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子寰对此一无所知,他只看见华子歉与宸星凑在一起,一个低声耳语,一个温和顺从,最初的怒火已
经敛于胸中,化作阴翳郁结在脸上。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搞不懂他还在磨蹭什么,权衡再三,只得放弃
预定计划,但白白错失大好机会,始终不得释怀。
一位王爷趁着酒兴将大皇子的聪慧赞美一番,随后提出册立储君。子寰欣然同意,顺水推舟宣布立大皇
子为太子,择日正式册封。显然这都是他事先安排的。
大皇子稚嫩的双眼兴奋地眨着,身边的皇后也是容光焕发。
舞娘琴师陆续登场,大殿中一时觥筹交错霓裳羽衣在妙乐中翩翩起舞。
宸星正看着入迷,华子歉又凑到他身边说话:“你看大皇子何其幸运,总角孩童只因是长子,便已享尽
人间万般宠爱,有朝一日登上大宝,更是人中之龙,旁人再有才干,也不过是膝下臣子。”
这话听来含沙射影,宸星不禁诧异:“延王这番言词,未免太不敬了吧?”
华子歉毫无心机地笑着:“邵公子听弦知音,所以我才对你说,无关的庸人我才懒得答理。”
“延王是觉得自己屈才了?”宸星也直言不讳。
“不敢。”他似又谦逊道,“邵公子有见过二皇子吗?”见宸星摇头,他笑道,“我谅你也没有见过,
二皇子是李氏兰妃所生,自然是不被皇兄疼爱的,再过几个月他也满五岁了,若他的庆生排场能有今日
的一半,便是他造化了。”
宸星想起延王的生母即是现在的李太后,骨子里流着逆贼李家的血,他对两位皇子待遇不同而不平,或
许是在这两个孩童身上看到了他与子寰的影子。
“可我也是前几天才刚见过大皇子。”宸星故作单纯道。
“是吗……”华子歉感到意外,笑容里又多了一层含义。
宸星最不喜欢这种诡异的笑法,刚想争辩,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通报说,西郦传来太皇太后病危的消息
。
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放下酒杯,听子寰下旨。
子寰不着痕迹地向华子歉瞥了一眼,宣布宴会中止,众王爷各自回宫,又命人备御辇,即刻前往西郦,
他虽然不喜欢太皇太后,可公然的不孝还是做不出来的。
华子歉当即提出要与子寰同去,从容地与众王一一话别。
子寰这才得以把宸星叫到身边,低声到:“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一切顺利的话延王已经是阶下囚了。
”
“你尽会怪我,你也未必事事能算得精准,你是否想过在你谋算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你呢?”宸
星不悦,将华子歉身边的神秘人道来。
子寰思忖片刻,正色道:“任何事情都没有十成把握的,要成事必然要担上风险。”言下之意,哪怕是
这个神秘人出现,他也有应对的办法。
“随你,那就当我多管闲事,坏你大事!”宸星没好气道。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太皇太后病危若见不到延王,便会向我施压,所以这次还是多亏了你。”子寰话
锋一转,由贬为褒。
宸星无话可说,好与不好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
子寰轻拥了他一下,环住他的腰:“我去西郦,几天后回来,你安心在宫里等我。”
“我陪你一起去。延王必定要反客为主,你一个人危险!”
子寰犹豫了一会,最后还是同意了。
丛林里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奔驰着,马蹄飞快,两边的树木被一棵一棵甩在后面,前后左右各有五六骑人
马护卫。
前一辆马车的帘子动了一动,露出宸星的脸,他探头张望了一会,又缩了回去,对身边的子寰道:“跑
那么急?这次去西郦,我心里不踏实,你怎么到像没人似的?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你都已经做好准备
了?还是这又是你的什么圈套。”
“我哪有那么神啊?到时候随机应变吧。”子寰安慰道,又捏了捏他的手,开起了玩笑,“不是还有你
保护我吗?你不是一向以武功高强自诩吗?”
可宸星一点都笑不起来:“我是担心延王身边的那个高手,我总觉得这个人大有来头。”
“哼,歪门邪道而已,他想要靠这样的人来谋权,未免异想天开了。”
“这个人是用来保护他,或者暗杀你的。”宸星又探出头朝后面的马上望了一眼,那里面坐着华子歉,
“再说了,我看延王他一半是被你逼出来的。当初对待几乎没有关系的华陨,你都穷追猛打,何况是深
宫中一起长大的延王呢?”
