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尊严是什么?对于乔宝儿早已不重要。被卖到刀子匠铺,忍受阉割之苦,他只想赚钱回家。
进入王府之后,乔宝儿成为了小宝儿,没有了姓,也代表了他的死生都交付于孟焰──他的主子。孟焰的阴晴不定、践踏凌辱,众人的冷嘲热讽,让乔宝儿遗落了当初的梦想。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成为人人口中厌恶的阉狗,他不过是求一份温饱……
……
第一章
春末夏初,气候宜人。
繁华的汴京城内人群熙攘往来,鬼市子汇集各地的商品、古玩与杂货买卖,其中也包括牙行贩卖人口。
年满十三岁的乔宝儿和父母从鄙村之地来到京城里,他张大着眼猛瞧四周热闹的景象,时而看见大富人家经过,那身穿着就是和乡下人不同。
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漂亮的姑娘穿金戴银,头上装饰玲珑珠翠,乡下的姑娘家头上通常绑着两条麻花辫子,隔壁的大婶婆则将头发整束扎在脑后。
他抬起头来瞧瞧娘的头发,只别着一支木簪固定,脸上冒着汗,娘时而提袖擦拭。
她黝黑的脸不似城里的姑娘家肤色白皙,嘴唇也没有涂抹红色胭脂,在他的印象中,娘每日种菜、挑水、挑粪,而他则在旁帮忙抓菜虫和照顾幼小的弟妹。
今日,爹和娘将弟妹们暂时托给隔壁的大婶婆照顾,他们俩一同带他来城里做桩买卖。乔宝儿明白,爹平日在乡下大地主的田里做事,每到天黑后才回来,一家子就和邻居没什么两样,生活穷困、物资贫乏。
沿路走着、走着,两脚似灌了铅,愈来愈沉重。身子仅挨着娘,他瞧爹不断向路人询问一间铺子的所在。
什么是刀子匠铺?乔宝儿不懂。他大字不识几个,在乡下没念过书,只是偶尔和地主的孩子接触,人家教他写过几个字。
回想当初,他握着一根稻草杆在地上画了画、勾了勾,拐几撇就在泥沙地上写了自己的名字,回家后练习几遍就学会,至今仍未忘记那几笔画。
歪歪扭扭的线条就是字,他觉得新鲜。
乔大娘紧握着儿子的手,怕这孩子在城里走丢了。想了想夫妻俩今日来城里的目的,她眼眶泛红,抬手又往脸上抹了抹,偷偷拭去眼角的泪水。
话梗在喉咙说不出口,母子俩跟在丈夫的身后走了好一会,乔大娘眼看路边卖包子的摊子,她骤然停下步履,随即掏出身上的几文钱,尚买得起香喷喷的肉包子给儿子。
此时,孩子的爹走回头,催促:「老板,包三个馒头。」
「是。」老板的手脚利落,伸手接过钱,同时递出用油纸包的三个馒头给顾客。
乔宝儿眼巴巴地望着一锅蒸笼内的肉包子,好想吃上一口,但忍着饥肠辘辘也不敢要求。
他体恤爹赚钱辛苦,娘种菜挑去乡下市场卖也赚不多,养活一家子七口并不容易。家中的弟妹一个比一个还小;二宝今年十岁,三宝八岁,四娃六岁,五娃才三岁。
他咽了咽唾沫,想着家中成群的弟妹们同他一般没吃过肉包子,也就减少想吃肉包子的欲望。顺手接过娘递来的馒头,他回以一记灿烂的笑容。
「爹、娘,我以后会买好多肉包子回家。」彷佛发誓一般,他清澈的眼里带着一丝坚定。
乔大娘抿了抿嘴,双手扭绞着油纸袋,下一秒将剩下的馒头交给儿子。
「别怪爹和娘……」
乔宝儿摇了摇头,敛下眼,揣着热腾腾的馒头在怀里,暖暖的,脸颊烫烫的,视线模糊了,一滴又一滴的水掉落在油纸包上头。
「我不会怪爹、娘……我是大宝儿……娘心里的宝……」
孩子的爹别过脸,张望了会儿,立刻跨步离开。
乔大娘杵在孩子面前,一脸茫然,彷佛失了魂……
她想着别人诉说的经验、想着孩子将来会赚钱回来、想着一家子的生活会改善……最后想着孩子不会一辈子窝在乡村里没出息……
「宝儿,听娘的话,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凡事都要忍着。」
「我会。」他低垂着头,捏皱了油纸包,紧抓着一份难以割舍的亲情。
乔大娘伸手抬起孩子的脸庞,像捧珍宝似地擦拭他两颊的泪水,「别哭……」她哽咽安慰,视线模糊了孩子的容颜──因长期曝晒而显得黝黑的脸、大大的眼儿、弯弯的嘴,像爹也像娘,是她生的第一个孩子。
