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楼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只是神秘地一笑,就把话题引向其他地方,「你不是一直担心他的安全吗?现在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两天,陈商南那边必定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会使出什么极端措施来也说不定。所以,我就起个好心,让你去凌安那里,好好保护你的宝贝弟弟。」
「就这么简单?」陈晓卿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简单。」
岳凌楼虽然点头,但却在心里小声补充了一句:才怪!
大部分人都认为地图已经失踪,或者被紫星宫窃取。但他们却不知道,那张被陈渐鸿带出水寨的地图却是被唐碧掉包的。唐碧已死,知道地图下落的人,也只剩下一个,就是唐碧曾经的心腹,也是她的亲身骨肉,长子--萧辰清。
但是除了萧辰清,当今水寨,知道地图被掉包这件事的人,却还有岳凌楼一个。
当日在云南平安别楼,岳凌楼见过陈渐鸿的那张地图。后来,他和月摇光被困水蛇阵,被告之他所看到的地图内容和水寨实际不符。那个时候的岳凌楼,就隐隐察觉到地图已被掉包一事。
敢这么做的人,只有两个,一是唐碧,二是陈商南。
但如果真正的地图在陈商南手上,他应该早就下令破除水阵了。所以只剩下一个可能性,地图是被唐碧掉包的。唐碧信得过的人,只有萧辰清。作为亲兄弟,萧辰清理所当然站在陈凌安这边。
如果萧辰清取回地图,必定交给陈凌安。
而岳凌楼要做的,就是从陈凌安手中,把地图夺过来而已。这也正是他让陈晓卿接近陈凌安的真正目的。
萧辰清找到陈凌安,是在当天晚上。
他因为行刺陈商南失败,依旧是被通缉之身。就像岳凌楼猜测的那样,他冒险出现在陈凌安面前,只为把一件东西交给陈凌安。那是岳凌楼和陈商南都想得到的东西,也是陈凌安做梦也想不到会由萧辰清交给他的东西--水阵地图。
所以,见到萧辰清的陈凌安,态度却极为冷漠,只轻轻哼了声:「怎么是你?」
「凌安!」
萧辰清阖门而入,快步上前,把一卷用细绳扎好的皮册塞到陈凌安手中。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虚掩的房门却被突然推开!
陈凌安和萧辰清齐齐回头,他们看到了--陈晓卿。
「哥!」
陈凌安惊叫一声,萧辰清早已越窗逃走。
夜晚昏暗的光线中,萧辰清又是一身黑衣,所以陈晓卿一时竟没能认出他来,先入为主地认为那黑衣人对陈凌安不怀好心,不顾一切地拔剑上前,但却被陈凌安拦住。连陈凌安自己也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他不是应该很讨厌萧辰清的吗?为什么却在下意识地帮助他逃跑?
「凌安?」
见陈凌安有些发呆,陈晓卿摇了摇他的胳膊。陈凌安这才回过神来,问了一句:「二哥,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的安全。」
陈晓卿轻轻一笑,收剑回鞘,搬了张椅子正想坐下,却突然发现地上的那卷皮册,刚要捡起,却被陈凌安抢先一步,拾了起来。借着薄薄的烛火,陈凌安面露疑色,不禁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陈晓卿和陈凌安同时朝门边望去。房门敞开着,所以来人已经站在门口,而敲门只是为了吸引注意而已。
「刚才那人是萧辰清吧?」岳凌楼一口道出黑衣人的身份,令陈凌安微微发怵。
既然是萧辰清,那么他送来的东西,必定是水阵地图了。岳凌楼心中已有了九成的把握,踱进屋内,走近陈凌安,右手摊开,非常有礼貌地微微一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叫陈凌安把皮册交给他。
陈凌安望了陈晓卿一眼,陈晓卿冲他点点头。看在陈晓卿的面子上,陈凌安才乖乖把皮册交到岳凌楼手上。岳凌楼解开细绳,把皮纸在桌上铺开,借着烛光,三个人的视线都落在皮纸上绘制的那些复杂线条上。
倒抽的冷气的声音在阒静的房间中响起,陈凌安和陈晓卿同时惊道:「这难道就是......」
「地图!」岳凌楼接下他们的话,脸上不禁浮现出笑容。
--果然得来全不费功夫!