“宫里头的事你没经历过不能理解,根本不存在对与错,只有强与弱。总之这一趟的确应该小心就是了
。反正现在你闲着也是闲着,先睡一会。”
宸星依言闭上眼睛,不一会就昏沉了。
子寰一开始怎么都睡不着,太皇太后虽说年事已高,但一直身体硬朗,这次突然生病且是病危,还恰逢
大皇子宴席,很难让人不怀疑是华子歉和她事先串通好的。但势成骑虎,不能后退半步,还不如趁现在
养精蓄锐,以应对突变。想到这里,他也渐渐有了睡意。
睡了一阵之后,马车越颠越厉害,失了控制一般,朝阴黑的林子里横冲直撞,像是跌进了一张贪婪的嘴
。
车轮压过一块断木,宸星猛地撞在车厢内醒了过来。过于颠簸的马车,让他当即发觉不对劲,掀开帘子
差点惊呼,他们的马车正向山谷滚去,一个轮子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驾车的车夫更是不知所踪。
“醒醒!我们的车……”他拍着子寰的脸颊,却发现他睡得太过沉,必定不是正常的睡眠,心底暗叫不
好。
马车越来越失控,向深渊直冲而去,压断了干枯的树枝,锋利的枯枝插进车内,差点划伤眼睛。宸星手
脚支撑着四周,景物如漩涡般旋转,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眼睁睁看着死亡逼近。
“华子寰!你这个笨蛋!关键时刻睡那么死!”宸星急吼,恨不得能当场把他踹醒。
一块巨石出现在前方,马车正一分不差地朝上奔去,这若一撞两条命没了不说,还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巨石越来越近,这回死定了,宸星只有这个念头,畏惧地闭上眼睛回避死亡。
可是……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啊……
宸星望了眼还昏睡的子寰,又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巨石,咬了咬牙,顿生一股勇气。说时迟,那时快,他
一把抓起子寰,在车辕上一蹬,在马车撞上石头的瞬间,擦着缝隙跃了出去。
四
宸星望了眼还昏睡的子寰,又望了眼近在咫尺的巨石,咬了咬牙,顿生一股勇气。说时迟,那时快,他
一把抓起子寰,在车辕上一蹬,在马车撞上石头的瞬间,擦着缝隙跃了出去。
那时他没有考虑太多,没有想过要是跳得不好就会一头撞在石头上。他抱着子寰摔在地上,就地打了几
个滚,地上的碎石扎得他满身伤痕。
还有呼吸,没死,死了一遍又活过来了……
宸星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虚脱,身上的疼痛他浑然不觉,趴在子寰身上直喘粗气。
生与死只在一线之间。
“还睡还睡!睡死你!”他气愤地拧着子寰的脸,又趁昏迷踹了他几下。一阵恶心涌上来,他忙扶着树
干,干呕了几下,可吐不出任何东西。这大概是迷药的劲头还没过去的反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下了
药,更不知道子寰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宸星叹了口气,粉碎的马车就在十步之外,木片四处飞散,他不敢去看,几乎不能相信劫难已经过去。
他双手交握按在丹田处,调理着气息,运行了七个小周天后才缓过劲来,幸亏身体对毒物有抵抗力,否
则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天已大亮,阳光直射在两人身上,宸星背起子寰,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将他安置,摸到他的脉搏还算
平稳,才放下心。
比起夜晚的凄森,白天的树林算得上静谧,虽然鲜有鸟鸣,但落叶的唏嗦给不安的心带来一丝宁静。
宸星无措的坐在树下,此地离原来的山道很远,即使费劲地抬头望也看不到。是应该自己爬上去还是等
人来找?自己攀上去,绝对不是问题,可要是还背个昏睡的人就难说了;留在这里也一定会等到人,延
王肯定会派人下来寻人,或者说是寻尸,至于他的人是否会跟自己动手,又是一个疑问。
他端详着子寰安逸的睡脸,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欠我一条命,算还我上次陷害你。可你欠我的又岂止
是性命呢?”
最后他还是决定自己爬上去,他找了根藤蔓把子寰绑在自己背上,向上攀爬。
因为出发至今还没吃过东西的缘故,他饿得体力不支,不得已爬一段休息一会,爬了一个时辰只上升了
一小段。宸星瘫软在地上,饿得抓狂,越来越觉得子寰天生贵命,无论何种情况下都有人给他卖苦力。
忽然林中有一声异样的响动,宸星猛地跳起来,竖起耳朵辨别声音的方向。声响逐渐频繁,是密密麻麻
的脚步声,有一群人正朝这走来。
是延王的人吗?宸星忙拖着子寰躲到乱枝后。人声走近了,果然是他们,为首的那个指挥着众人:“你
们找仔细点,任何一个角落都不可以放过!”
看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宸星心道不妙,想方设法要把自己藏地更隐秘些。
“扶我出去。”背后响起一个干涩的声音。
宸星回头一看,子寰竟然已经醒了:“你、你、你该不是早就醒了,就喜欢看我傻瓜一样背着你吧?”
子寰狡诈一笑,伸手抚摸着他脸上被树枝划伤的细痕,重复道:“扶我出去。”
“可他们会不会想再杀你?”