眼看孩子的爹带着一名汉子走来,「你爹应该是找到咱们村长介绍的人了。」
乔宝儿随着娘的视线望着爹和陌生人,他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残泪,怕留给别人坏印象就糟了。
「就这孩子?」汉子颇感吃惊。
孩子的爹略显难堪地低垂头,明显在外人面前矮了一截。「他是宝儿。」
「这孩子多大年纪?」
「十三岁了。」
汉子仔细打量孩子的相貌,瞧他肤色黝黑,脸上稚气未脱,一看即知是乡下孩子。
依他的眼光来看;上等货属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伶俐讨喜;二等货的相貌虽差了些,但必须机灵;至于下等货……
「啧……」他摇了摇头,满嘴嫌弃道:「这孩子瘦巴巴、黑摸摸、两只眼睛大。」瞟了瞟孩子的骨骼并不粗壮,干不了什么粗活,就是一副令人瞧不上眼,没啥价值的德性。
「这回,大顺介绍的孩子……差强人意。」他压根儿是做蚀本的生意,给人抽佣是多了些。
孩子的爹说:「咱们乡下人穷,平日吃不好。」
「就一两银。」汉子开了价。
「一两太少了些。」
「不要就拉倒。」
孩子的爹显得吃惊,「不……咱们都带孩子来城里了,这买卖不能这么就算了。」
「你们考虑、考虑。」若不是经过别人介绍,他也不愿意收下这孩子。汉子思量,自己做的生意可不见得能发什么大财,被送来的孩子大部分是些穷户养不起,才透过他这边的管道寻求将来的出路。
「你们嫌银子少,孩子就带走。」他摆了摆手,转身欲走。
「慢着,咱们成交了。」
汉子顿了顿,问:「不考虑了?」
「不。」孩子的爹心意已决,思忖压在肩头的担子不小,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村长介绍过不少穷户将孩子卖入城里,只消几年后,孩子大了就会回乡,身上是少不了银子和绸缎,那风光的模样令人羡慕。
「这孩子交给你了。」他语气坚决。
汉子立刻拿出一两银子给这对夫妻,结清一笔交易。他事先声明:「无论这孩子的将来如何,全凭他个人的造化。」
「我们明白。」
「那就好。」他相信透过村长大顺的牵线,一些利害关系都已经向对方说分明。
他一手揪住孩子瘦弱的胳臂,说道:「跟我走。」
「好……」乔宝儿眨着泪眼,依依不舍地望着爹、娘,他走了几步,喊:「爹、娘,我会回去,二宝、三宝、四娃、五娃……
他们还等着我回去……」
乔大娘颓然倒向丈夫的胸前,顿时泣不成声。
他们俩卖了孩子……卖了。
乔宝儿频频回头,湿润的眼眸映入爹扶着娘,他们的身影愈来愈模糊。
乔宝儿小手紧搂着油纸包,热呼呼的馒头渐渐凉……
娘交代他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忍耐,他会的。随着步伐渐远,他不断喃喃说道:「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多肉包子回去……可以买好多个……」
乔大娘和孩子的爹目送孩子被带走,牺牲一个长子或许可以换来一家子未来的衣食无缺,眼里的无奈与内心的希望交织出人性悲怆的一面。
汉子将买来的孩子带到对街,一把推入门内,同伴立刻接手将人带进内室,而汉子依旧在门外继续等着上门的生意。
刀子匠铺不是磨刀、卖刀之地,里头做的生意也不见得每桩都能回本,这端看孩子未来的造化。
他没注意卖孩子的那对夫妻何时离开,倒是注意不远处有几名官差抬着一顶轿子经过。
人们纷纷回避,那顶轿子的派头和排场非一般百姓所享有。轿内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声名狼藉的皇室宗亲──孟焰。
他,令人惧怕。
私下养了一群刀子匠专干阉割的生意,死在这过程中的孩子多如牛毛,上头管事的人只须提笔往簿子上一划,管他人姓啥、叫啥,是阿猫、阿狗生的都一样,就像死条猪似的随地掩埋,人命比蝼蚁还不值。
