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清文……已经选择了步云缺,但他还能怎麽做,他知道,乐清文不会背叛正道,众人皆知,鸣麒山庄花费了多久的时间、多大的力气才终於进入十大山庄之列,乐清文经常笑笑的说起他的父执辈为此付出多少心力,所以,乐清文不会背叛正道,他不会的。
那麽,自己为什麽要来?
庄人回报,步云缺已与药爷一同回来,多少人早已为此屏息以待。
听了庄人的话,步云缺前往练剑坪寻找乐清文,一步一步踏上阶梯,满心欢喜的他无暇顾及四周,握著手中的糖球,他只想著,乐清文会怎麽对他笑。
看见乐清文的背影,他忍不住一笑,突然想到,似乎总是乐清文来找他,在那座小山崖上,总是乐清文的脚步声让他回眸,而眼前的乐清文像是与他有著感应一般,笑著转过身来,轻轻地唤著他的名:「云缺。」
「纪倵!」他走过去,将糖球放入乐清文的手中。「看我给你带了什麽回来?」药爷拉著他一同上街,买了好些药材之後突然说要去逛逛,然後指著一处小摊说那是以前乐清文最爱吃的小玩意,闻言,他立刻买了一包,药爷却又摇摇头说是已经许久不见乐清文吃过,只是不知是为了什麽原因。
打开绢袋,五彩糖球荡漾著水果芬芳,他曾经很喜爱这种糖球,但……
乐清文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地抚过步云缺的脸颊,步云缺在笑,像是什麽献宝的孩子一样,於是,他也跟著笑了。
绢袋离手,五彩糖球滚了一地,爹曾说,男孩子一天到晚吃糖成什麽样子?
在步云缺还来不及惊讶之际,乐清文已吻上了他的唇,他不知道周围有多少人,却知道这样的举动将会带来什麽样的结果。
双唇交叠,乐清文狂热的吻过步云缺口中的每一处,唇舌交缠,牵扯著数不清的爱与欲,他爱步云缺,这一生,至死方休!
「纪倵……」步云缺看著他的双眼,依旧是清亮的,但为什麽透著炙热的疯狂?
「云缺,听我说,你身後有一道阶梯,若和在尽头等你,快走!快走!」最後一声,他用尽所有力量推开步云缺,力竭声嘶。
「纪倵?」
他眦目欲裂,不住狂喊。「快走!快走!」
见情况脱离掌控,一旁的正道中人突然不知如何应变,面面相觑,直到有人奔出,一瞬间,刀剑出鞘,龙吟纷纷。
「步云缺,休走!」
「纪倵!」
抽出一直握在手中的绝世名剑,乐清文笑开一片猖狂,他的剑,今生只为步云缺而战!一人独对数十兵器,乐清文每一击後总是退倒数步,口吐朱红,却不曾放下手中的剑,鲜血染红衣襟,他却在笑。
步云缺转身而去,每一步都是心痛,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如果乐清文愿意以生命保护他,那麽,他必须走,哪怕每一步都踏碎了自己,痛得宁愿从未活过!
江湖誓 四十八
得知乐清文背叛之举,乐庆全奔上练剑坪,见乐清文犹奋力独战众人,不禁气急败坏。「清文,住手!」
心知步云缺已经走远,乐清文笑著,长剑脱手,闭眼倒落已被鲜血染红的草地,再次睁开双眼,他已躺在拔步床中,掀开锦被,不顾全身刀割似的疼痛,也不管身旁还有何人,他只是用尽所有力气喊著:「若和、若和!」
他几乎滚下了床,却硬撑著半坐在床前脚踏,听到他的叫喊,外头的若和放下手中的水盆,急急奔入内室,在他身前单膝跪地。「少主请放心……」
只是一句放心,乐清文便松了口气,眼前一黑,几乎又要晕厥过去,一旁的药爷伸手往他人中一按,又拿过侍女手中早已凉去的药汤往他口中灌,乐清文没顺过气来,不禁一呛,咳得撕心裂肺,人却清醒许多,好不容易顺过气来,药爷却突然给了他一巴掌,不轻不重,却吓坏一旁众人,直到苏静卉急急地抚上他的脸颊,乐清文才发现,原来二娘竟在床边!
