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楼看着常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方只是一个傻子啊,如果他不是傻子,就不会这样安静地任由我这个仇人坐在身边了吧?岳凌楼自己给了自己一个解释。
这种深深的罪恶感是他从来也没有感觉到的,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做的事情,只为了复仇一个目标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并且都是对的。为了这一个目标,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他曾经无数次地这样告诫自己,催眠自己,麻痹自己。但是,为什么......为什么那种泯灭的罪恶感又回来了?
压抑的痛苦让岳凌楼的头一阵晕眩,仿佛有无数亡灵在他的耳边哭叫,嘶号着要他偿命,拉扯着他的衣服要把他拽入地狱,要他万劫不复!要他永不超生!
"哥哥......哥哥......"是常枫的声音,"哥哥你哪里痛吗?"
岳凌楼摇头。
"那为什么要哭呢?"常枫有些着急地扯过衣服要替岳凌楼擦去泪水。
岳凌楼还是摇头,不停地摇头,猛烈地摇头,把脸埋入掌心,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掌心被温热的液体弄湿,顺着手臂滑落下来,溅到地板滴答作响。眼泪......原来并不曾消失......为什么会哭?这种苦楚,被埋在心底好深好深的地方,连自己都忘了......是因为憎恨,还是因为悔恨......再次被唤醒......
慌乱之中,常枫搂住了岳凌楼的肩膀,虽然他只有六岁孩童的智商,但的确已经是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了,他有着足够让岳凌楼感到安心的宽阔胸膛和温暖的臂膀。
"哥哥......"常枫哄小孩似的拍拍岳凌楼的后背。
"叫我,凌楼。"从岳凌楼的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已经平静下来了,他一手捂住了心口,微微喘着气。
常枫听话地改口道:"凌楼哥哥,你现在还痛吗?"
"不,好多了。"岳凌楼在常枫怀里抬起了头,恢复了平常的神情。只有微肿的双眼证明他刚刚的失常不是虚幻,而是真实的--那种象征着弱者的液体真的从他眼里流出来了。
"抱紧我好吗?"岳凌楼环住了常枫的腰杆,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感受着对方的体温,"我好冷,真的好冷......冷得就快要疯掉了......"
"哦。"常枫应了一声,把岳凌楼搂入怀中,自言自语道,"每当我哭起来的时候,妈妈就会这样抱住我......"
妈妈?好遥远的名词......岳凌楼闭上眼睛。现在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不重要了,不知为何,在常枫的怀里会让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没有任何欲望,只是彼此之间单纯的安慰。寂寞的感觉是每个人都会有的吧?但在岳凌楼心里却更加深,更加沉。
耿原修的养子,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顶得上半个皇族。但是,那个男人,究竟把自己当成什么?替代品么?
因为自己是慕容情唯一的孩子,那个温婉端庄的女人唯一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看着我的脸,抱着我的身体,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唤的却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我不是她!"无数次想要大声喊出这句话,但却受不了那个男人癫狂的表情。他是个疯子,不折不扣!自慕容情被岳闲杀死的那天起,他就疯了。自自己十岁的那一年起他就疯得更加彻底,扼住自己的手腕,把自己摔到床上,撕去衣服,疯狂地亲吻,一次次的交媾,苦难的颠峰......
整个世界都疯掉了!所有的人都不正常!
自那天起,耿原修白天和晚上根本就是两个人。白日衣冠,夜晚禽兽......不知道他记不记得自己夜夜做过的事情,是否只当那是一场春梦?梦里他与那个深深爱恋却又不能得到的女人缠绵悱恻洞房花烛,却不知道陪他渡过一个又一个春夜的人却是一名少年--他的养子。
即使有一张越来越象慕容情的脸,但他的名字却永远不变--凌楼,岳凌楼。念我的名字,拥我入梦......这真的很难做到么?
