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尽愁向后退了一步,但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他也说不出话,但不可置信的视线,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岳凌楼的身体。
他不相信......不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岳凌楼,岳凌楼竟然对红叶......
「我要走!」岳凌楼简单的三个字,把众人从震惊中唤醒。
紫坤也惊呆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岳凌楼被血水染红的手臂,半天说不出话来。为了离开紫星宫,为了摆脱自己的控制,为了不让红叶再生孩子,他竟然狠心把红叶刺穿!?
趁着众人发呆的时机,岳凌楼把着几近昏迷的红叶,跳上了马车,一抖马缰,对紫星宫众人道:「让开!」
没有人动,因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难得岳凌楼还如此冷静,偏头对七宫主道:「我刺的不是要害部位,如果即使抢救,可以活命。我不会放开红叶,除非我到达安全的地方。如果能出宫,我会找人替她医治,让一个完完整整的红叶回到紫星宫来。如果你们还要拦我,只会浪费抢救红叶的时间!」
「让开......你们都让开......」
七宫主已经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她已经近乎是用乞求的语气,在对那些侍卫说话了。她的心,在红叶流出鲜血的那一刻,也跟着被剧痛淹没!
「让开!」岳凌楼一抖马缰,朝那些拦在前方的紫星宫人冲去。
见马车冲了过来,那些人才蓦然回神,逃的逃,躲的躲,让开一条路来。无论紫坤还是七宫主,都只是眼睁睁看着岳凌楼抱着红叶离开。
七宫主的眼中是痛,而紫坤的眼中却是恨!
他恨岳凌楼反抗她到这种程度,更恨岳凌楼毁了红叶!如果红叶再也无法身孕,那么岳凌楼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这时,一声长长的马嘶打破了紫坤的思绪。她微微仰头,竟看见西尽愁抢过一匹马跨上,一夹马腹,朝岳凌楼的方向追去!
也只有西尽愁一个人追去而已。
一直追出了紫星宫门。他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追到了哪里,他只知道一直追,一直追而已。
「岳凌楼!」
西尽愁在后面大喊,但岳凌楼不但没有停下,还把马车越赶越快,后来干脆一刀砍断车辕,扔下车厢,抱着红叶跨上马背,在山路上急速飞驰!
「岳凌楼!」
根本喊不住,西尽愁随手扯下一颗马铃,朝前方的马腿打去!
只听黑马一声悲鸣,后退一颤,侧着身子倒在路边!马腿已折,再也站不起来。而岳凌楼和红叶,也跟着滚下马背,摔倒在地!
还不待岳凌楼从地上爬起来,西尽愁已经下马朝他冲去!
「你不要过来!」
情急之下,岳凌楼大吼着。下意识地竟从红叶的腹部抽出了刀,把那鲜红的利器,再次架到红叶的脖子上!红叶痛得尖叫。
因为刀被突然抽出,红叶的腹部的血流更快,不到几秒钟,脚边的土地已经红了一大块。
西尽愁看得头皮都麻了一层,只觉得心惊胆战,手向前伸了伸,紧紧皱眉,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岳凌楼也弄得浑身是血,变得失去理智,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拖着红叶的身体,朝山林深处走去。
「你放下她......岳凌楼......」
西尽愁声音悲痛不堪,几乎是在乞求,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只是跪在地上,望着岳凌楼一步一步地把红叶拖远。
西尽愁不敢靠近,他怕自己一靠近,岳凌楼会受到刺激,伤害到红叶,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岳凌楼把红叶往树林深处带。
他只能用撕心般的声音,一遍一遍地恳求着:「你把她放下来,岳凌楼......放下来......」
「你不要过来......」岳凌楼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也开始害怕,试着伸手去捂住红叶的伤口,但就在手掌接触到那温热粘稠的血液时,他的心开始抽搐。
他怕红叶死,比谁都怕......
「我会救她的......」岳凌楼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有自信,仿佛是在催眠自己,「我会救她的......你不要跟过来,我有办法救她的......只是一刀而已,而且没有伤到要害,一定还有救的......」
「你不要救她!你把她放下来就好!放下来!......」
西尽愁声嘶力竭,他再次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岳凌楼追去。
突然,岳凌楼被一根树藤绊倒,当他再次爬起来的时候,才发现右脚脚踝已经扭伤,无法行走。然而西尽愁越来越近了,离岳凌楼只有十多米的距离了......
「你不要过来!」
岳凌楼狂躁地大吼着,背靠一颗树干,把红叶紧紧抱在怀里,但刀刃依然牢牢架在红叶的脖子上,没有移动分毫。
但是,西尽愁还在靠近。
他好像已经听不见岳凌楼说话了,他只知道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但是他却越走越慢,越走越没有勇气靠近。
低头,红叶的鲜血就滴在山路上,蜿蜒着,非常清晰。
晨风中血的气味越来越重,越来越难以忍受......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岳凌楼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几乎用尽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如果没有背后那颗树干支撑他的身体,恐怕他早就倒在地上了。他的腿是软的,脚踝也很痛。
他怕西尽愁靠近,他无法面对他......
