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欧阳扬音的头轻轻向上抬了抬,好像在注视西尽愁的表情。然而西尽愁什么表情都没有,他的头还是垂着的。从欧阳扬音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乱七八糟的头发。
「你不会是被吓傻了吧?」欧阳扬音冷笑一声,「我只是说『如果』而已......」
「你过来。」西尽愁终于说话了,他缓缓抬起头,深邃的眼瞳直视着不远处的欧阳扬音,「你过来我再告诉你。」
欧阳扬音不疑有他,缓缓踱近,直到来到离西尽愁半米远的地方,西尽愁还在叫她靠近。这次,欧阳扬音犹豫了,没有再向前走。她怕自己毁容的事情被西尽愁知道。只因为对方是西尽愁,所以她希望把这个秘密藏一辈子。
她希望即使到了很多年以后,当西尽愁突然想起欧阳扬音这个人时,浮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是以前那个美丽的欧阳扬音--这样就足够了。
「我想对着你的耳朵说。」这是西尽愁提出来的要求。
终于,欧阳扬音妥协了,慢慢把头靠了过去。因为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因为这是她最后一次来见西尽愁,她不希望留下任何遗憾。
但就当她靠近到西尽愁唇边的时候,突然,西尽愁一口咬住了她的斗篷!狠狠地往下扯!
欧阳扬音一声尖叫,条件反射地躲开。也许她不躲还好,但正是由于她这一躲,只听『嘶』的一声利响,那厚厚的斗篷裂开了好大一条口子。西尽愁衔着斗篷的一角,誓死不丢。斗篷从欧阳扬音身上被扯走,欧阳扬音一惊,竟捂住脸蹲在地上。
枯黄的手指,盘绕着血泡和裂痕的手臂,还有从脖子一直延伸到脸庞的黑色皮肤。残忍而又刺目的颜色,透露出腐烂的讯息。欧阳扬音蜷缩在地的声影,令西尽愁不忍去看,但他却无法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这次,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欧阳扬音一直裹着那斗篷的原因,明白了她说的什么要离开,什么自己永远也不会见到她的原因!回忆还是后退,欧阳扬音的所有奇怪表现都被串连在一起,事情在西尽愁脑中,总算变得明了。
西尽愁被事实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呆滞地张了张嘴,被他扯下的斗篷缓缓坠地。欧阳扬音一把从地上捡起斗篷,重新披好,把自己裹得更牢更严,她蜷缩成很小一团的身影抖得厉害。
只差一点点而已,她以为自己可以把这个秘密瞒一辈子,但为什么要在最后关头,让她前功尽弃!
「你满意了吧......」欧阳扬音的声音有些哽咽,「也许在这之前,我还期望你记得我,但是现在,我只希望你彻彻底底地忘了我!永远也不要再想起我!」
声音越来越高,一口气吼出这些话后,欧阳扬音起身朝牢门奔去!
逃!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个男人!
但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她听到了铁链断掉的声音!『锵锵』的脆响在耳边清晰响起,甚至还有铁链坠地的『哐啷』声。当她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手腕已经被西尽愁抓住了!
四肢都被铁链锁住的西尽愁不可能抓住欧阳扬音,但是就在刚才,看到欧阳扬音要离开的那一瞬间,西尽愁也不知从哪里来了力气,竟把束缚自己右手的铁链给振碎了!
「欧阳!你把话说清楚!」
西尽愁把欧阳扬音往后一拽,拉到自己身旁。而欧阳扬音却拼命甩开他的手,挣扎着要往外逃。她什么都不想说,她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欧阳!」
西尽愁惨烈地叫着,但欧阳扬音的背影却从他眼前消失。他想追上去,但双腿都被铁链锁住了。
--要追上去!不然欧阳扬音真的会消失不见!
那一刻,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从身体内涌出,从脚尖一直贯穿了整个身躯!