岳凌楼迅速地把地图合上,往陈凌安手里一塞道,「立刻传令下去,集合手下所有人,准备拆除水阵机关,迎天翔门入寨!」
「什么?!」陈凌安大惊,这也太雷厉风行了吧?
见状,岳凌楼板起脸道:「怎么?你还以为时间很多么?这已经是第九天了,我们只剩最后一天的时间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即使要发号施令,也应该由陈凌安作主吧?
正因为如此,陈凌安的眼神颇有怨恨。
然而岳凌楼却没有那个闲工夫理他,对陈晓卿笑道:「二公子,我们也该立刻去准备一下了,好跟凌安少爷一起迎接天翔门的贵客。」说着就要出门。
「你们也去?」「我们也去?」
陈凌安和陈晓卿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已经走到门口的岳凌楼只好回过头来,扬扬眉道:「当然是一起去。所谓『见者有份』,地图可是你们两个同时看到的。并且,你们不是亲兄弟么?既然是兄弟还分那么多彼此干什么?」
留下这句话,岳凌楼就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陈凌安和陈晓卿的头脑还有些混乱,事情的发展对他们来说,的确有些突然。好一会儿,陈晓卿才恢复过来,拍拍陈凌安的肩膀,笑道:「是啊,说的不错,是兄弟还分那么多彼此做什么?凌安,二哥一定帮你。」
也许陈晓卿自己并没有察觉,其实他的话,已经在不经意之间狠狠刺痛了陈凌安的心。
--兄弟?!
一想到这两个字,陈凌安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丝苦笑。现在全水寨的人都知道他陈凌安只是个孽种,根本没有陈家一点血脉。而这样的他,居然还能被陈晓卿当成兄弟?陈凌安心里酸得难受。
一来时间的确紧迫,二来岳凌楼行动的确迅速。所以大概半个时辰以后,陈凌安和陈晓卿两派人马都已整装待发。几艘乌黑的高桅船泊在渡口,主船上载着陈凌安、陈晓卿、月摇光还有岳凌楼。而萧辰清送来的那张地图,则被挂在舱室内。
陈凌安一声令下,船队就这样驶入淅川河中。
这次行动岳凌楼和陈晓卿也跟来了,月摇光对此大为不满,没有少给陈凌安脸色看。但气归气,却想不出可以把岳凌楼撵下船的办法,只能气闷地让他们跟着。安慰自己道:反正人多好办事,有了陈晓卿一行人的加入,拆除机关的工作,应该会提早完成吧?等河道畅通无阻以后,在想办法甩掉他们也不迟。
这么想的月摇光,终于同意让岳凌楼上船。
然而,抱着『人多好办事,过了河就拆桥』这种想法的人,又何止月摇光一个。其实岳凌楼打的也是这个小算盘。等水阵机关解除,河道畅通以后,就要看月摇光和岳凌楼两个人,他们谁先甩得掉谁,谁又先跟天翔门的船队碰头了。
夜已很深,但淅川河上却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岳凌楼站在船头,望着眼前水寨繁忙劳作的景象。如果继续保持这种进度,应该不到天明,河道就能畅通无阻。思及此,嘴角露出微笑,转身回到船舱。
谁料刚推开门,就被一股力量拉入房中!