他怕西尽愁看到红叶现在的状况......他无法跟他解释......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岳凌楼也在乞求着,声音嘶哑不堪。
他想躲开西尽愁,但右腿却无法行走,刚一落地,就传来一阵刮骨的剧痛。
但突然,岳凌楼感到红叶的身体动了动!
红叶如同傀儡般的身体突然动了?......即使只是很微弱的动作,但岳凌楼依旧清晰感觉到!
他吃惊地望着臂弯中的红叶,红叶却对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很复杂,有痛苦,也有仇恨,有残忍,也有决心,更有一种令岳凌楼背脊生出寒意的震慑!
那短短一瞬,他不知道红叶要干什么!
直到红叶的眼中露出对死亡的觉悟,岳凌楼才终于知道......
--她要自杀!她要在自己的刀下自杀!
10
有的时候,人是绝对不能眨眼的。因为只要一眨眼,就会漏看一些东西。而那些漏看的东西,却可能会完全左右一件事情的真相。
就像现在的西尽愁,这个时候的他,是绝对不能眨眼的--但是他眨了。
眨眼过后,他看到的是红叶死在了岳凌楼的刀下!
红叶的脖子上多了一条寸许深的裂口,她的目光很清澈,直直地望着西尽愁,但是身体却慢慢倒了下来。一声沉顿的响声后,红叶的身体倒在地上,但她的头,却始终微微向上抬起,看着西尽愁......一直,就那样看着......
其实红叶已经什么看不到了,但她还是一直看着。
即使红叶已经失去意识,失去生命,即使她已经死了,她还是看着西尽愁。至少西尽愁觉得她还在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中执着的目光,令人心痛。
岳凌楼的刀坠地了,坠在厚厚的落叶上,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秋意已经很深,晨风变得冻骨。
岳凌楼软软地倒了下来,双膝跪地,背靠着身后的树干,滑了下来。红叶的尸体就在离他不到半米远的地方,他没有想到红叶会用这样方法自杀......
岳凌楼轻轻摇着头,试着去碰红叶的身体。还是热的,温度还没有退去......还有救的,一定还有救的......想到这里,岳凌楼爬过去,想抱起红叶,但手指刚一触及红叶的肩膀,手腕突然被西尽愁扼住,传来一阵剧痛!
西尽愁甩开了岳凌楼的手,他不让他再碰红叶。
「西......尽愁?」岳凌楼趴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试着叫他的名字,哽咽着解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有杀她......她是自杀的......」
就像没有听见岳凌楼的话,西尽愁抱起了红叶,慢慢站起来......
突然,岳凌楼扑向了他,拽住他的衣袖,撕心裂肺地吼道:「真的不是我!你信我啊,真的不是我杀的!......你说过你会信的!你发过誓,说你会信的!你说过,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的!......是不是?你会相信的?」
然而西尽愁还是没有答话,他站了起来,抱着红叶依旧血流不止的尸体。
「你信我啊......」岳凌楼死死拉着西尽愁的袖子,用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你相信我呀,西尽愁......你相信我呀......」
没有回答,对方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西尽愁的毫无反应,仿佛在岳凌楼的喉咙上压了一块石头,让他再也说不出话,只觉得自己双眼很痛很胀,使劲咬了咬牙,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
「西尽......愁......」
岳凌楼的声音带着血,但这依然没能让西尽愁回头。
西尽愁抱着红叶,开始向前走。
岳凌楼依然拉着他的袖子,但只听『嘶嘶』几声,衣袖裂开了......
岳凌楼硬生生地把它们从西尽愁身上扯下来。
在衣袖被扯烂的瞬间,岳凌楼突然有种感觉,觉得可以把他和西尽愁连在一切的唯一东西,已经烂了,碎了,裂了......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不要走!
想喊,但喉咙被堵住了,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要走!
拦不住他,他依然没有回头。想追,但骨折的脚踝,却传来清晰的疼痛,甚至连站都无法站起来。
岳凌楼就这样趴在地上,望着西尽愁渐渐远离的背影,手中还死死拽着那几截破碎的布料。
终于,双眼已经痛得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
「西尽愁!」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那人的背影喊去,岳凌楼抬头向他嘶吼着,泪水刹那间盈满了眼眶,「你发过誓的,你说过会相信我的!......你发过的毒誓怎么可以不算!......难道你忘了吗?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西尽愁突然停住了,岳凌楼呆呆望着他的背影,蓦然一怔,声音也戛然而止。
西尽愁抱着红叶,微微转头,迟疑了好久,终于沉声说道:「即使天打雷劈,我也不想再相信你......岳凌楼......」犹豫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无......药......可救?
原来,原来......
得到的竟是这样的答案,很想大笑,但刚一张嘴,却吐出一口血来!
岳凌楼捂住嘴,猩红的鲜血从指缝里流出。
很好......西尽愁,你说得很好......即使天打雷劈也不愿意再相信我,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为什么......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把利刃,在一遍一遍地剜着自己的心脏?
