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手止住他行礼,说了声:“快给他看看。”
诊脉良久,王大夫脸上现出一疑惑。犹豫半晌,他转头问道:“请问云护卫,龙门主在此前是否有过这等情形?”
云浩道:“武林大会之前,曾经有过一次。但好象较此次轻得多,齐供奉开了帖药,只喝了一服便无碍了。”
眼一亮:“若能看到方子便好了,可以借鉴一下。”
云浩走到桌前边想边写,随即将一张纸让龙毅看过一遍,确定无误之后再递给王大夫。
仔细看了几遍,抬起头不解之色更浓:“这方子只是寻常清热所用,并无出奇之处。莫非这次与上次其实不是一个症候?”
龙行天缓缓睁开眼睛,东方英奇忙俯身看去:“行天,你觉得怎样?”
“还好……就是头晕得难受……”想要翻个身,却觉得一个人有千斤重,如何动得了。
为他把枕头垫得高了些,“你养养神,别的什么也不要想。”转头又向王大夫道:“王兄,他是不是这几天累着了?”接二连三,尽是耗费心力之事。
王大夫摇摇头,沉呤着道:“不象是累出来的。惭愧,学生浸淫此道多年,这等脉象当真是第一次遇见。按说以龙门主自己的感觉而论,应是十分严重,可以从脉中诊出才是。但方才诊脉,却见不到丝毫异状。”绕室踱着步子,只是苦思。
“这样,”王大夫提笔写了几行字:“学生先开个方子,若能有效便好,无效也可定神。”将处方递给冯子成:“请冯护卫用三碗水煎成一碗,另外这两日莫要吃热性食物,亦不可用补品。”转向东方英奇:“家父过几日便可回堡,到时便可再做确认。”
点点头没有出声,两眼只盯着床上的人。这时龙行天面色渐转红润,呼吸也似乎平缓下来。
“怎么样?”东方英奇轻声询问,见他神情安宁了些,心里放松不少。
向他微微一笑:“好得多了。真是奇怪,无缘无故的就会这样。上次在总坛也是,事前一点预兆也没有。”看来真得好好查一下。
抬手轻轻为他掖了下被角:“药煎好还有一阵子,你先睡一下吧。”
给他一个感激的笑脸,合上眼睛。
一阵睡意袭来,龙行天沉沉睡去。
刚刚放下的心,在龙行天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又被提了起来。原本东方英奇见龙行天睡得很沉,便不想去叫他,只用小勺将药一点点喂了进去。他一直未醒,也只道是疲倦所至,但在一旁处理了几件公务之后,已经是近晚了,想着要让他吃些东西,便移过去低唤:“行天,起来吃点粥再睡好吗?”
床上的人竟是一动不动,丝毫回应也没有!
心中一紧,凝神看去,见龙行天呼吸平稳,但无论自己如何唤他,甚至伸手去推,他都没有一点反应。
“行天,行天!……”东方英奇只觉自己被巨大的恐惧牢牢困住,父母的阴影,相师的预言……
连他也逃不过吗?自己当真是不该接近任何人吗?
为什么?!为什么是行天?!为什么不冲着我来?!而我又做错了什么?!
愤怒在最短的时间里狂飙而至,他想向上天放声大吼,可是他只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云浩等人显然也感到了事态严重,冯子成一步跨出门外,吩咐:“快去丹室书房,将王大夫请来。”王大夫为了龙行天去翻找医书,现在还未回来。
片刻后王大夫奔入室中,把脉之下却一脸苦笑:“真真奇了,龙门主脉象如常,毫无病气。”说得明白点就是在睡觉。
几个人睁大了眼面面相觑:怎么可能呢?
东方英奇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沉声道:“子成交代下去,这两日我不去书房,所有事务由你和几位管事会同处理,办不了的送来给我。王兄,你传信给伯父,让他辛苦一些,尽快赶回来。”见两人应声而去,握住龙行天手掌,在床旁坐下。
“我一直相信,上天做每一件事都有它的理由……”
“今生,你我注定相遇。”
这一次,我不放手。即使是上天,也不能让我从你身边退开。
行天,是你说要一生一世,你可不能反悔……
一一八
沉睡中的龙行天,平和安宁得象个未解世事的稚子。
猗兰轩中,来来去去的人一直没有断过。一班吃过他点心的护卫,曾随东方英奇前往丹碧山庄的手下,甚至罗氏夫人也带了侍女来探望。
小杰趴在枕旁,两眼里满含着泪,却硬忍着不敢落下。
而东方英奇,就一直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床上的人。除了给他喂药、喂水,一动不动的身影,沉稳如山。
这一切,龙行天全无所觉。
一直睡了三天两夜,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二十的晚上了。
好饿……轻轻欠了下身子,想着待会做点什么来吃,觉得肩上一紧,好象被人用力抓住:“行天!你醒了!”