西尽愁大吼一声,束缚双腿的铁链竟应声而裂!被振开的链条『铛铛』的砸在墙壁上,西尽愁的双腿终于得到自由。就在他不顾一切要追上去的时候,右臂却传来断裂般的疼痛。他不得不回头望向自己的右臂,只见几根粗大的铁链缠绕在他的右臂上,紧紧把自己铐在刑架上!
锁住他四肢的铁链现在断了三根,但唯独锁住他右臂的这根铁链,他无法振脱!
右臂就像已经脱离自己身体似的,渐渐没了知觉。因为刚才猛烈的动作,旧伤口又重新裂开,血水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不一会儿,地上就聚了好大一摊血水。
西尽愁紧紧咬牙,双膝一颤,竟跪倒在地。全身都软瘫下来,但唯独那一只右臂被高高地吊起,血水张扬地顺着他的手臂流淌到脖子上,再从脖子流淌到胸膛。
可恶......低声咒骂一声......还差一点点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但为什么......为什么就差这么一点点......右手,只要右手也可以振脱铁链,他就可以恢复自由......他就可以离开这里......
一定要出去!
紫星宫的祭典,身处危险的岳凌楼......不能再被锁在这里,一定要出去......
--但这又谈何容易。
西尽愁的右臂第一次受伤,是在决定跟欧阳扬音和岳凌楼一起来四川的时候。那时他还在云南,陈渐鸿刚死不久,在离平安镇不远的地方,他们的马车突然遭到青炎袭击。坠落山崖的时候,他用手指抠入山壁,才减缓了下坠速度,侥幸脱险。
第二次受伤,是在逃离紫星宫的时候,热气球上,因为人数太多,不得不放弃一人。当岳凌楼飞身跳下的时候,西尽愁及时抓住了他。当漫天的箭雨降临,为了逼西尽愁放手,半空中,岳凌楼狠狠地刺了西尽愁的手臂一箭。
第三次受伤,他已经来到四川。淅川河边,他遇到了欧阳扬音。欧阳扬音以治疗伤口为借口,骗西尽愁用了她的三月五百香之毒。那之后,西尽愁的右臂一直处于半麻痹的状态。
第一次受伤,伤的是手指;第二次受伤,伤的是手臂;第三次受伤,伤的是手臂的神经。这三次伤,分别来说并不严重。但因为时间过于贴近,加在一起的话,却几乎可以毁掉西尽愁的右手。
所以此时此刻,虽然西尽愁可以震断三根铁链,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有力量震断第四根,也就是锁住他右臂的那根铁链。
然而,还有一个人在盼望着他可以成功从地牢逃出。
这个人,就是月摇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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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辰已到。」
紫坤望着天边的夕阳,轻轻说了一句。顿时,祭坛四周的红烛同一时刻点燃。暖暖的光线,浓浓的烟雾,把祭坛缭绕得诡异不堪。
这次祭典虽是紫星宫办的,但水寨也有不少人到场。岳凌楼坐在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安静地观看着。然而月摇光,并未现身。
不一会儿,尹珉珉出现在众人眼前。她虽然盛装打扮,但脸上却没有半点生气,没有焦距的漆黑眼瞳,犹如梦游般的行走。穿过众人,缓缓踱上祭台。
看出端倪的岳凌楼,小声地自言自语道:「是被施了蛊了。」
想着,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主祭台上的紫坤。不用说,这蛊术一定是她施的。只见那个妖艳的女童用袖子挡住嘴,注视着尹珉珉的一举一动,眉眼都带着浓浓的笑意。但那笑容,却令岳凌楼阵阵发寒。
尹珉珉走上祭台,高高举起了右手,然后用一把金色的匕首割破手腕,一注血水顺着她的手臂向下流淌,一直流到祭坛内。突然,一簇妖冶的蓝色火焰从坛内燃起。
岳凌楼微微一怔,面色严肃起来,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尹珉珉身上。
正在这时,突然听司仪说要带上祭品。众人的目光又都转移到那个祭品上去,只一望,就再难移开!不为别的,只为那个祭品,不是牲畜,不是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没有人看出那个祭品到底是谁,因为他一直低着头,脸庞被长长的发丝遮掩,只能看见雪白的衣衫,还有白皙的皮肤。他被押上了祭台,然后绑在一根柱子上。这个时候,岳凌楼才注意到,那竟是一个火刑台。
--难道他们打算烧死他?!
