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楼道:「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你答应我一起走,但却失信于我,我会恨你到什么程度。」
西尽愁点点头,表示他还记得。
岳凌楼又问:「那你还记不记得我的回答。」
「恨到杀了我......」西尽愁说出答案,苦涩地一笑,自嘲道,「只可惜那个时候,我当你是开玩笑。」
「我无论何时都是非常认真的,所以也希望你可以认真对待你做出的选择。」岳凌楼淡淡道,「如果当日你跟我离开水寨,就不会有后来这么多事情。你丢下我,选择去救尹珉珉,说三个时辰后你会回来,我竟然信你。即使我等了三天,可是我依然信你,我还可以再等下去。但是五天以后,我等到的却是紫星宫,还有尹珉珉......」
「那个时候......」
西尽愁想要解释什么,但却被岳凌楼打断:「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和尹珉珉,不可能同时存在,有她无我,有我无她!你做出怎样的选择和我无关,但既然你已经选择了她,就是与我为敌,我希望你清楚自己现在的立场。」
最后,瞪了西尽愁一眼,愤愤地转身离开。
如今幽河寨已少有人迹,庭院里枝叶落了满地,也不见有人打扫,显得非常落寞。安静,甚至已经静到可怕的地步,没有人敢在这里大声说话。幽河寨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一是由于紫星宫已经把这里当成据点,花狱火之毒又是从这里传播出来的,所以寻常人没事儿不敢涉再足于此;第二,不光幽河寨,就连整个十三寨的人流,都像洪水一般朝青神寨涌去,只为紫星宫昨天提出的那个条件--只能为顺利打捞上寒冰的人解毒。
紫坤依然在熟睡,一直睡到翌日清晨,月摇光和岳凌楼前来拜访。
岳凌楼表明心迹,说愿意留在紫星宫,只希望紫坤救醒常枫。毕竟一年前,紫坤就救过常枫一命,并且现在,也只有她有这个能力。听到这个要求后的紫坤只是微微一笑,然后用一句『我考虑一下』就搪塞过去。
见面不过几分钟,但紫坤却不断说累,想要休息。她在把水寨剩下的杂事,全都交托给月摇光处理后,又重新闭眼躺下。
月摇光和岳凌楼两人疑惑又无奈地对望一眼,只得悄声退出。
随后,月摇光对岳凌楼说:「其实你不该这么心急说要救常枫,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也许你不说出来,她自己就会救醒常枫;但正因为你说了,她才要重新考虑。」
岳凌楼轻轻一笑,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但如果我不留下任何把柄让她抓住,她又怎么会相信自己有能力控制我?相信我会继续留在这里?」
闻言,月摇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有点赞成,又问道:「那么你暴露给紫坤的那个弱点,到底算不算是弱点呢?比如说,常枫的命有没有把你锁在紫星宫的价值?」
岳凌楼沉默了一会儿,没好气瞪了月摇光一眼道:「你管得真多!」
「其实我觉得没有。」月摇光断言道,「如果岳凌楼真的是我想象中的岳凌楼,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外人,白白牺牲掉自己--因为他是一种自我保护欲极强的动物。」
话只说到这里,月摇光自己先笑了起来,他望着岳凌楼冷漠的侧脸,仿佛在等待他的回应。但是岳凌楼却把话题引向了其他地方,「她好像很信任你?不然也不会放心把剩下的事情交给你处理。」
而月摇光却摇头道:「其实直到昨天以前,她对我的戒心都很重。她的态度之所以改变,只因为她知道她可以控制我,就像她可以控制水寨一样--现在的我和你一样,都已经离不开花狱火了。但是有一点却很奇怪......」稍稍沉默后,又道,「如果她对我态度转好可以用花狱火来解释,那么她对尹珉珉态度的转变......原因又是什么呢?」
闻言,岳凌楼抬头望着月摇光,有些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月摇光避开岳凌楼的视线,回头望向紫坤休息的房间,自言自语似的说:「我记得她曾经说过,尹珉珉的命可能只是非常普通的一条,但是你的命却是独一无二的。这句话在当时听来,我没有任何怀疑。但是现在,我却觉得--有待商榷。」
岳凌楼神色微变,低头不语。
月摇光轻轻一笑,又道:「如果你的打算是用紫星宫来对付尹珉珉,那么我劝你最好重新考虑一下。慎重行事,小心为妙。不然吃了亏,后悔就来不及了。因为尹珉珉对紫星宫的意义,好像自从那次祭典以后,就有了些微妙的改变......并且,再给你提供一个讯息,她最近经常不经意地说出两个字--觉醒。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要觉醒了?」
从月摇光的笑容中,岳凌楼感觉到一丝嘲讽。
--微妙的改变?觉醒?
