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侄明白,叔父无须介意。”微一颔首,便吩咐道:“去找个大夫过来。”
检视之下,有几个人被碎片划伤,都是在脑后的部位。简单上了些药,便无碍了。
东方英奇重新归座,命人换过酒菜。举杯向四周淡淡一笑:“一年才有一次相聚,休要被扫了酒兴!”
“哦,呃……”犹犹豫豫地有几个杯子被举了起来,再哆哆嗦嗦地喝下去。
冯子成走了进来:“堡主,属下已经看过了,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不过以他方才用的祝融弹来看,只怕同赤城山脱不了干系。”
摆了摆手:“这个等晚上再说。入座吧。”转头看向龙行天:“行天,你累不累?”
微笑摇头:“还好。”
直到散席,东方英奇也未再提及那个杀手。只是频频举杯,殷勤相劝。
“那人是跟着你那个叔叔混进来的?”回到猗兰轩,龙行天这么问。
“不错。”东方英奇望着龙行天小酌后晕红的双颊,眼中闪过一贪恋:“他一月前卖身入府为仆,做事勤谨,此番便派了他跟来。”
“哦。”心中一动:“冯护卫好象没跟你说这些……”两眼微眯,盯着东方英奇:“老实说,你是不是早知道今天会有事发生?”他那帮手下可不是吃干饭的,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混进来了?鬼才会信。
东方英奇一脸平淡:“他来的第三天我便知道了。本是打算在开宴后命人在迎祥院将他拿下的,但之前改了主意,就让他进来动手。”
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你可不是那种拿人命不当回事的人,席上这么多人不会武,还都是你家亲戚,你居然这么冒险……”
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他。
脑中灵光一闪,失笑摇头:“你还真会利用机会,一举两得。”
别过头道:“你说过不能太狠,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她死心。”让她亲眼见识一下什么是血腥江湖,她才会知道你和我都不适合她。
没说话,伸手揽过他,吻了上去。
当晚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祝融弹出自赤城山,但流入江湖的不在少数,也不能证明什么。
一夜之隔,罗明珠显得憔悴许多。在椅子上落坐之后,迟迟没有开口。
龙行天也不着急,静静地陪她坐着。
良久之后,罗明珠道:“龙公子,明珠有句话,却不知如何启齿。”
轻浅一笑:“罗姑娘能说便说,不能说的不说也无妨。”
垂头道:“说来话长。听爹爹说二十年前,罗家在庆州本也算得数一数二的人家。只是自明珠记事已来,这等风光已经不再了。”
“一月之前,城中的孙家来向明珠提亲。爹爹一听就变了脸,说那家儿子不务正业,当下便将媒人赶了出去。孙家恼羞成怒,便派人强行下聘。”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有个外路商人经过,帮爹爹解围。当时爹娘甚是感激,留下他好生款待。那人问起家世,便说罗家与东方堡有亲,何不前来投靠。两老一听我家尚有这等亲眷,不由喜出望外,送走他之后便带了明珠前来。”
“直到昨夜,明珠听得两老谈论,才知此行另有目的:那个何掌柜劝爹爹跟姑母说两家亲上加亲,如此再无人敢对罗家不敬。爹爹顾虑表兄未必答允,岂料何掌柜言道姑母手中握有足可令表兄低头之物,不怕他不应。”
“明珠越想越觉事有蹊跷:姑母与表兄母子至亲,怎生在他口中竟好似仇家?至于亲事成与不成自有天意,缘何定要强求?莫非,这何掌柜是别有用心不成?”
龙行天微微一笑:“姑娘果然心思细密。这件事,行天会转告令表兄。”还真越来越热闹了。
有些黯然地起身道:“龙公子,明珠这就辞了。公子保重。”深深一福,转身离去。
目送她的背影,她的用心自已不是看不出来,只是心有所属,只好抱歉了。东方英奇的做法也不能说有错,象这样的女孩子,还是离江湖远些的好。
一一五
不到中午,东方英奇神色有些异样地走了进来。一进门,便伸手将他拥住。
在旁的云浩和龙毅对看一眼,无声地退了出去。
龙行天眼神微闪,抬头和他亲吻片刻,才道:“出什么事了吗?”这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在人前做出这等举动。
将他带到旁边锦榻上落座,为他倒了杯热茶。“方才我在书房,她派人叫我去佛堂。”
佛堂?“是伯母?”
“不错。”东方英奇眼神犹自带了几分愕然,显是还处在震撼的余波中。
“当时罗家夫妻也在。那两人说此来本堡,是有人指引。”仰身向后靠去,“那人要他们促成婚事,还说若是不成可以让夫人出面施压。”
微微冷笑:“就凭这些,我已经想到几分了。”
轻轻一笑:“尹丰平?”