岳凌楼环住常枫的手突然紧了紧,拽住对方的衣物狠狠地绞!狠狠地绞!两人以一种极度暧昧的姿势拥抱在一起,岳凌楼抬起了脸,朝常枫靠近,近到让常枫感到了一阵一阵的晕眩。
"知不知道......"缥缈的气息缥缈的话语,"......大人之间安慰人的方法,应该是这样的......"
说着,便是四唇相贴,只是贴着而已,良久良久。
"咳咳。"两声故意作出来的咳嗽从窗外传来。岳凌楼蓦然转头,西尽愁已站在窗边。
"你在这里干什么?"岳凌楼颦眉,满脸不爽。
西尽愁不答反问:"你又在这里干什么?"
岳凌楼笑道:"你难道看不见吗?"
"嗯......"西尽愁挠了挠下巴,"应该说是全都看见了吧......"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岳凌楼拿出撵人的架势。
但西尽愁却仿佛看不见,坏笑着说:"提醒你你如果想做那种事情的话,眼前还有一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岳凌楼彻底无语,今天他总算见识到了脸皮厚的最高境界。其实,连西尽愁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样的时间,那样的地点,对那样的人,说出那样的话。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他倒在湖边抬眼求救的时候,也许是拥他入怀闻到那幽幽体香的时候,也许是看见骄阳下他抬头迎向阳光半眯起眼的时候,也许是知道他也会在暗夜里疯狂落泪的时候......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
挣不出,逃不脱。
短短的两日,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而这些事情,仿佛都早已在冥冥红尘中注定了下来,仿佛已不容自己怀疑对他的寸步不离意味着什么。
西尽愁不是一个懂得压抑的人,所以他说了出来。即使对方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很可怕的男人,是挚友死前唯一忠告他要小心的男人。
即使这样又如何,望着岳凌楼一步一步移过来的纤纤玉影,西尽愁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眼前的佳人就在他伸手可以碰触到的地方,即使只是一次也好,西尽愁是如此的渴望得到他,无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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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月光蒙蒙,花香漫漫;夜风袭袭,丝丝浸骨。但岳凌楼的身体却异常柔软,异常温暖。西尽愁突然瞥见了常枫,常枫还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岳凌楼贴上自己的身体。
"没关系,他看不懂的。"岳凌楼的气息自西尽愁的颈项缓缓上升,然后突然把西尽愁的耳垂含在口中,用灵巧的小舌去逗弄他的耳廓。西尽愁的身体不禁向后一缩,岳凌楼笑他:"你在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怎么能被他这么戏弄,西尽愁决定自己要采取主动,于是猛地勾住了岳凌楼的腰,往自己身边一拉调笑道:"你还真是一个淫乱的人。"
"本来就是......"岳凌楼眼角向下弯了弯,唇边扬出一个媚人的弧度,双手已探入了西尽愁的衣衫,慢慢在他胸前摩娑着。
"和男人做过吗?"岳凌楼坏笑。西尽愁不答话,基本上已经属于默认了。见状,岳凌楼凑到他的耳边轻语一句"那要我教你吗?"
"不用。"西尽愁有些恼火地回答,一个翻身把岳凌楼压到身下,"这种事情,只凭本能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啊......是么?本能啊......"岳凌楼自言自语着弓起膝盖抵住西尽愁的分身笑道:"的确如此......你已经有反应了。"
"啰嗦!我好歹也是个正常的男人好不好!"总觉得自己的处境越来越难堪,西尽愁不由分说地把岳凌楼那只不安分的腿压回原处。这种人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对付起来确实有些手忙脚乱。
"我又没说你不正常,那么大声干什么?"岳凌楼噘噘嘴一副不高兴的模样,但随即眼神一沉,用一种带着极度诡异光芒眼神说,"你知不知道,耿原修就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岳凌楼环住西尽愁脖子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道。
"你习惯在和别人做爱的时候,提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吗?"
