的红唇离那片红棕色的毛发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为此，阿飞被逼得连呼吸都不敢了，沐扬辉突然噗一声笑了出来，他终於找到饲养这只大狗的好处了──他一直就觉得这偶尔犯傻的畜生很像是一个人，既然如此，为什麽不好好地在它身上找找灵感呢？除了《家有憨犬》，他似乎还能再写点关於初恋的纯情故事给时下那些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读读。这也算是为自己的付出拿点报酬！

　　在感情方面，阿飞也确实生涩，平素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他，唯独把爱情这东西看得非常神圣──人形的异飞高大帅气，是个充满阳光的乐天派，不工作的时候，有时会让人觉得他不够成熟，却也只是不够成熟而已，决不会给人“邻家哥哥”、“隔壁班的男生”这种幼稚年少的感觉──没什麽特别的理由，对於爱情，他就是理所当然地这麽认为。

　　阿飞根本没猜到沐扬辉打的如意算盘，还兀自沈浸在自己幻想的粉红色泡泡里，他尴尴尬尬地坐着，连脊梁骨都僵直了也不敢妄动。

　　沐扬辉是个典型的行动派，他蓦然起身，拍了拍其实并没有沾上灰尘的膝盖之後，匆匆丢了一句“阿飞，你自己在这里呆着，我要进去写东西了”，就从大狗眼前消失了。

　　被单独留下的阿飞现在的心情已经不是光用一个挫败就能形容的了，他的雄性魅力，就真这麽不济？！他都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春心大动是为了谁了！

　　第三章

　　入住爱的小窝已经三个多星期了，除了在沐扬辉写作的时候老是被丢在客厅之外，阿飞过得是有滋有味，好吃好喝不说，偶尔还能吃吃美人的豆腐，更不用说很多时候还能得到与美人同榻而眠的殊荣！

　　午後是阿飞美美的午睡时间，他像平时那样缩着身子，枕着自己的大尾巴窝在柔软的大沙发上好眠，却被一阵意外的门铃声给吵醒了，长耳一立，敏感地跳立起来，一溜烟跑到门口，所以当沐扬辉出来的时候，大狗已经很责任感地守在门前了。

　　沐扬辉打开门，不出意料地看到沐筱雨站在门口──沐扬辉家里的访客寥寥无几，除了送外卖的，就只剩下沐筱雨和有时会一同过来的准姐夫高斯淳了，只是让沐扬辉意外的是，沐筱雨手里抱着一只肥大的花色波斯猫，沐扬辉认得这只猫，它叫琳琳，是沐筱雨三年前买的，本来是打算送给独居的沐扬辉做个伴儿的，却被他婉言谢绝了。

　　不等沐扬辉说话，沐筱雨就径自进屋了，来到客厅，她宠溺地亲了亲那只波斯猫之後，将其放在了阿飞睡过的沙发上。

　　猫是一种何其聪明的动物？一闻到异类（犬类）的气味，它就不屑地一扬尾巴，轻盈地从沙发上跳到了下来。它极富灵气地左右观望了一阵，觉得杵在门边被自己吓得浑身毛发倒竖的大狗完全不可能对自己构成任何威胁，便骄傲地摇了摇高翘着的尾巴，迈着优雅的步子朝美人身边过去，在沐扬辉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直接跳进了他怀里，轻蹭两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窝着。

　　艳唇轻扯，沐筱雨露出一个极淡的会心笑容，对下意识地抱着波斯猫的沐扬辉开口：“小辉，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有猫缘！”

　　猫儿的皮毛手感极佳，沐扬辉觉得自己一旦碰上就不舍得松手了，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不松手！在心中暗叹自家姐姐的执着，他勉强笑了，说：“姐，你知道……”

　　“我没让你养，你帮我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个常规检查！”沐筱雨抢白。

　　秀丽的眉心微蹙，对於沐筱雨的要求，沐扬辉不太懂得拒绝，不是不想，而是觉得不应该，这个姐姐，对自己实在过於用心，他不忍心拒绝。

　　“那就这麽说定了，这是地址！”沐筱雨硬是塞了张纸条在沐扬辉手里，说，“我急着去开会，就先走了。”语毕，匆匆离开了，似乎真的是在赶时间的样子。

　　沐筱雨的心思，沐扬辉又哪里会不知道？琳琳、琳琳、琳琳……那只陪伴了自己七年之久的波斯猫是怎样走出自己的世界的？约莫是凭空消失的吧？那是一个狂风暴雨的夏日，被精神不正常的母亲赶出了门，然後就再也不曾回来过。不愿触及那段凄惨的过往，沐扬辉很快就打住了自己的回忆，苦笑不已。

　　暗红色的兽瞳瞪得很大很凶，红棕色的大犬死命地将自己壮硕的身体往木门上贴──他风流倜傥，天上有地上无的阿飞天不怕地不怕，生平只怕一样东西……呜！

　　不算锋利的狗抓凶狠地张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朝那只软绵绵的波斯猫扑过去，沐扬辉一抬眼就看到处於这样的备战状态的大狗，心下一惊，抱着猫儿朝阿飞走近了两步。

