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君如山————十世

作者:十世  录入:05-08

      连愚山的身体已经稳定多了,两个月内应该没有大碍,何况云璃又请了那位医术高超的人来亲自为他看诊,因为还是十分放心的。至于云珞那边,月余来不见他来为难连愚山,还命人送来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可见对连愚山,他心里始终是有情的。只可惜发生了那件不可改变的憾事,二人之间如隔了高山深海,再深的情也难以逾越。


      云璃走了,睿麒宫里只剩下连愚山、九儿,和几名照顾宫宇的神侍。每日上午那位大夫来给连愚山把脉,开完药方便走,原本便寂静的宫殿更是人迹罕至。

      连愚山喜欢清静,也习惯了寂寞。空荡荡的大殿中,陪伴他的只有腹中的胎儿和乖巧的小九。

      连愚山有时也会觉得奇怪。虽然睿麒宫享有特权,不得宫里的人事干预,但皇上的眼皮底下,又有什么事是真正瞒得住的?自己这样一个不相干的人住在这里,难道真的没人管没人问么?


      连愚山从小可说在宫里长大,这里的规矩懂得一二,知道这琉璃深瓦之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多少双耳朵。也许大神官在的时候还可以庇佑他,现在大神官离开了,怎会真的无人吭声?


      可是睿麒宫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连愚山忍不住胡乱猜想起来。可是东想西想,最后还是忍不住嘲笑自己痴傻。

      连愚山这边虽然困惑忧虑着,但想开了,日子反而好过。可云珞那边,却是日日忧心,夜夜煎熬。

      也许云家的人天生就比较死心眼。云珞有时也怨恨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于一个小书呆?

      别人也许会说小书呆有什么好?竟值得他堂堂一国之君如此放不开撇不下?

      可是小书呆的好处,云珞觉得数也数不尽。

      小书呆聪慧的头脑,憨厚的性情,纯真的品格,还有善良忠诚的心,都是云珞爱到骨子里、好得不能再好的品德了。

      小书呆圆润的身材,白白的皮肤,厚厚的嘴唇,还是黑漆漆的眼睛和长长的睫毛,都是云珞迷恋得不能再迷恋的身体了。

      云珞从前想到若能和小书呆孕育一个属于他们的子嗣,便是做梦都会笑出来。可是现在,想起小书呆那日憔悴衰弱的模样,云珞便觉得噩梦没有止境。

      小书呆虽然牵连重案,与他已是天各一方,恩爱难续
      ,但是只要想到小书呆还活着,还在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与他呼吸着共同的空气,云珞便觉得日子总能过下去,无非是回到当初与小书呆离别的那些日子里。虽然没有别的盼头,但日子久了,也许情爱还能渐淡。


      可是现在想到小书呆肚子里竟然孕育着自己的子嗣,受着那份大罪不说,说不定孩子落地之时就是小书呆、小书呆……

      云珞想也不敢想。只觉世上最苦的也不过是他们俩了。

      若说初时他心里对小书呆还有怨恨、责怪、怀疑和恼怒,现在则只剩下担心、担心、还是担心。

      云珞渐渐觉得日子再也没有这么难熬的了。

      皇叔在的时候,他承诺不会再去睿麒宫,可是皇叔走了,他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想去睿麒宫看看。

 

      37

      云珞悄悄来到睿麒宫。此时傍晚刚过,因冬季时令,天黑得甚早,静寂的睿麒宫灯火黯淡,远远看起来孤寂难言,仿佛是座被遗弃的空殿。

      寒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枯木干枝,冷冷清清,凄凄切切。

      云珞让喜丸守在外面,自己轻声踏进宫中。

      连愚山每日的衣食住行,他早让人打探明白,日日回报,因此知道这个时候,小书呆应该早早歇了。

      不过今日赶巧,连愚山还没有上床歇息。他午后读了一卷《明通鉴史》,精神甚好,又在院中转了几圈,待得将近傍晚才微觉疲惫,休憩了一个时辰,结果误了晚膳。此时刚刚进食不久,因怕积食,便强打精神,捧着本书在内殿的软榻上小读。