岳凌楼趴在地上,把头埋进了满地的落叶之中。
耳边,是西尽愁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好远......真的好远......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隔着无数的鸿沟......隔了几十成百上千里......或许更远?
岳凌楼翻了一个身,仰面朝天,隔着蒙蒙水雾,望着微明的天空。
也许西尽愁和他之间的距离,就像这天和地,云和泥......
很远,真的很远......
与此同时,西尽愁也抬头望天,但他看见的却是几片红色的落叶。
天变亮了,光线越来越强......
把满山的树林,都渐渐照亮。
西尽愁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一片枫香林。时值深秋,树是枫树,枫叶会变红的季节。
红叶曾经说过的话,在耳边渐渐清晰:
『西大哥,我真的很想再回一次日红岭......好想去看看那里的枫叶,是否已经漫山红遍?......是否就像当年,我娘喜欢的那样......』
「红叶?」
西尽愁低头,试着呼唤怀中人的名字。
但那渐渐变凉的身体,却再也无法回应。
「红叶,你不是想看枫林吗?......这里就是枫林,你睁眼呀?......看看枫树,都红了,全都红了......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漫山遍野都是红色的叶子......很漂亮,你看看呀,红叶?你睁开眼睛......看一看呀?......」
然而,无论西尽愁怎样呼唤,回答他的,始终是那双再也睁不开的眼睛。
头顶,是晨风带着红色的枫叶在盘旋......
昏晕目眩,西尽愁突然跪了下来,他浑身乏力,但却紧紧抱住红叶的尸体,把头埋进红叶的颈窝。
他的心在痛,但却不知是为了谁。
倏忽间,风变狂了,连地上的落叶也被卷起。
一时间满天满地都是那飘飘的红色落叶,把西尽愁和红叶,包围了起来。
有人说能够死在心爱人的怀里,也算是一种幸福。如果这话是对的,此时的红叶,是幸福的,至少比岳凌楼幸福。
自己幸福地死去,但却让活人痛不欲生。
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愿意用她的命,来做这样的交换。
--比如说红叶。
和岳凌楼相比,红叶不算输--即使她已经死了。
11
西尽愁抱着红叶的尸体,回到了紫星宫。
能流的血都已经流尽,红叶的身体已经凉透。西尽愁轻轻把她放在天市殿的正厅里,眼神有些呆滞,似乎还没从红叶死去的事实中挣脱出来。
无论红叶还是西尽愁,浑身上下都是一片血污。血迹已经变暗变干,但却依然刺目,依然腥咸。
七宫主背靠墙壁,浑身颤抖着,凝望着红叶灰白的脸色,不敢相信。
「红叶......」七宫主的声音颤抖着,刚试着喊出红叶的名字,泪水就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然而回答她的却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
红叶安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七宫主全部的理智在那一刻崩溃。
--死了!红叶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尽愁!」七宫主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西尽愁的衣服,拼命摇晃,发疯似的吼叫着,「你说过你会带红叶平安回来!......但是现在算什么?......你竟然带着红叶的尸体回来!......这到底算什么?......」
西尽愁的喉咙哽了哽,任凭七宫主怎么叫,怎么哭,怎么摇,他都没有回答。他绝望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红叶僵白的尸体,好像想把眼前的景象,全部从眼中、脑中除去。
「西尽愁!......」七宫主不肯放过他,突然跪了下来,紧紧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地吼着,「你把红叶还给我!西尽愁,你把红叶......还给我!......」
「七宫主,你冷静一点。」安然急忙走上前来,扶住几欲昏迷的七宫主。
「还给我......还给我......」
七宫主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慢慢闭上了眼睛,她转身抱住安然,放声大哭。整个天市殿,除了七宫主的哭声,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
七宫主向西尽愁要红叶,那么西尽愁,又该找谁去要呢?
头很痛,不想去回忆,但记忆却不受控制地重复着。无论睁眼还是闭眼,眼前都是红叶死去的那一幕不断闪动。她流着血的脖子,纤弱倒地的身体,身体和地面接触时的微弱响声,所有的一切,都还那么鲜明。
「西尽愁!」
随着七宫主的一声怒吼,沉重的杀气压了下来!所有人都精神一凛!
只见七宫主提起西尽愁的肩,把他从地上抓起来,没有丝毫犹豫,一掌朝他的面门拍去!
西尽愁可以清楚感觉到掌风的迫近,如果想躲,他可以躲。但是一念之间,他竟迟疑了,当他看到七宫主因为痛失红叶而扭曲的脸时,他就迟疑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承受七宫主这一掌,因为他没能把红叶平安带会紫星宫,违背了当时的承诺。
--即使被一掌劈死,也是罪有应得。
西尽愁非常冷静地闭上了眼睛,但几乎就在他闭眼的同一时刻,七宫主的攻击停住了!
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她四肢僵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其实这并不是定身咒,而是七宫主自己停下来的,只因为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冰寒的视线,从身后直直朝她射来!
七宫主扭头,竟看到了紫坤。
紫坤低低压眉,阴翳的目光直直注视着七宫主的眼睛,嘴边还露出一抹莫测的笑意。
七宫主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意,她知道紫坤的目光是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