连惊叫的时间都没有,岳凌楼已被一个沉重的身体压到墙边。本想挣扎,但对方传来的气息却是如此熟悉。当岳凌楼终于察觉到来人的身份时,脑中竟出现片刻的空白。
西尽愁还在靠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上去有种奇异的光芒在闪烁。
「跟我走。」只有三个简明扼要的字,说完就强硬拉过岳凌楼的手。
但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岳凌楼对他的回答却是一柄抵住他喉咙的锋利匕首。
「我哪里也不会去,我会留在这里,直到看到尹珉珉的死期。」岳凌楼明确地告诉他,「如果你也留在这里,只会看到两种结果:一、我被尹珉珉所杀;二、尹珉珉被我所杀。我这样告诉你,难道你还不懂?」
西尽愁却固执地回答他:「尹珉珉不能死,当然,你也不能--我只知道这个。」
闻言,岳凌楼放下刀,笑了起来,「这不可能。」
「这是可能的。」说着再次拉住了岳凌楼的手,「只要我们离开这里,这一切就是可能的!找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
「我不想安安静静地生活下去!」岳凌楼猛地挥开西尽愁的手,不知不觉吼声大了起来,「我和你不一样。你是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废人而已!只能寻求安宁。但我不是,我还很多事情要办!一切也才刚刚开始!我已经置身事中,再也不能退出了!」
岳凌楼有些疯狂的发言,令西尽愁微微怔住--岳凌楼很少处于这种濒临失去理智的边缘。也许他话中的一部分并没错,失去右臂的自己,的确不可能变回以前的自己。但是--
「即使已经是废人的我,也有很多想办的事情。」
西尽愁轻轻抬起岳凌楼的下巴,拇指摩挲着对方越来越瘦削的下巴,然后俯身下去,覆盖住那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的唇。
「我还想爱你,还想和你在一起,想你平安,想你幸福,想得到属于我们的安宁,想一个世外桃源,想一个白头偕老......」很揪心的声音在问,「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岳凌楼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在西尽愁吻下来的那一刻,他竟不敢呼吸--即使对方是自己下定决心要决裂的人,即使对方的很多做法让自己不能容忍。但为什么在那一刻......当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却不由自主地动摇了?
「岳凌楼还是爱着西尽愁的吧?」
西尽愁轻声问道,手指攀上对方的后脑,插入热热的发根之间,「因为岳凌楼爱着西尽愁,并且已经爱到不能原谅的地步,所以才会这么恨他--我是不是可以,这么认为?」
第四章
岳凌楼慌张地低下了头,他恨自己没有直视西尽愁的勇气。深吸一口气,这才让抖个不停的身体稍稍平息,「如果......」清亮的声音向西尽愁发问,「如果我杀了尹珉珉,你是否还会对我说这些话?」
闻言,西尽愁的动作蓦然一滞,但还不及回话,岳凌楼就苦笑起来,「果然,你不会。因为尹珉珉是你带出黄泉巷的,所以你就要对她负责到底?--我知道你想说这个。」
「你真的不能原谅她?」每次问题一转到尹珉珉身上,西尽愁就格外头疼。
岳凌楼明确答复:「不能。」
「她只有十七岁,什么都不懂......」
「我呢?」岳凌楼打断西尽愁的话,「你以为我已经七老八十了吗?我也十七而已!年龄不是值得原谅的借口!」
岳凌楼如此抵触,令西尽愁头痛欲裂,「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娘是谁,十六岁时,父亲也离她而去。对她来说,只剩下我这个唯一有些亲近的人而已。如果我再丢下她不管,就真的......」
「你真的是太有同情心了。」
岳凌楼苦涩地一笑,再次截断西尽愁的话,用无比冷静的声音说道:「我失去双亲是在六岁,比她早了整整十年。我第一次被迫与男人发生关系是在十岁,但尹珉珉现在却有一个正大光明的婚约,有个陈凌安心甘情愿地养她一辈子。如果你真那么有同情心,为什么不来同情我?为什么一遍一遍地叫我原谅她,而不去指责她所做的一切?你说她除了你以外一无所有,那么我呢?你以为我拥有很多么?」
西尽愁被岳凌楼问得一时语塞,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岳凌楼推开西尽愁的身体,朝房间中央走去,「岳凌楼就是岳凌楼,不会为了什么人去改变什么,也不会为了什么人去原谅,或者包容什么?我只知道,如果有人看我不顺眼,想骑到我的脖子上来,我就会让她摔得很惨,并且永无翻身之日!」
岳凌楼话只说到这里,就被西尽愁从身后抱住。对方把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冰冷的额头枕在他的肩上。西尽愁紧紧闭着眼睛,他的声音无可掩饰地颤抖着,「不要再说了......我好怕你说这些话,怕你变回以前那样......」
「西尽愁,你好好看着我。」岳凌楼转过身,捧起了西尽愁的脸,慢慢靠近着,然后告诉他,「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变过,真的,从来都没有。」
岳凌楼靠得过近的脸,给西尽愁带来阵阵晕眩。
--他的确没有变。或者应该说,他变过,不过又变回去了。
西尽愁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事实。
此时此刻岳凌楼的眼神,就像一年前的一样。那个时候的岳凌楼,是危险和魅惑化身。他的一颦一笑之间,都有着深藏不露的心机,他是一个把自己埋得很深的人。
「你的心跳加快了......」
尾音轻轻扬起,有种调情的味道。岳凌楼的舌尖从西尽愁的脖子上掠过,右手抚上对方的胸膛,隔着衣物挑逗着胸前的乳珠。就连身体也贴了上去,用腿部磨蹭对方的两腿之间。西尽愁被惊得后退一步,不料岳凌楼却压了下来。两人叠在一起,倒在地板上。
岳凌楼的长发随着这个倒下的动作,瞬间披散,从他的肩膀搭下,一直拖延到地板。被对方头发遮住视线的西尽愁,看不清岳凌楼此时的表情。不给西尽愁翻身的机会,岳凌楼已经咬住了他的下唇,舌尖几乎在同一时间探入口腔,吮吸起来。
炙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传递,身体也开始产生变化。西尽愁用左手紧紧抱住了岳凌楼,岳凌楼也开始亲吻他的喉咙。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发生着,直到西尽愁略显迷乱的眼神在一瞬间清醒!