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转头看向他。
笑了笑接道:“方才令表妹来过,跟我说了些事情,大概跟你听的大同小异。此人似是对东方家的内情颇多了解,除了尹丰平,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
点点头:“你说得不错。从他们形容那个行商的模样,的确是他。不过有件事情,着实让我吃惊不小。”
向他身边靠了下,脸露关切地望着他。
“东方家历代相传,有一块玉符,是东方堡堡主的信物。据说是以稀有的紫玉雕成,大约有三寸见方,光彩照人。”
“但祖父去世前,并未向我提及此物。之后我接任堡主时,也无人提起。我一直认为当初祖父将玉符给了夫人,做为将来对我的钳制。但今天她亲口对我说,玉符并不在她手中,从父亲被害之后,她便再也未曾见过此物。”
龙行天一呆:“这就奇了,你没有伯母也没有,那是在哪里?”
轻拢了下浓眉:“若是放在堡中,也还罢了,我担心的是万一落入有心人手中,以此来要胁本堡,那便要大费一番手脚了。”
点点头没吭声。这种情况确实棘手,连个去向也没有,找都没地方找。
“我猜尹丰平可能也是以为玉符在伯母手中,才会想出这种主意。”
东方英奇点点头:“不错。当年我继任行礼时不见玉符,他可能就是据此判断,才会要罗善知来提起亲事。想来我若不允,同夫人的矛盾必然加剧,她一定会以玉符迫我就范。就算现在不被玉符所制,也可以对外宣扬我并非东方家真正的继承人,所以拿不出玉符。这样一来,我势要自乱方寸。”
轻握起他大掌:“你打算怎么做?”
闭上眼睛,感觉手指在自己掌心顺着纹路轻划:“以尹丰平的做法来看,他并不知道玉符的真正下落,只是揣测而已。不过他既然贼心不死,那我只好成全他。”对这种人,他从来不会手软。
念头一转:“这样看来,德瑞商行跟尹丰平并没有关系。”以那个尹老头的智商,只怕摆不出这种陷阱。
“关外还没有消息过来。就以眼下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如此。”出海贸易非同小可,尹丰平根本没有这等实力。
“那个杀手呢?”
“只知是从一个人牙子手中买下。已经去向那个人牙子查问,想来不会有太大收获。但他不会是尹丰平派来。”尹丰平不可能不知道,那几颗祝融弹根本休想炸到自己。
“你打算派人去找他吗?”
“现在罗明珠要与我定亲的消息已经在堡中传开,但我一直没有正面回应。尹丰平一定会在附近想用过去的关系打探消息,找他并不难。难的是如何让他心服口服。”那人老奸俱滑,一定会矢口否认。
悠然一笑:“这有何难。”
“嗯?”睁开眼睛看着他。从来不怀疑他的智计多端,但说得这般轻巧,未免过于小看了尹丰平。
漫不在意地笑笑:“你去跟罗家人商量一下,让他们到外面转转。尹丰平既然一直注意本堡,肯定会趁此机会过去探问。叫他自供罪状,你看如何?”
东方英奇怔了下,突然失笑:“你可真想得出来,我还以为你会打算让人把他找到之后再跟罗家人当面对质呢。”
笑容中带了几分顽皮:“这不也是当面对质吗?”
看似复杂的事情,一经揭穿立刻变得简单起来。
罗家人很爽快地同意与尹丰平见面,本来东方英奇为安全起见,只让罗知善一个人出堡,但罗明珠却坚持要去。
龙行天的设想丝毫不差,罗家父女在一个人来人往的集市上,同那个当初为他们解围的商人——也就是尹丰平,意外“巧遇”。力邀之下,罗家父女随他进了一座茶楼。
当尹丰平从罗知善口中得知罗氏夫人对这门婚事十分赞成,但东方英奇却一直没有吐口时,一脸关心地为他出主意:“老夫听说令妹手中有块玉符,是当年老堡主留下来的。纵使是堡主之尊,见了玉符也要俯首听命。何不请令妹出面劝劝东方堡主?”
罗知善摇头道:“老夫从未听舍妹提过此物。”
“那是东方家世代相传的信符,令妹自不肯轻易向人提及。但这件事非此不能成功,罗兄请想,若贤侄女成了东方堡的堡主夫人,将来莫说庆州,就是整个江南,谁见了罗兄不要恭恭敬敬?便是小弟,也要请罗兄多多关照才是!”
罗知善眼神一闪,向尹丰平身后看去。
尹丰平似是有所觉察,倏地回过头,顿时只觉森森寒气从脚下直透心底。
东方英奇脸上一片莫测高深,正负手而立。冯子成站在旁边,身后是东方堡的众多护卫。
情知自己说的话全进了东方英奇耳中,尹丰平猛地回过头,大声怒吼:“姓罗的,你竟然来套我的话!我真是白救你了,早知如此,就该让你家小蹄子去给孙家富当妾……”
一一六
“救?真亏你说得出口。”龙行天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边说边摇头。从来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真不知世上尚有羞耻二字。
“难道不是你去对孙家说娶到罗小姐就跟东方家攀上了关系,叫他们去提亲的?罗家拒婚,不是你鼓动孙家抢亲?再出面当街解劝,事情全是你挑起来的,好人也全是你当了!”