回味着这几个字,岳凌楼不再说话。
第二章
翌日,淅川河。
盛夏的阳光有些刺眼,淅川河上波光粼粼,碎金晃动。一艘黑色的木船,船头劈开水面,无声地行驶着。
遵照紫坤的吩咐,月摇光放出了陈凌安,还有唐碧和萧顺,他们将直接被送往青神寨。
只可惜萧辰清已经不知所踪,不然,他们一家四口,便可以得到失去了二十年的东西--真正意义上的团圆。
令月摇光有些吃惊的是,第一个向他打听萧辰清下落的人不是萧顺,而是唐碧。
月摇光站在甲板上,唐碧从他身后走来,然后问道:「辰清怎么样了?」
自从她进入水寨以来,从来没让萧辰清喊过她一声娘,但在心里,她还是关心着那个孩子的。她以前对萧辰清的冷淡,都只是为了报复萧顺而已,想通过对萧辰清的漠视,给萧顺带来良心的不安和折磨。但骨肉不能相认的痛苦,也同样折磨着她自己。
被月摇光告知萧辰清生死未卜的消息后,唐碧竟掩面哭了起来。
「由始至终,他都是一个牺牲品,我对不起他......」
萧顺走过来,搂住了她的肩膀。而唐碧也出人意料地没有反抗。也许是在被关押的那段日子里,她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花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去报复一个自己还深深爱恋着的人,那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对人对己,都是。
不过,真正认识到这点所花的时间,却太过漫长。
唐碧靠在萧顺胸口,缓缓抬头,她的容貌依然很美,不过苍白脸颊上透明的泪痕,把她衬得分外憔悴。
突然,她看到了站在三米外的陈凌安,于是轻轻唤了声:「凌安......」并且朝他抬了抬手,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溢出,「凌安过来......认你的爹......」
闻言,不仅是陈凌安,就连萧顺也愣住了。
而唐碧还是轻轻重复着那句话:「已经二十年了......你终于可以认你的爹了,凌安......」
「住口!」陈凌安突然大吼,「他不是我爹!」
没有被陈凌安的吼声吓到,唐碧神色不乱,只是双眉微蹙,缓缓道:「现在水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谁的骨肉,你又何必自己骗自己?凌安,我们三人难得相认,为什么你就不能......」
「算了......」萧顺淡淡地打断唐碧的话,把她搂得更紧,「不要逼他。其实,即使只是这样看着凌安长大成人,我也已经心满意足......」
闻言,陈凌安怒气更盛,提高声音道:「我既然姓陈,就是陈家的人。 从今以后,我陈凌安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留下这句话,陈凌安不能忍受地扭头走开。
唐碧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捂住心口,有些喘不过气,刚止住的泪水又泛滥开来。她的身体不断颤抖,喃喃念叨着:「是我作的孽......是我......一切都是我作的孽......」
「碧儿......」萧顺心痛地安慰着她,「等一切事情都安定下来,我们找到辰清,然后离开这里,把我二十年来欠你的东西......全都补偿给你......我们离开水寨,回我们原来的家......然后不问世事,共享天伦。」
闻言,唐碧虽然抬头,但喉咙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揪住心口的手又捏紧了几分。
二十年前,因为陈渐鸿的出现,让萧顺看到一个岔口。
作为一个男人,他选择了水寨前途和事业,却离开稚子爱妻;二十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作为一个父亲和丈夫,又重新回到了那个岔口,他要去走那条他当年放弃的路。
但是,天意总是弄人的,有多少人能得偿所愿?
