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呐呐地说不出话,饶是她见多识广,李嬷嬷也知道这下子人家是摆明了硬架着人走,她只不过一个老鸨子,哪敢拿命来跟官斗?
「初晴姑娘,请」吴聪文先行转身迈出,秦师爷则是带着黄鼠狼般的笑意肃身让道,执意要初晴先行。
抿唇轻笑着,残雪毫不犹疑地在兵卒们的簇拥下大方走出,留下一脸惊骇徨急的嬷嬷与丫鬟相对无言。
* * * * *
枯林古刹,春意显然还来不及将这片荒凉之地用新绿装饰,除了风吹过枝梢的沙沙声,剩下的是一片了无生机的死寂。
「这儿景致可好?姑娘满意吧」古刹旁,枯林的一角,一群兵卒排成骇人的阵仗列开,吴聪文端坐尽头,师爷样的人物随侍在侧,残雪则如人犯般立于面前,大有开堂过审之势。
「咱想我们就开门见山的说」请示过座上的吴聪文,秦师爷再次开口,语气收起了之前虚伪的客套,口吻尽是轻蔑「四个月前,总兵大人的公子上过你那吧,当晚公子并没回府,是在你那歇上一宿吧?」
「嗤,咱差点忘了你是个哑子」等不到残雪的回应,秦师爷示意一旁的兵士拿了根枯枝给他「会写吧,咱听说你除了口不能言,其他技巧都还不差,一个哑子能这么得宠,八成张腿迎人这门功夫还不赖」
「咱问你什么,你就在地上用写的答我」装模作样地摇了摇手上的羽扇,秦师爷故做姿态地威吓道「劝你最好老实作答,你那一套胭视媚行的功夫对咱可不成」
百般无聊地拿着手上的枯枝在地上拨弄着,残雪仿若未曾听闻般自顾地玩着脚边的沙石。
「你没听到吗?回答咱,公子那天是不是让你伺候着?之后呢?他几时离开的?有没有说要去哪?」不耐地放大了话声,秦师爷已踱步走到残雪面前「初晴,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真是吵死人了,残雪抬起头打量了眼四周的站立的人群,最后对上面前那双如蛇狡猾的眼睛…乾脆直接拧掉他的头算了,还是…
眼神扫向前方,端坐的吴聪文仍是一脸严峻的神情,而那双眼却透着藏不住的焦虑,那是双为人父母的眼…残雪忽然兴起了一个念头,提步越过眼前扰人的障碍,向吴聪文走去。
「喂,你干什么?往哪里去?」不甘被残雪漠视,秦师爷三步并两步跑上前想拦阻,却让吴聪文一个眼色制止住。
「大人,学生以为…」
「无妨,看样子她是想直接跟我说」
只见残雪走到他面前,注视了他好一会,才用枯枝在他面前的地上写着『今天若换做是大人的千金 你会着急吗』
(34)
只有在深深的夜 才看的清自己 那颗背叛的心 最想唤的 竟是你的名
紊(三)
「这是什么问题!根本不相关啊」看完地上的字迹,秦师爷高声嚷着「你这贱人是在使什么手段,想迷惑大人?」
挥手制止秦师爷的发言,吴聪文攒起了眉注视着残雪,却无法从他平静的面容上瞧出什么端倪「为什么问我这个?我想知道的是我儿子的下落」
『回答我 先回答我的问题 令公子的事我会给你交代』
「…当然会担心,她也是我的骨肉啊」沉吟了会儿,吴聪文决定先配合回答这突如其来奇怪的问题。
『如果有天 大人的公子与千金只能择一而救时 你选谁』
「这什么意思?」眉头再次拢起,吴聪文猜不透眼前的女人问的到底是什么「我女儿好端端地在府里,怎会跟我儿子扯做一块」
『请回答 这是我最后的问题』飞快地画写着,残雪迫不急待的想知道他的回答。
「…我…我会选…邵恩…」考虑了好一会儿,吴聪文缓缓启口作答。
听到答案的瞬间,犹如当头浇下冷水,浇熄了残雪满心的企盼。
『为什么』
「你说这是最后的问题」不悦地反问着,吴聪文已快失去了耐心。
『回答我』字字铿锵有力地刻划在沙土上,刻痕之深已不是一般女子能用的力道,奈何心境焦躁的吴聪文没能发现这不寻常之处。
「因为我只有邵恩这么一个儿子」
『令千金不也只有一位』枯枝在沙土上快速地飞舞着。
『她不也姓吴吗』啪的一声,枯枝禁不起残雪加重的力道,从中折断。