      云珞走进内殿的时候,看见连愚山侧倚在软塌上的背影,有些意外,方想退出,忽然看清他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过去,轻轻把他手里的书抽了出来。

      原来连愚山精神不济,又习惯了每日这个时候入睡,因而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手中的书摇摇欲坠地歪向手边的烛火,看上去便危险非常。

      云珞想起在宾州、自己还住在太守府的时候,连愚山每日为了等自己入睡,就在灯下小读,结果好几次拿著书就睡着了。云珞每次回来看见他那个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担心。此时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时候。


      云珞见连愚山睡得深沈,便在他身旁坐下,仔细看他模样。

      连愚山经过仔细调养,又放宽了心事,精神气色已比当日好了许多,只是仍然清瘦,比不得原先的圆润康健。

      云珞见他虽有起色,却仍可看出虚弱不济之态,不由心中忧虑。低头望向他的腹部,那里已经隆起甚多,确是五六个月的模样了。

      忽然一阵寒意扫了进来,连愚山躺得久了,轻轻打了个寒颤。

      云珞见状,也未多想,俯下身子把他抱了起来,向卧室走去,谁知刚刚跨入门坎,怀中的小书呆忽然动了动,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云珞避无可避,二人剎那间相视正着。

 


      38

      空气中沉沉的浮香,淡淡的药味。窗外弯月银钩,室内烛火如豆。

      连愚山的脸上渐渐没了颜色,双目却痴然一片。

      咚──咚──

      宫内的报时锺声远远传来,一波一波,如石投入水,荡起阵阵涟漪,再缓缓散去。

      云珞移开视线,抱着他慢慢向床榻走去。短短几步路,却恨不得用尽一生一世。

      到了床边,僵硬着手臂,小心翼翼地把连愚山放下,却舍不得立刻离开这具温润孱弱的身体。

      恋恋不舍地抽回手,不料却被连愚山轻轻握住。云珞心里一紧,顿了片刻,抬首向他望去。

      连愚山对他温柔一笑,摇曳的烛火下,苍白的面容好似笼上一层薄纱,柔和如玉,双目益发黑得晶亮。

      “珞儿……”

      云珞微微一震。

      连愚山笑得欢愉,轻声抱怨道:“我等了好久,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他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将云珞拉近自己,模糊道:“珞儿,我好想你,抱抱我啊。”

      云珞心中一动,见他神色朦胧,双眸恍惚,嘴角含着醉人的笑意,也不知犹在梦中,还是神志迷离。

      不过不管如何,他没有清醒,总是好的……

      云珞俯下身子,伸出手臂将连愚山轻轻抱在怀里,让他靠得舒服。

      连愚山发出满足的叹息声,阖上双目,拉着他的手摸索到自己隆起的肚腹上,喃喃道:“你摸,它都这么大了,还会动呢,多奇怪……啊,对了,名字你想好了么?”

      云珞贴着他的额头,轻轻摩挲,道:“还没有。”

      连愚山眉间微微一蹙,仍是合着眼,双唇却似不悦地微微抿起,道:“要早点想好名字啊。”

      云珞最喜欢他这个表情。连愚山双唇丰厚,抿起时不比一般人那样浅薄,倒好像嘟着嘴撒娇似的,娇憨可爱。

      云珞忍不住低头在他唇上轻轻一啄,道:“这有什么着急的。”

      连愚山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含糊道:“等孩子出来,你再着急便晚了。”

      云珞笑道:“又要教训我么?”

      连愚山蹙眉道:“我从来没有教训过你啊。”

      云珞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在他腹上抚摸。

      二人静谧着,沈宁着,温然馨香之情萦溢四周,挚爱深情氤氲融化,缓缓酥软了人心,填补了沟壑。

      云珞低下头,看见连愚山浓密的睫毛像小扇般抖啊抖地动个不停,忍不住轻声问:“为何不睁开眼睛?”