「药爷,清文伤著,您就别……」
药爷却没理会苏静卉的软语请求,怒斥道:「谁让你擅自进我药房、盗我药丹,清文,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乐清文叹了一口气,却清清淡淡的笑起来,似有若无的笑靥,在他抬起头来时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清亮的双眼,那麽深刻的写著喜悦。「药爷,进你药房、盗你药丹,确是清文的错。」
他承认错误,却不道歉,看著他,药爷更是恼怒!「你可知道──」
「药爷不用再说,清文都知道。」他抬手轻轻推开了苏静卉,站起身。「若和,为我梳洗更衣。」
「清文,你伤重,再休息一会儿吧。」
「二娘说笑了,这种时候清文怎还能休息,爹、盟主与一干庄主,想必正在大厅等我过去,好兴师问罪呢。」
乐清文还是笑著,像是说著什麽无关痛痒的事,若和不敢耽搁,取过一旁的外衣就为乐清文披上,又取过木梳为他梳理一头长发,侍女忙著打开匣子取出银冠,帮著打理乐清文。
「清文!」
自镜台前站起,乐清文转身看向药爷及苏静卉,不再笑了,眼神却飘渺淡远。「药爷、二娘,我不会後悔,永远都不会,哪怕要付出任何代价。」说著,他双膝跪下,惊得若和及所有侍女也黑压压的跪了一地。
「累及二娘、药爷之处,清文自会向爹亲请罪,请二位不用担心。」
看著跪在地上的乐清文,苏静卉忍不住掩面而泣,眼前银亮冠带、白衣飒爽的少年,明明该是正道最出色的弟子,但为什麽一切却变了?没有多看苏静卉一眼,乐清文不用任何人的扶持便起身向大厅而去,身後若和紧紧跟随,就怕乐清文突然倒下,但他没有,一路急忙地走到大厅门外,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著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他将之紧握成拳,感受到心脏剧烈跳动,他闭眼吐息,只希望能够更镇定……其实骗不了自己,他在害怕,就像以往每一次做错事情一般的害怕,但他做错了什麽?他什麽也没有做错,他只是……保护了自己心爱的人!
无畏无惧的推门走入大厅,他听见身旁传来阵阵抽气声,没有任何动摇,他只是直直地走向厅前,双膝落地,朗声道:「盟主、爹,以及各位庄主,清文前来领罪。」
没有任何意外,乐庆全忿忿拾级而下,拿过一旁庄人手上的鞭子对著他便是一阵抽打,他没有运气抵抗,其实也无法抵抗,他在药爷房中盗来的药丹,只够让他恢复一个时辰的内力,模糊的想著,身上的伤口在乐庆全毫无留情的鞭打下再次绽开,殷红的鲜血染上他洁白的衣裳,他倒落在地,鞭声厉厉之中,混杂著许多庄主劝阻的声音,但只是劝阻,没有人真正拉开乐庆全,乐清文在心底笑著,正道便是如此、便是如此。
鲜血随著鞭梢四溅,纵横交错的血痕怵目惊心,身上传来火辣的疼,乐清文紧紧咬著下唇,不让自己晕厥过去,随著众人的劝阻声越大,乐庆全下手越重,白衣已红,乐清文伏在地上,动也不动,若和早就跪在一旁,死死地叩头请庄主停手……苏静卉与药爷甫踏入大厅,眼前便是如此骇人的情景,苏静卉不顾危险地冲上前,跟著挨了好几鞭,却没有闪躲的抱起几乎已失去意识的乐清文,哭得无法自抑。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庄主,打死清文又有什麽用!不要打了……求求你不要打了!」
鞭声骤停,紧紧抓住染血皮鞭之人,却是杨称天。「够了,鸣麒庄主!」
「盟主!是乐庆全管教失当,才让这厮放走步云缺,还让他伤了好些正道子弟,这样的涛天大罪,纵是打死了他也无法弥补!」
「我说够了!」甩开鞭子,杨称天怒喝一声,脸上满是不耐神情。