「你…」被问的哑口无言,吴聪文火大地蓦然站起「你问这无聊的问题干么!问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一个堂堂总兵,难道还保不住我的孩子,做什么狗屁选择!你最好赶快说出邵恩在哪儿,我已经没耐心了」
呵…早知道的答案,为什么我还要浪费力气问呢…自嘲地扬起了唇笑着,一双灿眸漾着了浓浓的失望,残雪不再理会吴聪文的疾言厉语,反身走向株枯树,斜倚着树身坐下。
「我累了…」轻轻吐出了句话,残雪旁若无人地闭上了眼。
短短的三个字却无疑地像点燃了引线,在众人面前引爆了漫天风暴。
「你…会说话?」马上做出反映的是秦师爷,执壶卖笑三年,从没人听过初晴出过声,而今是他们听错了吗?毕竟那语声飘渺的像抹轻烟。
在众人还来不及思索到底是不是自己听错时,下一个变化又快的让人措手不及。在语声歇止后,一朵黑云自树上冉冉飘下,就落在残雪面前,原来是个黑衣劲装的青年,一手还拿着暖裘,只见他一落地便弯下身替只着薄衫出门的残雪覆上。
「围起来!」一声令下,犹在惊讶中的兵士们才被喝醒,纷纷握着出鞘的刀刃圈上,将残雪与黑衣人密实地围在中心。
「大胆的家伙,为何私闯入林?你跟这女人有什么关系」大声喝问着,秦师爷紧张地盯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然而声音再大也只能用来壮胆,在看到来人一脸冷峻不善的神情后,他已经悄然挪向一身戎服的吴聪文身后,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介文人,犯不着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却不知刚才他对残雪的辱蔑之语早已被赫连魑魅一字不漏地听入耳,如今他第一个想送上路的就是这姓秦的。
探手从背后取出两截短枪,赫连魑魅冷眼环视着,心中却不若面上的平静,不断地回荡着适才残雪仿若呢喃的话语…他是怎么了?怎会说累了,跟在他身边这些年,从没见过他如此明显的疲态。
不安的感觉如同涟漪般在心底一圈圈扩大,赫连魑魅深吸了口气,身形倏闪,如虎入羊群般扑杀着四周包围的兵勇,他打算速战速决,尽快除去这些让残雪失常的麻烦。
「反了反了,你们快上…啊」来不及再多嚷几声,一阵剧痛让秦师爷惨嚎出口,就看到自己拿扇的右臂被黑色的樱枪挑断,飞上了半空,涌流出的鲜血让他骇傻地僵在当场,楞楞地睁大眼看着眼前近乎屠杀的场面。
血花四溅,肉屑纷飞,加上四起的怒骂哀嚎交织成一片令人不忍卒睹的修罗场,当他视线开始发黑,身子再也站不住倒下时,眼前的杀戮已近残局,只剩吴聪文一人还能踉跄立着,其余十来名兵卒都已倒卧血泊中成了林间孤魂。
枯林古刹再次恢复原有的静寂,只剩吴聪文粗重的喘息声回荡着,只见他犹拼死舞着沉重的佩刀,万分吃力地抵御着赫连魑魅双枪狠戾的攻击,身上原本英挺的军装早已变得血污破烂,狼狈的一如战场上的败兵。
「停…住手…住手…为什么…」气虚地喊着,吴聪文踉跄地坐倒在地,莫名其妙地被人杀的片甲不留,到头来连为什么死都不知道,这样叫他做鬼都难甘愿。
然而赫连魑魅却丝毫不为这急切的喊声所动,冷酷的一如来自九泉下的使者,当漆黑的樱枪急速噬向吴聪文的咽喉时,一小块石子自侧方破空袭至,强劲的力道迫使赫连魑魅不得不回枪自救。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赫连魑魅担心起残雪的安危,打落石块后不再恋战,趁着闪避的时机迅速掠回残雪身畔守着,就见一名青衣蒙面人自林中漫步走来,右手正一上一下抛着石块。
「好在我来的还不太晚」随着沙哑的语声,蒙面人抛起手中的石块,突地急打坐在地上喘息的吴聪文,瞬间将他击昏了过去。