眼中映出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面庞,那一脸狂喜似乎有点奇怪:“英奇你怎么啦?眼睛好红……”突然拢起了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付样子?”满眼血丝,一脸的憔悴,衣服好象几天没换了,有点皱皱的。
王大夫一步过来诊了下脉,向东方英奇道:“堡主,龙门主无碍。”又去埋头研究他手中的医经。
苦笑:“你不记得了吗?”只觉自己象是和人力拼了三天三夜,猛地松懈下来。
努力回忆着:“好象是在茶楼有点不舒服,然后你带我回来……”看看东方英奇:“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云浩接口道:“贤弟一觉睡了三天,怎么叫也不醒。大家都吓得不轻,东方堡主守在这里一步也没离开过。”
这么久了?这个人……怕是片刻也未合眼吧。难忍心中的不舍,柔声道:“我已经没事了,你要不要先去躺一躺?”
“我还支撑得住。”还想说什么,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醒了醒了,龙门主醒过来了,快去跟大家说一声……”
怔了下向东方英奇看去,见他释然一笑:“挂心你的人可不少,这下大家都放心了。二叔下午才到,已经来看过你了。这会子在祠堂拈香,等下会再过来。”秦啸是在收到龙行天突然病倒的消息后,连夜兼程驰来的。
微讶:“秦叔到了?那……”东方英奇淡然微笑:“我知道,子成已经去布置了。”想必江湖上又会有一番震动。
点点头,不过秦叔不是说腊月二十二才到?眼神一闪:“现在是什么日子了?”
“已经腊月二十了。喝点粥可好?”他长睡方醒,肠胃一定虚弱,只能用点好克化的。
“好啊。”这么多人全是一脸大松一口气的表情,看来真是被自己吓到了。
有人走了进来:“秦啸见过门主。”
眼一亮,笑容中带着喜悦:“秦叔不必多礼,一路辛苦了,坐吧!”
秦啸拈髯笑道:“路上接到云浩的信,说门主病得不轻,让大家都吃惊不小。老夫就赶了点路,来看个究竟。好在吉人天相,门主已经醒了。”
“让大家挂念了。其实没什么的。”龙行天实在想不出自己到底怎么了,平常因为怕冷,老是睡不安稳,这下可好,一睡几天,还不醒了!
说病吧不象是病,说不是病又实在吓人得可以!
咽下大半碗煮得象粘胶似的米粥,见他神情言语已经一无异状,众人各自告退。秦啸虽然对东方英奇留下照顾龙行天有些不解,却也没说什么。
“英奇,小杰呢?”这几天人都守在这里,可别疏了孩子。
“他奶奶带着。”一脸淡淡的神情,却已不再有戒备的口吻。一手仍是握着龙行天不肯放开,他总算醒了,上天没有将他夺走……
躺在床上听东方英奇将这几天的经过一点点告诉他,龙行天很快发觉身边的人表面平静逾恒,其实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英奇,我不会有事的。”反手用力与他相握,这人是真被吓坏了。
没说话,只是紧紧攥着他的手不放。
疼痛的感觉传来,龙行天却眼也不眨一眨,移身坐了起来,将那英武的汉子拥住。
有力的臂膀环上腰间,怀中的身子在一阵阵颤抖。这个威风盖世的男人,为了他却露出如此脆弱的神情。
一手托起他的脸,眼神中诉说着永恒的誓约:此情无尽、天长地久……
“王叔明后天也就到了,让他给你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两人并肩躺在床上,两只手还是握在一起。
“嗯。”为了让他安心,就查不出也要让那位神医编个病名出来。
一一九
醒来一夜之后,龙行天再次陷入沉睡。不过这一次短得多,隔天下午就醒了。大家已经有过一次经验,倒也不是太慌张。
“行天,有件东西让你看。”东方英奇从桌子上取过一个小小的木盒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打开盒子,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玉放在盒中,吐着淡淡的紫色光华。宝气氲氤,一见便知不是凡品。
伸手摸了摸,好象有点毛毛的感觉,不是很平整。心念转动间猛地一跳:“这就是你说的紫玉符?怎么找到的?”难道之前猜错了,其实没被偷走,还放在堡内?
微笑:“真是没想到,是二叔带回来交给我的。”拿到手时自己也吃了一惊。
沉思片刻,轻笑:“是老堡主交给他的吧。”
“什么事也瞒不过你。祖父当年派二叔去龙门,因为担心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查出真相,就将紫玉符交给他带去。如果二叔回来时他还在世,便什么也不用说了,若是不然,便以此做为返回家门的信物。”
“原来如此。我猜当时令祖可能对陆凤鸣也有了几分戒备之心,才让他将玉符带出东方堡。就象你说的,陆凤鸣见过归元三式,肯定会打紫玉符的主意。”
点点头:“还有件事,二叔说他想过了,打算就让龙毅跟着你。”
“哦?那要不要让他认祖归宗?”东方家的二公子给他当护卫,不太合适吧?