火刑台下,若干人手持火把而立,仿佛在等候命令。岳凌楼心中巨震,差点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视线直直盯着那个祭品。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为什么总觉得那个被绑在火刑架上的人,自己应该认识呢?
「点火!」
发号施令的人是被蛊术控制的尹珉珉,她高高举起了右手,朝台下的人下令。瞬间,只见若干火把被抛入祭场,『蓬』的一声,火焰就已窜起老高。
人群哗然,水寨中人都显得坐立不安起来。早就知道紫星宫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但是拿活人来祭祀,这种做法,还是太过残忍。岳凌楼不禁皱眉,显得有些焦躁,他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但是--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
火焰越窜越高,火光也越来越明艳,那被绑在火刑台上的人却没有半点挣扎,头还是低垂着,长发被气流高高扬起,但依旧没露出他的脸来。岳凌楼的心跳越来越快,下意识地按住了心口。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这种不安的感觉,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在这时,只听台下有人突然尖叫一声:「看!有人!」
所有人都被为之一振,转头望向一个方向!只见一个影子从人群中窜起,从人头上飞掠而过,几个闪身过后,就已冲到火刑架上。那人手中握着的短刀迅速割断绳索,抓住祭品的肩膀向上跃起!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眨眼之间,待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后,那神秘人和祭品都已经降落到祭台上。这个时候,岳凌楼再也抑制不住,『唰』的起身!他认出来了,即使只是匆匆一瞥,但他还是认出来了,那个突然降临的神秘人,不是别人,正是--西尽愁!
一切正如月摇光说的那样:也许有人会突然而降,那个人就是西尽愁!
不只是岳凌楼,所有在场的人,都站了起来。就连紫坤也都面露异色,但稍纵即逝的诧异过后,她在嘴角又牵扯出一抹诡异的笑容,眼眸中阴寒的光线更加深沉。
西尽愁抓住那个祭品,只喊出一个『岳』字,还想带他再逃,只见祭品突然抬头,一把短刀就已经抵住了西尽愁的喉咙!
「下次要救人的时候,可要看清楚了......」
缓缓抬头,凌乱的发丝中,露出的竟是--月摇光的脸!
西尽愁后退一步,眼神恍惚了一下,再也动弹不得。因为失血过多,他头昏得厉害,血流如注,从祭台流下,染红了脚边的大片土地。他的右边衣袖已是一片血红,空空地飘荡在夜空中。
月摇光的声音轻轻传来:「你果然还是来了,没有让我失望。不过遗憾的是,祭品不是岳凌楼,而是我。虽然用铁链锁了你的四肢,但我想其中三根都是锁不住你的,能锁住你的只有一根,就是右手的那根。但是,如果你无论如何也要来,应该也想得出办法......」
话说到此,顿了顿,月摇光望着西尽愁空空的袖子,惋惜地摇着头,又道:「那个办法就是--如果断不了铁链的话,就『断手』。」
因为隔得太远,岳凌楼无法听到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和西尽愁一样,岳凌楼也认出了月摇光。但此时此刻,此番景象在岳凌楼脑中,却是另一个意义。按照月摇光告诉他的那样,他以为西尽愁是为着尹珉珉而来的,而不是为了自己。
就在所有人因为震惊而说不出话的时候,是紫坤的笑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
这时,紫星宫的一小队侍卫拨开人群,走上祭台,在紫坤面前跪倒。他们为紫坤呈上了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紫坤大笑着把那红布揭开,只见一只血淋淋断臂出现在她眼前。紫坤不但没有被吓到,反而笑得更加张狂。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她的笑声越来越大。