「…你最好有个好理由」缓缓地睁开眼,残雪幽冷地开了口,他们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这回他却打断了他的杀局。
「救人哪,有人还不想他死,我只好走这么一趟」悠闲地站在残雪面前,蒙面人似乎很习惯残雪兵冷的语气,一点也不畏他周身辐射出的杀气。
(35)
可恨的是你 轻易撩乱我的心弦 可悲的却是我 竟不敢承认对你日深的慕恋
紊(四)
「哼,谁听过阎罗会救人?你不吃人就不错了」托他的福,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过往画面总算沉淀下来,残雪悻悻然睇视着这帖要人命的良药。
「先别发火,你想杀人,我就给你个目标,这个倒楣鬼你就放过吧,我保证等你回京时,他不会再找你的麻烦」彷彿怕残雪不应允,阎罗赶忙举手下令,就见林中忽地奔出两人迅速地将躺在地上的吴聪文扛下去。
「目标在京外?」挑了挑眉,残雪没拦阻吴聪文的离去,反正他也没得非要他的命不可,反倒是阎罗的话语吸引了他的注意,出道五年以来他从未离京办过事,阎罗总是推诿说京城需要他这种高手坐镇,这回却又是为了什么让他肯放自己出去。
「北边的那达,目标是那达王戎月,我会安排你用初晴的身分过去,好减低他们的戒心,应该可以顺利地到那达境内」目光直视着残雪,阎罗专注地看着他的反应。
「你另外找人办,我不当狗皇帝的鹰犬」断然拒绝,残雪的语气十分冷淡,他没想过黄泉居然连皇室国政的生意都接,阎罗的生意未免也做的太大了。
一幕幕往事再次袭上心头,他没忘记父亲临死前透露出讯息…君要臣死…虽然官家最终是以盗贼洗劫结案,但他很明白内情该不单纯,父亲口中的那个"君"字指的恐怕该就是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
只是他不懂,如果父亲真犯了罪无可赦的法禁,为什么不是光明正大地派兵抄他的家,为什么是用这种令人发指的手段,为什么父亲死前的话语会是这般的不甘
含怨…太多的疑惑,始终沉积在心底,只因心如死灰的自己根本不想去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一直都很明白,纵是再多的答案也换不回已逝去的一切。
「你还记的我们的约定吧,这是生意,你没有不去的理由」一字一语严正说着,阎罗的语气也有着绝对的坚持,更有着份不容抗拒的威严。
这原非他的打算,然而边境局势变化的太快,仿若之前的和平都是敌人累积的假像,就算如今重兵驻防,主将也回到了前线,两边一触及发的情势仍是没有缓和的迹象,而这一战的结局…阎罗第一次没有了把握。
战火无情,不论胜败,付出的代价都太大了,遑论为了皇朝社稷,他没忘了自己的儿子也在这场战役中,为了减少牺牲,为了至亲的安危,于公于私都迫使他必须采取暗杀一途来解决,而这行的顶尖无非就是残雪了,即便这一步的后果会逼他提早毁掉这颗好棋。
「…」紧抿着唇,暖裘下的双拳握的死紧,残雪清澈的瞳眸被怒火烧的分外明亮,却是一言不发没有反驳…居然拿这该死的约定压他,而偏偏自己又放不开对承诺的坚持。
「带着赫连魑魅一道,我知道他不在我们的约定里,但我想他也不会肯让你一个人去的」别有用意地瞥了眼一旁的赫连魑魅,阎罗满意地看到了预期中担忧的神情「你们一起这么久,默契应该不错,远比我再派其他人妥当」
「阎罗,你跟皇帝老头到底有什么关系?」冷声问着,一个突来的想法让残雪恢复了冷静,目光灼灼地凝视着阎罗,心念迅速地思索着五年来黄泉的一切。
太多疑点与巧合了,这些年黄泉刺杀的对象表面看来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往往背地里都另有隐情,就像裘无忌并不如他的捕头身分一样,综观来看,除去的几乎都是些贪官污吏、绿豪强梁。