「如果你们刚才的话没让我听到,也许你们的确可以重新开始。」月摇光的话此时听来颇为残忍。
萧顺和唐碧从他刚才的话里,嗅出了一些异样的讯息。
月摇光轻轻一笑,又道:「其实我早就想到,如果让你们相见,你们必定想要退出水寨这场风波。但是,如果让你们带陈凌安离开水寨,我又怎么回去跟紫星宫交代?要知道,他可是紫星宫的大祭司亲口提出的人选,要和陈商南竞争的。其实这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但最后还是觉得......」
说到这里,月摇光右手突然相上抬起,在他手中,竟捏着一根火绳!
「你!」萧顺抱紧唐碧,后退一步,他已猜出月摇光的打算。
「虽然我也很同情你们,但如果不这么做,就不能激发出你们儿子的潜能,你们也想看着他风光一世,而不是隐居山野吧?机会我已经给了你们,是他自己没有把握这最后的机会,不肯与你们相认。所以,注定要留下永远的遗憾--真的是,很遗憾。」
话的尾音刚刚响起,火绳已经点燃,一点橘红升起,滋滋作响!
火绳一直连到船底,而船底却装满了炸药!
「凌安!」
在火绳即将燃尽的那一瞬间,唐碧推开了萧顺,追着陈凌安的背影而去。
「放心,我会救他的。」
月摇光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听到这句话,但他还是轻轻地说了出来,然后翻身跳下河去。
几乎同一时间,萧顺抓住了唐碧的手腕,想拉着她跳河。
但是--
一切只是一念之差,一念过后,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整艘木船已经化为碎片!火焰从船舱窜起,直冲上天,炽热的火舌几乎要吞噬整片天空。
炸药被引燃的那一瞬间,陈凌安听到了唐碧的呼喊,但他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视野就变成一片漆黑。脚下剧烈地晃动,甲板断裂,碎片迸飞。陈凌安只觉得耳中轰鸣,身体被炽热的气流掀上了半空,随后坠入河中,失去意识。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傍晚了。他平躺的河滩上,月摇光就坐在他的身旁。
淅川河的尽头,是一轮火红的落日,艳丽的晚霞把眼前映得一片血红。恍恍惚惚的,陈凌安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月摇光却告诉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望着天边,月摇光淡然道:「如果当时你娘立即跳河,也许她可以生还,但是她却没有,因为生死一瞬的刹那,她想要救你,于是她奔向了你,而不是河;同样,如果当时萧顺立即跳河,他也可以生还,但是他仍然没有,只因为他拉了唐碧一下......」
说到这里,月摇光轻轻摇头,「明明谁都救不了,却还是要救;明明已经自身难保,却还想着其他的人......这个世上,就是有这种笨蛋,而且数量还不少。」
在月摇光说话的时候,陈凌安没有打断他。
甚至月摇光已经停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陈凌安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后来,连月摇光都误以为他又昏迷过去了,于是低头望了他一眼,这才发现,陈凌安非常清醒。
他的眼睛大大睁开着,眼中全是那片血红的天空。好半天,终于问道:「谁干的?」
「难道你还想不到?」月摇光轻轻一笑。
陈凌安猛地咬牙,说出一个名字:「陈商南!」
月摇光听候轻轻叹气道:「你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做了二十年的兄弟。但是他下起毒手来,却一点情面也不讲。为了阻止你去青神寨,真是不择手段,竟派人炸船......」
「陈商南!」
陈凌安已经没有心情去听月摇光挑拨的话语,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那个深恶痛绝的名字,眼中不断流出泪水。他紧紧握住的双拳,指甲已经扎入掌心,甚至淌出血来。
他对着血色的天空咬牙起誓:「陈商南,这一切,我一定会加倍奉还给你!」
月摇光和陈凌安来到青神寨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也就才一天多的时间而已,青神寨却已经大变样。不同于被火焚后的凄凉,现在的青神寨到处都是涌动的人头。若干队伍轮流巡视着寨子,特别是在一线天寒谭附近,更是层层把守。就算是只蚊子,想飞进去也难。