汉子不禁打了个寒颤,眼看来不及走避的百姓被官差们驱赶至路旁,拳脚打踢一顿,这事儿百姓们早已见怪不怪,只能怪自己倒霉挡了大官员的路。
「啧,他娘的……人各有命,运气好的就是衔着金汤匙出生,投胎到富贵人家。至于运气差的……无疑是贱命一条,任人宰割!」
乔宝儿被卖入他人的手上之后,便被带往一处房间内,里头同他一般年龄的孩子少说也有十来个。而他安静地蹲在角落,低头看着怀中的油纸袋,舍不得吃爹娘买给他的馒头。
四周时而传来他人的啜泣声,是舍不得离家、离开亲人的悲鸣。
失亲的孩子像断线的纸鸢,究竟会飘往一望无际的天际,还是坠落于不知名的远方……他没有答案。
脑海里想着亲人的容颜,想着弟妹的哭闹声,想着田园里的一间木造房,他离家好远。
憋了许久,他终于埋首于屈起的双膝,闷声哭泣。
狭小的房间内,挤着一群同病相怜的孩子,无论是被骗来的,还是经由亲人之手送来的,他们想家的心情都一般。
然,房门外──「咱们该动手。」老张努了努嘴,对另一人指示:「先挑几个漂亮的孩子,这一刀挨下去,能不能活得看三天后的情况。」
「欸,天晓得这打横着出去的孩子会有几个,咱们干这行,简直是干抬尸的工作。」王五啐了声,想来就呕,他没学到丁点儿阉割的技术,只好听人差遣尽干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别抱怨啦,有得抬尸的活干就不错了,难不成你想躺在炕上,一副挺尸的德性?」
「呿!你少咒我。」
王五拉起两袖口,一脚踹开房门,「碰!」一声,惊吓了整室内的孩子。
大伙张着嘴,好生惊慌失措,一时之间倒是没了声响。
老张二话不说跟着入内,两眼儿一扫,迅速物色几名长相称得上是二等货的孩子。
他探手抓,「就你。」嘴上说着,手里已经拎着两个皮肤白嫩的少年步出门外。
老王也物色到两名少年,哪管孩子哭爹还是喊娘,粗壮的铁腕一扣,拖着他们就走,留下剩余的孩子脸上布满惊恐,压根儿不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被抓去哪儿?」
「不知道……」
「我要回家……」
顷刻间,有人嚎啕大哭,一连影响其它几名孩子跟着哭叫,「我要回去种田,不来城里赚钱了。」
「我要找娘……」
「奶奶──」
「我要回去……」
哭泣声、哀嚎声此起彼落,乔宝儿并未加入他们,仅是搂着油纸包,不断提醒自己──要买好多肉包子回去,他不想走。
门外,有一名汉子守着,嘴角轻轻一勾,嘲笑这群傻孩子也未免太过天真。
「这地方可不是粮仓、救济院,想走?门都没有。」他负责看守,以防这些十来岁大的孩子跑了。
「碰!」
门一关,阻隔那些吵死人的哭声。
呿,他哼了哼,高大的身躯索性抵在门板上,视线朝前方望──铺子内的厅堂顶梁高挂一坛坛红布包裹的「升」,那里头放着的「宝贝」,有些可值钱哪。
夜里,长廊的尽头似一道鬼门关,墙面挂着两盏灯火,密不透风的门板戛然开启,阴郁的火光映照出两名汉子架着一名孩子离开。
孩子浑身抽搐,一路哼哼唉唉,鼻水、泪水布满那惨白的脸庞,任人拖着走往另一处内室。
须臾,一阵阵腥膻血味充斥在长廊的每个角落,数不清的幽魂禁锢在鬼门关前徘徊流连,飘散死亡的气息。
密不透风的室内,刀子匠正在消毒手中特制的阉刀,弯勾的刀口锋利,闪闪发亮。
他面无表情,彷佛机械般的动作依旧利落,平板的语气命令道:「去把孩子带过来。」
内室,其余的伙伴宛如来自阴间里的牛头马面,得令后,立刻执行。
半晌──乔宝儿被人从角落里踹醒,他揉揉眼,不明所以地问:「大叔,要干活儿了吗?」
这两日以来,房内的孩子一个个被带走,他没瞧见谁回来过,天真的以为他们是被带到有钱的大户人家帮佣。
他只知道爹娘将他卖来此地是因为村长介绍,他只在乎可以换银两让爹娘和弟妹们有好日子可过,他明白自己必须听话。
「我有力气,可以挑水、砍柴,也会煮饭……」他说明自己会做许多事,不是只会吃饭而已。
「大叔,别赶我走……」惶恐的脸色瞬息变化,就怕大叔会瞧不起他,将他撵出去。
老王相当吃惊,他瞧这孩子安静地待了两日,不哭也不闹,原来是怕被赶走?