　　大犬一看，可吓坏了，先前装模作样的气势一下子就散了，他躬着背脊，竖着毛发，远远地避开沐扬辉所在的中心位置，绕了老大一圈，才飞身躲到了沙发後面，长长的狗鼻子往沙发与地的缝隙中一钻，两耳一耷拉，僵硬着身子竟是不敢动弹了。

　　“阿飞？”见大狗的状态很不寻常，沐扬辉不可避免地起了些担忧，他移动脚步，缓缓地朝大狗靠近。

　　“唔唔……唔……”狗嘴卡在缝隙中，开合不得，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听到身後响起的脚步声，阿飞惊得想要继续躲避，奈何长鼻子卡得太紧，竟然拉不出来了！

　　“阿飞，你怎麽了？”沐扬辉不觉加快了脚步。

　　“唔──唔──唔（别过来）！”阿飞夹着大尾，大力地摇晃着屁股呜咽着。

　　见状，沐扬辉也急了，赶忙放下手中的波斯猫，去查看大狗的情况，他的手才抚摸上阿飞背上的毛发，後者当即吓得浑身一震，差点把沙发都给掀翻了。

　　“阿飞！”沐扬辉被震得坐倒在地，只是一瞬间的碰触，阿飞浑身的颤抖，他却感受得一清二楚，他心疼地一把抱住惊甫未定的红棕色毛团，任其在自己怀里如何挣扎都没放开，“没事、没事了……别怕，阿飞乖……”

　　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大狗似乎这才意识到那只大肥猫已经不在美人怀里了，临场应变能力了得的他立即得了便宜还卖乖地往沐扬辉怀里拱：“汪汪……”

　　七分的受惊被夸张成了十分，几声短促的低吼听得性善的沐扬辉心脏都要开始抽痛了，连声安慰着：“不怕不怕……”

　　冷静下来的大狗摆摆柔软的大尾，不着痕迹地往沐扬辉的左侧挪了半步──因为琳琳正爱理不理地蹲坐在离沐美人的右臂约两米处用软软的肉垫子洗脸──勉强撑起还在打颤的後肢立着，用两只前肢搭在对方的胸前，暗红色的兽瞳眨巴个不停，直到眼底终於含满了泪水才停下，巴巴地望着沐扬辉，他的意图异常明显。

　　“不行！”沐扬辉没做二想，一口拒绝，“笨狗，受人之命，就要忠人之士！”

　　阿飞是地地道道的犬妖先生，自然是听懂了，他心里特不乐意，泪意立消，虎着那对诡异的眸子怒瞪空气，他觉得实在窝气，一位是心仪的亲亲美人儿，一只又是上天拿来克他的大肥猫，他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儿。

　　沐扬辉看得出来，大狗对琳琳真的是非常感冒，只得一边感叹“猫狗不两立”，一边安慰似的拍了拍阿飞的大头，笑道：“琳琳很温顺的。”

　　见大势已定，阿飞可委屈了，啪一声将前肢从沐扬辉怀里放了下来，却见那花色波斯猫似乎也是被他的动作惊到，敏锐地放下正在洗脸的“手”，昂首挺立地睨视着他。阿飞一下子又变回了受了惊的兔子，狼狈不堪地往房门微敞的书房窜去，末了，更是在第一时间用大尾甩上了房门。

　　巨大的“摔”门声消失後，沐扬辉想起王清铭的那段关於门的文字，说是“一扇门猛然关上是一种软弱的自由”，他忍俊不禁：软弱是软弱，却还是得不到自由，真是笨狗！

　　阿飞是很聪明的大型犬，既通人性又活泼可爱，但它毕竟只是一条狗，而且它似乎并未经过特殊训练，所以对於开门这种“精细活”，它可谓是一窍不通，这一点，沐扬辉在收留阿飞的第一天就明白了。

　　最後，沐扬辉回卧室换了套出门穿的衣服，抱着波斯猫出门──考虑到阿飞不可能与琳琳相安无事地度过一个下午，他决定先去宠物医院，在回来时，再带点美味的肉食安抚安抚闹情绪的大狗。

　　阿飞窝在沐扬辉搁在书柜边的大书箱上，枕着大尾，闭着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他觉得有些无聊，开始垂下大尾巴左右摆动着给自己解闷，他想着沐扬辉也该是时候进来安慰安慰自己这受伤的心灵了吧？

　　阿飞左等右等，趴着等，坐着等，他等得心里的闷火窜上来又消回去，却还是没见沐扬辉好心地进来看看自己。

　　他觉得自己跟猫科动物的梁子是越结越大了，他就不明白那沐扬辉怎麽就能把他这麽英俊潇洒健美漂亮天下第一大帅犬丢着不管，而去逗弄这只可恶的大肥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