“什么?你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罗知善脸带惊容,看了眼神情呆滞的尹丰平,道声:“先走一步。”便忙忙带了女儿离开。
这种人实在可怕,看起来是真心诚意与你为友,岂料一步一步都在算计你。
淡淡扫了尹丰平一眼,向龙行天道:“这里交给他们,我们去雅阁坐吧。”
“好啊。”
“你觉得怎样?累不累?”
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不累。你也别太小心了,我还没那么弱。”大概是心情很好的缘故,自己这阵子身体好了不少,心悸一直没有出现过。
“堡主,这位公子,这几样是本楼的招牌,请赏个脸。”这间茶楼是东方堡的生意,掌柜亲自送来点心。
“嗯,不错。”每样都尝了下,赞不绝口。开始琢磨做法,回去可以参考一点。
看他吃得满意,东方英奇不觉脸露微笑。
“行天,我想到一件事情,要和你商议。”
没说话,只向他看去。
东方英奇眼露深思:“那块玉符,会不会让陆凤鸣窃去?曾有一段时间他与祖父交往极为密切,时有往还。我问过冯叔,他说玉符原先就放在祖父房中。以他和祖父当时的关系,很容易到手。”冯叔就是冯子成的父亲,在堡中大半辈子了。
眉头微皱:“他要玉符做什么呢?若说想要胁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拿出来?”
眼神紧盯着手中的茶杯:“有关玉符,还有一个秘密。世人都知晓东方世家最厉害的武功,叫做天机神剑,是取天机莫测之意,殊不知另有三招剑法,威力远在其上,称为归元三式。”
“但这三式并不能直接习练,必须要有七成以上的九转玄功做基础才行。”抬眼望向龙行天:“那九转玄功的心法,便刻录在紫玉符上。”
眼神闪了下:“也就是说找不到玉符,你就练不成九转玄功,更不能练归元三式?”
冷冷一笑:“那老贼打的想必就是这主意。不过他要失算了,当年祖父录了一份心法给我,十年苦修,我已有了九成火候。”
脑子里好象闪过了什么,龙行天试着回想。
“对了!”眼睛一亮:“你记不记得,那时在山洞前面,你跟几个毒人交手,陆凤鸣曾说了句话?”
思绪被拉回几个月前,他当时为势所迫,用出了从未示人的绝技……
陆凤鸣神情大变,说了句:“你,你已经练成了?”语声中竟带了几分怯意……
“那时你用的就是归元三式对不对?”
“不错,是第一式一元方生。”霍然道:“这样看来,陆凤鸣十有八九见过归元三式。”不然不会一见就认出来。
龙行天点点头:“这样看来,他很可能暗中盗去玉符,想以此阻挠你练习这种威力极强的剑法。”双眉轻轻地拢了起来。
陆凤鸣到现在也没有一点消息,想找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人满肚子坏水,尤其眼下祭祖将近,要想捣乱方便得很,连人都不用来,只消放出几句谣言,则东方英奇拿不出玉符,到时用什么取信于人?
英挺的眉一皱:“奇怪,如果只为归元三式,他不该有这样表情。习武之人有一种天性,错非是实力相差太多,不然见到一种绝技,定会想一较高下。而且以当时的情形,他也未必便怕了这三招。”难道,其中别有隐情?
“对了,你想那个杀手会不会是他派来的?”
“他手下的人不会只有这点伎俩。”向龙行天淡淡一笑:“你也别多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就是。”看他皱眉苦思,心里涌起一阵不舍。
回过神向对面笑笑,正想说什么却猛然感到一阵熟悉的心跳。
暗叫不妙,笑道:“英奇,我有点倦了,回去了好吗?”说着人已站了起来,摸出两粒护心丹放进口中。
东方英奇二话不说,便跟着立起。云浩和龙毅跟在后面,向楼梯走去。
感觉不是太严重,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这次大概是老天爷觉得他这阵子太顺了,想给他点颜色看看。刚刚觉得吃过药好了些,正想松口气,陡然间天旋地转,一头便栽了下去!
一一七
东方英奇瞬间变色,在龙行天倒下的同时,一伸手将他捞了回来。
但见他双目紧闭,竟已人事不省!
来不及多想,双足点地穿窗而出,只遥遥向后抛下一句:“子成,这里交给你了……”
将龙行天放到床上,小心为他盖好被子。在腕上搭了搭,感觉除了脉速稍快之外并无太多异常,怎会严重到这等地步?
见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庞上血色全无,气息急促,本来就较一般人微凉的身子此时竟触手生寒,不由得心急如焚。
脚步声由远而近,王大夫匆匆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