虽然早就听说耿原修和他的养子有某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但那也只是道听途说,江湖上流传的小道消息罢了,西尽愁并没有全信。但现在由岳凌楼亲口说出,这让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应答。不过不得不承认的是,此时他的确有些吃醋。
岳凌楼突然笑了出来,轻声说:"抱歉,不知不觉就想起来了......也许是受到他的影响了吧......"
在床上时,耿原修眼里只看得见一个慕容情,只记得慕容情这个名字。情儿......情儿......那个男人温柔的呢喃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心里的感觉,也许应该叫做嫉妒吧......嫉妒自己的母亲,虽然她已经死了,死了多年,但却永远地得到了耿原修......
"是自愿的?"西尽愁不相信岳凌楼会主动投入耿原修的怀抱。一来他们年龄相差太多,二来他们毕竟是父子关系,有悖人伦。
"和你没有关系。"岳凌楼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阴沉沉地盯着西尽愁的脸,"我恨他......非常恨......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对我做过的一切......"
"那你为什么不一刀杀了他,难道你还杀不了他?"
西尽愁亲眼看到岳凌楼用一根金簪刺破常桐的喉咙,下手的狠毒和准确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这样的岳凌楼难道会杀不了一个不会丝毫武功的耿原修?
"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岳凌楼的笑容变得阴冷僵硬,声音平静但又很有魄力,"我要他亲眼看着他所有的一切都被我毁灭,他喜欢的一切拥有的一切爱的一切,全都要被毁灭,一点不留,生不如死......"
西尽愁猛然怔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严肃问道:"这些话你对别人说过吗?"
如果这些话传了出去,岳凌楼根本就无法在天翔门里立足。现在他吃的用的全是耿原修给他的,他的地位和权利也都是从耿原修那里得来的。但他却执意要毁灭耿原修的一切,从一定程度上说,也等于自我毁灭。城府如此之深的岳凌楼怎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没有......"岳凌楼摇摇头朝西尽愁眨眼说,"你是第一个哦。"
"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吗?"西尽愁双手撑在窗台上,凝视着岳凌楼染上薄薄月光的脸。要毁灭一个门派谈何容易,更何况对象还是独霸江南傲视武林的天翔门!
"你不会。"岳凌楼答得很肯定。他那双浓黑的眼瞳深邃得仿佛灌入了某种魔性,让西尽愁陷入阵阵的晕眩。
"你这么肯定?"西尽愁皱起了眉,身体微微发寒。他想起了岳凌楼说的那句话:这场赌局,无论输赢,都是你的劫难。的确是劫难,自己在劫难逃。
"我当然这么肯定......"岳凌楼笑道,"因为你的身体是这样告诉我的。你不会想让我难过吧?"
西尽愁叹出一口气,古怪的笑容突然浮现在他的脸上,那表情仿佛是抓住了狐狸尾巴的猎人。他说:"但是,你的身体却告诉我了另一件事情......"
岳凌楼没有回话,他隐隐感到了事情的变化,他在等西尽愁继续说下去。
"你腰部的伤口根本就不是被食人鱼咬出来的,而是--剑伤。"
"你这个畜牲。"岳凌楼立即翻脸,低声咒骂了一句,猛地推开西尽愁,拉好衣襟转身想走。他以为西尽愁刚才的所作所为全为了检查自己腰上的伤口,而自己却像是个傻子一样以为他只是色心大起。被摆了一道的岳凌楼又羞又恼,恨不得一刀结果了西尽愁的小命。
"畜生?骂得还真好......"西尽愁调笑着穿好衣服,翻身越到窗外。自己本来就是一个畜生,竟然会迷上了岳凌楼这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危险气息的少年--忘了尹昀遗言里的忠告。
天知道自己刚才多么想要得到他。但是,就在手指碰触到他腰部伤口的时候,发觉那是剑伤的时候,西尽愁的心脏猛然抽搐了一下。
还未恢复的剑伤,刘辰一的头颅,染血的白衣,湖水泛出的异常颜色......