      连愚山浑身一僵,忽然紧紧回臂抱住他,贴着他的面颊喃喃道:“我怕睁开眼,你又不见了……”

 

      39

      云珞闻言,心痛难言,吻了吻连愚山光洁的额头,将他抱得更紧,轻声道:“在你的梦里,我永远不会走。”

      连愚山没有作声,忽然腹中一痛,不由动了动。

      云珞一惊,差点跳起来。掌心下有力的跃动,透过小书呆的肚皮传到他的掌心。

      “它、它、它在动……”

      “嗯……”连愚山微弱的应了一声,扎在云珞的怀里没动。

      “小书呆,你没事吧?”云珞想放开连愚山看看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我没事。珞儿,你别松手……”

      云珞只好抱着他,温柔地抚摸他,直到连愚山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悄悄点了他的睡穴。

      让小书呆小心翼翼地在床上躺好,云珞快步走出寝室。殿外,小神侍九儿正端着药被喜丸拦在外面。

      云珞道:“他不舒服,快去找神殿里的医官。”

      小九吓了一跳,道:“公子平日不是神殿的医官看病的。”

      “那是谁?快去给朕找来。”

      “是。”小九连忙放下药碗,匆忙奔了出去。

      云珞返回内室,看见小书呆额上渐渐沁出冷汗,睡梦中眉间微蹙。

      云珞握住他的手,在他身旁静静坐着。

      过了半晌,那位大夫姗姗赶来。

      “怎么这么久……”云珞话说到一半,抬首看清来人,吓了一跳,腾地站了起来。

      “让开,别站在这里碍事!”那大夫把皇上轰到一边,在他刚才的位置上坐下,给连愚山把脉。

      云珞惊惶莫名,呆呆地站在他身后。

      过了片刻,大夫诊完脉,开好药方,在屋里看了一圈:“喜丸呢?”

      “奴才在。”喜丸蹭地一下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

      “你腿脚快,去太医院抓了药过来。小九留在这里照顾他。”

      “是。”喜丸恭敬地接过药方,领了懿旨下去。

      小九不明所以,只知道让他服侍公子就服侍公子。

      “他身子弱,经不得任何刺激,情绪不能有太大波动。”大夫看了皇上一眼,起身出去。云珞拎起他的药箱,望了望床上的连愚山,默默跟在大夫后面走了。

      二人出了睿麒宫,转过几道宫宇,来到永夜宫。

      宫里当值的宫人很少,只有两个小太监,看见主子回来,连忙跪下施礼。

      云夜回到内室,吩咐他们去打水,坐到桌前,也不照镜子,径自把脸上易容的面皮揭下。

      云珞忐忑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不慌不忙的整理仪容,觉得爹爹做事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怎么也想不明白爹爹为何会做了小书呆的专属大夫?要知道自己小时候伤了风感了冒,爹爹都是懒得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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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珞忐忑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不慌不忙的整理仪容,觉得爹爹做事总是出乎他的意料,怎么也想不明白爹爹为何会做了小书呆的专属大夫?要知道自己小时候伤了风感了冒,爹爹都是懒得理他的。


      云珞想问爹爹为何出现在那里,却又觉得与之相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爹爹,他的身体怎样?”

      “很不好,他就快要看不见了。再过两天,我就是不易容去给他看病,他也认不出来了。”

      “什、什么!?”云珞大吃一惊。

      “他本来就根基虚寒,五脏衰弱,现在又逆天生子,身体负担太重,自然十分危险。”

      “他、他……”云珞只觉心神俱颤,一瞬间被无名的恐惧深深虏获。

      云夜忽然抬首,望着镜中的云珞,“珞儿,人生一世,什么是最重要的?江山社稷固然重要,但若没有了倾心相守的爱人为伴,也不过是一场大梦,过眼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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