--这一瞬间的清醒来自岳凌楼的一声轻笑。
轻笑过后,他的手指在西尽愁的脖子上狠狠戳了一下,然后俯到对方的耳边,柔声道:「一年前的刘辰一就是这样死的。当时我们也在接吻,我用一根毒针戳穿了他的脖子,然后削下他的头,交给了他的叔父刘以伯。其实刚才,我也可以那样对你,把你的头交给尹珉珉,她一定会哭疯过去吧?」
说着,岳凌楼就想起身,不料却被西尽愁一把拽回怀里,紧紧抱住。
即使听到他刚才的那一番话,西尽愁依然可以笑着对他说:「想不到时隔一年,你还是这么厉害。就算刘辰一还活着,在那么热情的攻击之下,恐怕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岳凌楼冷笑道:「过奖了,不过很久没做这种事,技巧难免有点生疏。」
「你现在的谦虚是不是在掩饰什么?」西尽愁为岳凌楼把头发掖到耳后,温柔地望着他略显僵硬的表情,缓缓道,「就像刚才你自己所说的,你可以像对刘辰一那样对我。但是你没有。这是否说明岳凌楼和一年前不一样了,或者说,我和刘辰一是不一样?」
岳凌楼如被冰霜,脸色瞬间垮下,冷言道:「不一样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我没有毒针而已。不然,西尽愁,你现在就是一具尸体!不要再说爱我,不要再来找我,不然--你就只有死路一条!」拉好衣服,岳凌楼站了起来,瞪了躺在地上的西尽愁一眼道,「西尽愁,这是我给你的最后忠告。」
--最后的忠告?
有那么几秒钟,西尽愁的脑海里只有这五个字在不断回响。记忆因此变得有些混乱,类似的忠告,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听过。
云南,那是西尽愁刚遇上岳凌楼不久,并亲眼目睹他挑拨起千鸿一派常家灭门事端的时候。
在出常府不远的荒径,没有花草只有黄泥的路上,炎炎夏日的阳光,让一切都变得明亮耀眼。然后在那一片宛若梦幻的白光之中,岳凌楼回头望着他,然后笑着问他:「敢不敢和我打一个赌,赌你会爱上我?而赌注就是--你顶上的人头。」
--这场赌局,无论输赢,都将是一场劫难。
西尽愁很想嘲笑自己,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去试;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认识岳凌楼,不应该从湖边把他救起,不应该和他一次次的分离和重逢。
「岳凌楼。」
在岳凌楼即将走出门的那一刻,西尽愁及时叫住了他,从很平静的声音再一次告诉他,「我还是爱你。」
岳凌楼停住了,但却没有回头,他的背影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孤傲。
西尽愁也站了起来,用更加明确的话,对他说:「我既然敢说爱你,就早有觉悟。就算我会因此而死,也心甘情愿。因为从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是一场赌命的游戏。岳凌楼依然是可以做岳凌楼,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西尽愁也是西尽愁,也有对别人做过的承诺,也有不得不保护的人,和不想失去的东西。但是,即使岳凌楼想做的事,和西尽愁想保护的人,产生了冲突,我依然相信--我可以一直爱着你,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想听我说爱你,我都可以说给你听,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