所有的一切,突然涌入西尽愁的脑海,联系在一起,越来越清晰。
西尽愁突然觉得自己太笨了,笨到会为了他把亡友的忠告抛到脑后,笨到自以为有能力让那个小妖精爱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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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边微微的熹光暖烘烘地环绕着树林。离阳镇边上的渡口附近鸟鸣声声,清澈婉转。时候尚早,再加上树林里本来就少有人迹,所以显得更加幽深阒静。
"西大哥......西大哥......"
被江城放走以后,尹珉珉又回到了这片树林。这里的一切还和两天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只剩下尹珉珉一个了--西尽愁不知所踪。
"西大哥,你究竟跑到哪儿去了啊?"尹珉珉有些着急地嘟哝着,步子不知不觉就踏得重起来。江城虽然已经放尹珉珉自由,但找不到西尽愁的尹珉珉却是无处可去。
她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回树林来,即使自己找不到西尽愁,西尽愁也会来这里找她。所以,只要乖乖呆在这附近,应该就可以和西尽愁重逢。
但是两天前看到的那具骇人的尸体却让尹珉珉心有余悸。这片树林里暗藏杀机,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安宁。忽然,她听到了一阵哗哗的水声。就从不远的地方发出来,尹珉珉皱了皱眉,告诉自己:"不要怕不要怕,一定要过去看看,也许是西大哥呢......"
非常幸运,尹珉珉并没有猜错。那水声正是西尽愁发出来的,昨天夜里,他就由兴和城匆匆赶回了离阳渡口。
有剑才能有剑伤,那天在湖边,西尽愁只看见了岳凌楼,却没有看到剑,剑一定还留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正因为如此,他才马不停蹄地赶回离阳镇。
他要证实一个想法--岳凌楼在这湖边杀了刘辰一。
如果说岳凌楼杀常桐是为了搅乱千鸿一派,给天翔门创造出趁虚而入机会的话,他杀刘辰一又是为了什么呢?还有段瑞南的死又意味着什么呢?那两人都是天翔门的人啊......
西尽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果他知道天翔门派来接镖的李铨等人已经意识到事态的变化而赶到兴和城去了,如果他知道刘辰一的头颅已经被封在冰匣里交到了刘以伯手中。他就不难推断出岳凌楼杀段瑞南的目的是要嫁祸千鸿一派,而杀刘辰一是为了嫁祸天翔门。互相嫁祸,挑起争端,削弱两派的势力。如果西尽愁都知道了,他也就不会呆在这离阳渡口了。
千鸿一派的总舵设在兴和城,天翔门的人已经抵达兴和城,一直暗中操控着局势的岳凌楼也在兴和城。本已矛盾重重的两大门派,只要再被岳凌楼煽一点风,势必燎起熊熊烈火!
浑身湿漉漉的西尽愁刚从湖水里爬起来,呈大字形躺在湖边晒着太阳。清晨的湖水还很刺骨,但岳凌楼所作的一切却让西尽愁感到更加的寒冷。
现在,西尽愁右手握着一柄剑,一柄剑鞘漆黑的三尺长剑,即使被泡了两天两夜依旧凛气逼人。那剑是刘辰一的,叫做玄青,是一把饮血无数的上等利器。刘辰一曾用这柄剑斩落了无数首级,然而最后自己的头颅也断在这柄玄青剑下,何等讽刺?
这世上的一切本就逃不过因果的循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恶人不能善终,好人终会流芳。不过,要每个人都信奉这条理念也是不可能的。总有人在试图冲破着什么,总有人在试图扭转着什么,在不断重复的血腥之中给自己找到一遍一遍的借口,告诉自己这世界是不公平的,活下来的就是强者,倒下去的就被埋没......
西尽愁闭上了眼睛,那白衣飘飘的身影再次浮现出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到底想要得到什么?越想越想不明白,越想越觉得难以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