紫坤抚摸着那截断臂,远远地对月摇光说:「月摇光,我真没有看错你,你还算有点本事。这只手臂,是紫巽想要而又没有得到的,现在你却帮我拿到了。我说过,如果你能帮我拿到这只手臂,紫星宫司火护法的位置,就是你的!」
一年前,西尽愁一剑斩断了紫巽的一只右臂,从那个时候开始,紫巽就一直嫉恨着西尽愁,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报仇雪恨。但大仇未报,他就先已身死人手。后来,紫坤曾开玩笑似的告诉月摇光说,如果他可以取到西尽愁的右臂,帮紫巽完成那个心愿,就可以给他一个护法的身份。
而现在,月摇光做到了!他虽然用了一个很冒险的计划,说了一个很聪明的谎,但却成功地未动一兵一卒,就让西尽愁自己乖乖断下了自己的右臂。
西尽愁吃力地望着月摇光,已经有些摇摇欲坠,他可以听见月摇光的声音还在对他说:「地牢里没有刀,也没有任何利器。我想那只手,应该是你自己咬断的吧?本来以前也想给你留一把刀的,但怕就怕做得太过明显,被你看出来,所以......只能逼你自己咬断......」
今天的这场祭奠,其实祭的正是紫星宫死去的司风护法--紫巽。
而真正的祭品,不是月摇光,也不是岳凌楼,而是--西尽愁的断臂!
台下的岳凌楼望着这一切,竟也有些神智恍惚起来,双拳在不知不觉间收紧,紧紧握住。和月摇光不一样,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西尽愁的到来!因为他以为西尽愁的到来,为的是尹珉珉--那个他命中注定的敌人。
--原来,他为了救尹珉珉,可以不惜牺牲到这种地步?
头痛和心痛铺天盖地而来,岳凌楼没有再看下去,他从角落里悄悄退出,离开了这场祭典。以至于他没有看到后面更精彩的一幕!
「西大哥......」
很微弱的一声呼唤,来自尹珉珉的口中,竟令月摇光为之失色。
「西大哥......」
尹珉珉又唤了一声,从眼中可以看出,她的神智正在渐渐恢复。西尽愁这时已经达到极限,耳边只有轰鸣,他双眼一闭,直直向前倒去。尹珉珉虽然想扶住他,但毕竟承受不了西尽愁的重量,两人都倒在祭台上。
突然,尹珉珉摸到了那只空空的衣袖,抬起手一看,竟发现自己的手掌已经被血水染红。
「西大哥......西大哥......」
仿佛除了这三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尹珉珉不停地念叨着。
中了蛊术的人,不可能这么快就恢复神智!紫坤不敢相信尹珉珉可以自己从蛊术中苏醒过来。她的身子朝前扑去,正想叫人把她带到尹珉珉的身边。
突然,只听尹珉珉一声尖叫,几乎贯穿在场所有人的鼓膜!
「啊--!」
她的尖叫声回旋在整个水寨,就连已经离开的岳凌楼也不禁转头回望。甚至,在更远的地方--青神寨那一线天瀑布底下的那个寒潭,竟涌起了浪花!寒潭之底,那个神秘的心跳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扑通!扑通!空洞的跳动声,回荡在青神寨的上空。
紫坤紧紧地捂住头,胸口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油然而生。
难道......难道那个丫头,并不简单......
第九部 断翼 第二十五章
「哇,好高的水花!」
青神寨,隧道中那瀑布和寒潭附近,沈开阳抬头望天,万分惊叹。只见一股水柱冲天而起,好像要与一线天瀑布平行。突然,水柱弯曲,撞向地面,正好在沈开阳脚边的土地溅开。沈开阳向后躲开,但裤腿还是不免被溅上了几滴潭水。
「啊,好烫好烫!」
抱住腿皱着眉,沈开阳万分迷茫地望着那个咕咕冒着热气的水潭。冷不妨头顶就狠狠挨了一记,回头一看,只见闻讯赶来的庭阁正怒目站在自己身后。
什么也不问,庭阁一把揪住沈开阳的耳朵,教训道:「臭小子,一会儿不看着你就给我闯祸!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往潭子里面扔炸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