像刚才的吴聪文,位居总兵一职,虽然有些刚愎自用,但官声还算不坏,阎罗就出面拦着不让他下手,除了这几点外,就算有所谓的好人被杀,也都是牵涉着武林或朝政势力的重整,看似恩怨或利益间的仇杀,最后的结果却都是有助京畿安定。
「什么关系?」心底猛然一紧,没想到残雪能串起的这么快,更佩服他怒气横生之余还有心思探索这些,然而阎罗表面上却依旧镇定的让人看不出他心底的波澜。
「他们出钱,我出力,一向如此,不是吗?我不挑嘴,有钱就是大爷,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吧」轻描淡写地带过残雪尖锐的问题,阎罗精明地不回避那灼人的视线。
「是吗?你瞒不了多久的」残雪缓缓站起身,对阎罗下着战书「等我回来,我会印证你的话,最好是如你所说这般,你该知道欺骗我的代价是很昂贵的…我会彻底让黄泉名副其实地下黄泉」
「你先费心这件生意吧」对残雪的宣战阎罗不做任何反应,仅是交代着他此行该注意的事情「根据消息,戎月身旁有个很厉害的谋士,就是他让我们的大军无法越雷池一步,所以皇室才会找上我们这行,你别大意」。
「哼,担心你自己吧」不领情地转过身,几个纵跃,残雪便消失在枯林间,赫连魑魅也在他身后紧随而去。
直到看着残雪转身离去,阎罗一双精光闪烁的黑眸渐渐变的黯然,就这么默立在这空寂的枯林中,彷若呢喃般自语着「…我们之间的事不用急,我不会躲的,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够久…太久了…」
* * * * *
「你说什么?京里拿初晴来表示谈和的诚意?你是说那个碧落斋的初晴?」惊讶的语声充斥着整个军帐内,祁沧骥从满案的军机书卷中讶异地抬起了头,此时的他一身铠甲军服,少了分贵气,却多了分剽悍,加上难得正经严肃的表情,总算有点将军的味道。
「头儿,京里头就这么一个初晴吧?难不成还有另一个?」吴仁不解地望着祁沧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明天座轿就会经过魔石坡进入两军的中间地带,顺利的话,后天就会到那达前线的扎营处,头儿,你看这回是不是真有契机可以不开战端地好好谈谈?」
尽责地报告着军情,无辜的他是被祁沧骥点召来的,理由居然是他英明伟大的头儿嫌军旅生活太无趣,找他来耍嘴皮作伴的,谁叫他这把钩子是整个临渊堂里最多话的,只好陪着来吃风沙,而堂里的事务就由行事沉稳的岳军暂代。
「契机?是啊,多煽把火,看会不会死的比较快,啧啧…这下子可有乐子玩了」当头浇了吴仁一盆冷水,祁沧骥丝毫不抱任何希望,别人不知道这位初晴姑娘的能耐,他可是清楚的很,就不知道这回又是哪个可怜的家伙被黄泉点到了名。
不过事情真的很奇怪…祁沧骥忍不住皱起了眉,若说真是凑巧点到残雪来和蕃,他就不相信凭黄泉的能力会打不消上头的主意,大不了只是牺牲初晴这掩护的身分而已,但如果残雪此行的目的真的是执行他身为杀手的任务,那么又是用什么法子能让皇上下旨呢?
现在边境军情紧绷,任何一点不友善的举动都可能造成平衡的崩溃,引发大战,所以皇上那儿对派出的人选势必再三过滤其背景,黄泉有这么大的本事能瞒过这层层的调查吗?不可能,祁沧骥马上否定这想法,有九叔在,就算黄泉能收买高层的官员做保,也难以矇混过他那关。
那只剩一种可能,就是双方各取其利,是合作的关系…祁沧骥的眼眸掠过一丝危险的神采,也就是说皇家知道"初晴"的真实身分,因为黄泉这回的目标与皇家一致,所以默许他的行动,不论是哪方先找上对方商量的,用皇上的名义指派初晴来这儿就表示两边已经搭上线,有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