“他们不敢。”子寰毫不迟疑。
宸星只得照办,扶着子寰从树丛后走出去。
众人看到子寰毫发无伤地站在他们面前,俱是愣住,尤其是那为首的,惊恐丝毫不掩饰地表露在脸上。
回到营中,华子歉一脸焦急,在营外远远地迎接他们:“皇兄!您安然无恙实在是老天保佑!听说你们
的马车翻入山谷,真是急死我了,您要是有任何差池,叫我怎样向天下万民交待呢!”
“朕没事,延王费心了。”子寰气定神闲地微笑,只有宸星才能感觉到扶在腕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在波
澜不起的表面下,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把人带来!”华子歉手一挥,侍卫队长被人押到他们面前,“皇兄,他护卫不利,有违侍卫职责,臣
弟已经替您扣押他了。”
侍卫队长低着头,始终不敢抬头看子寰,这个人也曾是他信任的侍卫,竟不想已被延王收买了去合伙谋
害他。子寰面上心不在焉,出口便夺其性命:“懈怠渎职自然是死罪,不中用的人朕看着都心烦,就烦
劳延王替朕就地正法。”
“臣弟遵旨。”华子歉说得坚定,其实心中大痛,为了拉拢这个人花了他不少心思,还没能用上几次,
就被废了。
“哦,对了。”子寰朝营房走了几步,又说道,“朕手下这些无能之辈实在让人不放心,不如请延王派
几个人来护送朕去西郦。”
宸星闻言一震,怎的把自己性命交给敌方手里?内心的震动通过手腕传给对方,子寰投来安抚一瞥,宸
星明白了,他说这句话就意味着如果自己再有任何“意外”,那就是延王护驾不利,这样一来,延王有
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做手脚,反过来还要拼死保护他。
再看华子歉,神情也是翻了几翻,最后拱手道:“皇兄言重了,保护皇兄一路安全本就是臣子的责任。
”
“那就好,延王既然这么说,朕也就高枕无忧了。”子寰警告意味地说,拍了拍宸星的手示意他走。
“等一下。”宸星斜睨华子歉一眼,“我们还没吃东西呢,王爷有给我们留饭吗?”
“邵公子说笑了。”华子歉陪笑,忙命人生火造饭。
两人走入营中,宸星将他醒来之后看到什么,如何死里逃生的经过仔细地讲给子寰听。
子寰一直沉默不语,他不明白都那么久了,为什么还有人不放弃蓄意谋害的念头,或许这的确是最直接
有效的夺取政权的方法。他不禁害怕,这样的劫难他还能躲过多少次,就算躲过了,又要害死多少身边
的人?
子寰捏起拳头,冷冷道:“我以为……我用人已经够谨慎了……”
“别难过,至少还有我配着你。”宸星握住他的拳头,安慰道。
“你没有摔伤吧?”虽然看宸星还是活蹦乱跳的,子寰还是担心地问。
“擦破点皮而已,不过差点吓死倒是真的。”宸星想起当时的胆怯,不免有点羞愧。
子寰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道:“不要轻易说死这个字,死是最容易的,却又是最难承受的。”
五
此后去西郦一路无事,安然抵达行宫。
子寰和华子歉两人一同拜见了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随后各自回宫房休息。太皇太后的确病得不轻时日无
多了,但绝不是急病,看上去拖了很久了,由此见得这趟西郦之行确有预谋。
回到住所后,子寰一直在思考应对之策。
“你好久都没有笑了,从延王回京之后就没怎么放松过,他让你这么紧张吗?”宸星见他愁眉深锁,就
拿了块点心哄宠物似地喂他。
“有吗?他有多少斤两,我最清楚了。”子寰也似乎觉得自己紧张过度了。
“你坐着发闷是想不出好办法的!”宸星拈了颗红枣捏在手心里,“来猜猜,在哪只手里?”
又玩这个把戏,还是另有花样?子寰宛然,点了点他看到的那只手:“这只。”
“不对!”宸星得逞地笑着,“在这里。”他把红枣含进嘴里,搂住子寰的脖子吻下去,将红枣渡入他
口中。
“鬼!你竟敢勾引我!”子寰笑骂。
宸星瞪大了眼睛:“说得这么难听?亏我好心逗你开心。”
子寰大笑,翻身把他压倒在地上,嚼碎了的红枣抵在舌间,香甜弥漫在口中。
“我跟你商量件事。”宸星很兄弟地拍着子寰的肩膀,“我跟你换个屋子睡,我睡这里,你睡我那屋,
你这张床看上去比较软。”
“这里的宫房不都一样,还分什么软不软的?你放心吧,他们不会在夜里派刺客的,我要是死在这里,
延王是难辞其咎的。而且他们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次,会收敛些才对。”
“刚才臭着一张脸的是你,现在说没事的也是你,也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宸星怏怏
地欲走。
“不过有另外一件事情,还非你不可。”子寰从背后抱住他,“回屋前先去一趟花园,延王在那里等你
。”
“他派人来传话了,怎么会传到你这里?”
子寰摇头:“没有人传话,但他肯定备了酒席,说不定还设了歌舞,这可是专门为吸引你预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