「嘿……」他咧嘴笑了笑,「你怕被赶走……啧啧,现在乖乖地跟老子走,只要三天后,就看你的造化能不能继续留下。」
届时……呵呵,想留下……真是天大的笑话。
「走吧,老匠在等你,若是让他等得不耐烦,当心他将你弄得不干不净,留下祸害,以后受疼。」
老王径自说着孩子听不懂的话,待孩子在鬼门关走一遭,啥都懂了。
乔宝儿眼看大叔迈步离开,他紧紧跟随在后,深怕自己迷了路,这屋内有许多七拐八弯的小走廊,他完全不知通往何处。
依然天真地想着,只要听话就会有事做、有钱拿,不听话会被打,被赶回去,他的爹娘会感到失望。
伸手摸摸裤腰的内袋,里头放着他舍不得丢弃的油纸袋,亲人不在身旁,唯一的联系就来自这只油纸袋。
小纸袋里头装载他的梦想、他的孝顺,还有娘的交代──「宝儿,听娘的话,将来无论遇到什么,凡事都要忍着。」
他明白。
当房门自身后关上,乔宝儿傻了……
眼前有几位大叔,内室里有一个炕,炕上有洞,炕底下铺着一层灰土,好生诡异。
刀子匠回过身来,睨了眼今夜最后一个动手术的孩子,「你是乔宝儿?」
乔宝儿点了点头,手不由自主地扭着衣襬,隐隐发颤。
「把裤子脱了,躺到炕上。」刀子匠一脸严肃,检视炕边台子上的一只脸盆内。阉刀消毒过了,手也洗净,台子上备妥两个新鲜的猪苦胆,还有棉纸儿、臭大麻汤。
顿时,乔宝儿心生恐惧,不禁摇头拒绝。
「呿,他娘的,又一个没种的孩子。」
身旁两名汉子等得不耐烦,「老子伺候你们这些孩子到三更半夜,精力都磨光了,你还婆婆妈妈些什么。」
「快把裤子脱了!」
大叔们又吼又叫,乔宝儿一瞬惊得呆傻。
下一秒随即让人给揪起,抬往炕上一丢,他还来不及反应,眼睁睁地见两位大叔拿着绳索,七手八脚地扒了他的裤子,将他给五花大绑。
「你们要干什么──」他惊慌失措地喊。
须臾,嘴上被塞入一块碎布,结结实实的令他说不出话。
「呜呜……」
他闷呼,猛摇头,泪花瞬间凝聚于眼眶打转。
「呜呜……呜呜……呜……」
「吵死了!」呿了声,老王扬手揍了他一拳,嘴上叫嚣:「他娘的!你最好乖一点!」
脸颊热辣辣地吃痛,乔宝儿瞠然的眼眸盈满惊恐以及些许委屈,感受到眼角流出温热的液体,眼底的人影渐渐变得模糊,头昏昏的,如同曾被爹的扁担给敲上后脑杓的感觉。
睫毛轻颤,飘忽的目光落在炕边不远处的一件裤子上头,一截油纸露在外,适时地唤醒一缕残存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