以月摇光和陈凌安现在的身份,理所当然受到了礼遇。但是,陈商南却始终没有现身,也许他是想用这种冷漠的态度,向陈凌安宣战吧。另一方面,因为父母的双双去世,陈凌安的心情也坏到极点。他进寨以后,一直黑着一张脸,谁都不理,闷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其他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月摇光代他处理了。
这么一折腾,当月摇光终于清净下来,想要好好休息时,也已经是黎明时分了。谁知刚往床上一躺,就听见窗外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心神一凛,正要起身,就见一个黑影从窗口翻了进来。
「是我。」那黑影窜到月摇光床边,压低了声音说。
从声音听出来人的身份后,月摇光松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这是干什么?跟作贼似的。」
「本来就是作贼......」沈开阳眨眨眼睛,叹气道,「这青神寨本应该是我们北极教的地盘,怎么我去了一趟幽河寨回来,就天地大变了。不仅聚满了人,还都是凶神恶煞的那种,叫人看了都心寒。摇光,你现在好歹也是一教之主,怎么......」
沈开阳话只说到一半,就看见月摇光闭了眼倒下又想睡,于是急忙把他从床上拉起来,学着庭阁的样子,板起脸严肃道:「摇光,我们好可怜的,住地方地方都被他们给占了,我们只能找个地牢暂时安身。那里又冷又湿,我实在呆不住了,才出来找你。找了好久,总算把你找到了。反正,你一定要那些人轰走,不然我们就只能像作贼一样......而且还有他们那个小宫主......」
--小宫主?!
月摇光一愣,什么瞌睡都没有了,急忙抓住沈开阳的肩,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小宫主?」
「还能有什么?」沈开阳挥开月摇光的手,撇嘴道,「你应该也认识,就是那个叫尹珉珉的。」
接着,沈开阳又详细把事情经过给月摇光简述了一遍。月摇光这才知道,原来尹珉珉被他们带到了青神寨。于是顾不上疲劳,立即叫沈开阳带路,朝尹珉珉和庭阁所在的那间牢室赶去。
「总算来了......」
听出月摇光和沈开阳的脚步声,庭阁低声自言自语着。她背靠着阴寒的石壁,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神显得非常疲惫。尹珉珉倒在她的脚边,安静地熟睡着。与其说是熟睡,其实更接近于昏迷。
见到尹珉珉平安无事,月摇光也松了一口气,立即令沈开阳和庭阁把她送回幽河寨去。
「你不是说留在青神寨跟作贼似的,现在正好,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幽河寨走一趟,是不是?」月摇光笑着对沈开阳说。
「摇光......」
沈开阳可不像月摇光这么心情好,他轻声说出那两个字后,神情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他认真地望着月摇光的眼睛问道:「摇光,我很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闻言,月摇光微微一怔,但却什么都没回答。
僵持了好半天,还是沈开阳认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算了,我信你......」说着,便抱起尹珉珉,头也不回地朝牢室外走去。
在他身后,庭阁和月摇光望着他的背影,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
庭阁轻声道:「摇光,其实我也早就想问你了......教主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紫星宫......你为什么会臣服于他们......」
「什么也别问。」
月摇光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你们只要服从北极剑的主人就行了,因为那个誓约,我们的命都不是自己的,而是那柄剑的--你只要牢牢记住这点,就够了。」
那之后又过了三天,沈开阳、庭阁、尹珉珉都已经离开青神去了幽河,并且用鸽子送来了一切平安的好消息。但是,月摇光只叫他们安安静静呆在那里,就什么吩咐也没有了。而月摇光自己,却依然留在青神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