“二叔说不希望他知道自己是被父亲送进龙门,成为一个杀手。相信你一定会善待他。”也许这样对他更好一点。
“这倒也是,他知道了肯定心里不好受。”看来自己用不着去另外找人继任影堂了。龙毅和自已之间,现在跟一家人也没什么两样。
“另外二叔也说了,无须对外宣布消息,他这多年来已是心力交瘁,想回堡之后就退出江湖,过几年无风无浪的日子。”想到秦啸说这番话时的伤感神情,也不觉有些黯然。
“这个我不便过问,就依秦叔自己的意思好了。”二十年,一生中最灿烂的年华都留在了龙门。看他说起往事的神情,他和龙运之间,一定也有着数不清的纠葛,既互相提防,又克制不住惺惺相惜之意……既是敌人,又是知己,而今一死一生,也难怪他心灰意冷。
房门被轻轻叩响,门外传来冯子成的声音:“堡主,龙门主,王老到了。”
“太好了,”东方英奇从椅上一跃而起:“快请!”
进来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七旬老人,满面红光,精神矍铄。
“老朽见过堡主。”
“伯父无须多礼。这位是龙门门主,他突发奇症,请伯父看看。”
老人转向倚在床上的龙行天,神情却似是有些异样。未曾开言,便直接在旁边坐下,双指搭上龙行天手腕。
良久之后,老人沉声道:“老夫有句话,堡主听了休怪。”
东方英奇脸色微变:“伯父但说无妨。”莫非行天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堡主无须担心,龙门主什么病也没有。”
东方英奇、龙行天还有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没病?那他晕倒、长睡,又是怎么来的?
东方英奇深吸一口气:“伯父说的小侄自然相信,但龙门主这几天……”
老人深沉一笑:“堡主放心。龙门主的病情,老夫已经胸有成竹。只须安心休息,过个几日便可复原。另外原先服用的药物,全都不可再用。”
这么容易?龙行天笑了笑:“英奇,既然王前辈这么说了,我们就听他的吧。”两大国手之一,总不至于信口开河。
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向他道:“行天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办点事情,然后再回来。”
“好啊,你只管忙你的。”龙行天含笑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正如王山民所说,龙行天只是扎扎实实睡了几觉,就好端端地下了床,只觉得比没病时还精神。
东方英奇却忙得天昏地暗,本来大年下就是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为了照顾龙行天,又积下了许多事务等着处理,现在心一定,便想将事情尽快赶出来。
一个关在书房里跟成堆的帐册奋战,一个则是兴致勃勃地下了厨房,带了几个帮不上多少忙的帮手准备年夜饭。
忙碌中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是年二十九了,东方英奇看完最后一本册子,发下最后一批红利之后,便来了猗兰轩。只是房中无人,肯定又在下厨。
“行天。”低沉的呼唤,让一屋子的人全都回过头来。利眼一扫,小杰满手满脸都是白粉,几个侍卫也是一付狼狈相……不由得微微一笑。
罗夫人算是最整齐的,坐在长桌边上跟厨娘一起搓着小圆子。
“忙完了?”龙行天迎了过去,轻笑:“这边也快了。把要做的都准备个差不多,到时候只等着吃就好。”
一二零
“堡主,王老请你还有龙门主到丹室的书房去。”午饭后,一名护卫进来向两人施礼。
“好,我们这就过去。”会不会是为他配了什么妙药?东方英奇这么想着,兴冲冲地向龙行天笑道:“走吧。”
到了地方两个人都不觉一怔:不但罗氏夫人,刚回来没多久的秦啸也就是东方霁也赫然在座,一一见礼之后,王山民开了口。
“老夫想问问龙门主,之前发病的时候是不是每次都不太一样?有时脉率不整,有时胸中郁闷如压巨石,有时昏睡不醒?”
龙行天心中暗叫奇怪:这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还是微微一笑:“王老说得不错。”
“平常的时候既畏寒,又惧热,是吗?”
“是。”
凝目望了他良久,喃喃地道:“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眼神移向旁边的东方英奇,轻叹:“天数有定,当真是半点也强求不得。”
心中陡起警兆,东方英奇沉声道:“伯父有话,便请直言。”
缓缓立起身来,向龙行天深深一礼。
这一下大家全都惊得目瞪口呆,龙行天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手忙脚乱地一面还礼,一面道:“老人家不可如此,有话好说。”
喟然长叹:“龙门主,这一礼是受了老朽叔父,就是英奇的祖父所托。寿叔为人光明磊落,从未有负于心,只此一桩,是他生平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