药爷急急上前,打开药箱,硬是给乐清文灌了好些药水,但药水几乎一滴不漏地混著乐清文咬破的唇畔鲜血流下,脸色苍白如雪,右颊甚至让鞭子划开了一道口子,但他的神情却甚是安宁,看著,杨称天几乎是不忍的偏过了头,这样的神情、这样的场景,让他回忆起不该想起的过往,单只是这样想著,他竟温柔的低身抬起乐清文,徐徐地自他後背灌入自身内力,见状,众人纷纷心惊:「盟主?」
杨称天只是目光淡淡一扫,众人虽是又惊又疑,却再不敢打扰他们,只有苏静卉含泪看著杨称天,多年来,因著乐庆全与杨称天的私交甚笃,她与杨称天亦称得上熟稔,却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几乎是温柔的,眼神却复杂地揉合了哀伤与愧疚。
直到乐清文咳出了一口鲜血,眼神渐趋清明,杨称天才放开了他,却还是细心地将之交到苏静卉手中。「带他下去,好生照料吧。」
「多谢盟主救命之恩!」
「二夫人不必多礼。」说著,他站起身走回首位,却背对众人沈吟许久,良久,他吐出一口长气,却只是挥了挥手。「今日便到此为止吧,大家都累了,先下去歇息,有事,我们明日再议。」
还有人想说话,却也被阻止了,众人摸不著头绪的离去,仅馀杨称天独自一人留在原地,奴仆照他的吩咐关上了厅门,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掩住了风霜雕刻的苍老眼眸,像是十分痛苦的喃喃道:「玉弟!」
模糊之间,他像是又喊了谁的名字,却在话语方落之际猛然惊觉,复而一阵惶惶。
「寞衣……」
江湖誓 四十九
「若和。」
一直守在床边的若和,被突如其来的叫唤声惊醒,抬头一看,乐清文已坐起身,伸手拂开曳地白纱,双眉紧紧蹙著,只是一动,便全身都痛。
「少主!」
「我没事。」摇摇头,脸色苍白的朝他笑了笑。「若和,为我备马。」
扶住了乐清文,若和忍不住出言劝阻。「少主,不可以,药爷说你伤得很重……」
乐清文反握住他的手,神色坚定。「我必须去,若和,我必须去。」他必须去,否则步云缺会为他担心。
知道无法阻止,若和只好退让,让乐清文再次躺下,若和急匆匆的离去,再推开门时,乐清文已自己撑著起身更衣,见状,他又气又急,却只能上前接过外衣,为乐清文穿上,复又扶著他坐在镜台前,乐清文拿过白玉龙簪,递给正为他梳发的若和,然後,便静静看著黄铜镜中的自己,一手轻轻地抚上右颊的伤口,这伤……怕是怎麽遮也遮不住吧?
「若和,将右边的头发放些下来吧。」
知道乐清文深心,若和点点头,放下了些发丝遮掩右颊伤口,挽好发,若和扶著乐清文步出东厢,没有走向正门,却上了练剑坪,从小道走出鸣麒山庄,精神涣散的乐清文任若和扶著,却看清眼前不是他的坐骑,而是苏静卉的轿子,他转头看向若和,後者却只是静静将他扶上轿。
也罢……许是知道他伤重,轿夫走得极缓,一点也不颠簸,他却为这样的速度感到心焦,快……快让他去见步云缺!
近半个时辰後,若和才让轿夫停下,乐清文下了轿,不免赞叹若和之心细,这儿不是夜留香,让轿夫在原地等候,若和才扶著乐清文缓缓踏入夜色中,好不容易来到夜留香的後门,乐清文已是满身冷汗,守门的仆役见到他们两人,忙忙将之请入,踏上熟悉的阶梯,走到朱红长廊的尽头,他点点头,若和便放开了他,正自整著衣裳,又特意的拢了拢右颊长发,乐清文尚未开门,门扉已敞,未及抬头,乐清文已被拉进房中,一个踉跄跌入来人怀内,他却没有挣扎,放任自己软倒在步云缺怀抱中。
「纪倵、纪倵!」
耳旁传来步云缺担心的叫唤,混杂著声声强烈的心跳,乐清文笑了笑,抬手抱紧步云缺,即使步云缺抱得那麽紧,紧得勒痛了他身上伤口,他仍是笑著,双手同样不曾放下。
他抬起头,正对上步云缺炙热的眼眸,四唇随即紧密贴合,像是分离了一生一世,他们渴盼的需索彼此,将空气及思绪都从对方身上榨乾,什麽都不要思考了,历劫而见,唯有当下值得他们珍惜!
直到乐清文软软倒下,步云缺才惊觉狂热过後的他身上一片冰凉,连忙将他打横抱起,轻柔的放倒床铺,发丝洒了满床,露出他右颊伤口,看著,他忍不住动手解开了乐清文的衣襟,乐清文摇摇头,却没有力气阻挡他的行动,衣裳尽褪,乐清文亵衣之下的肌肤竟然无一完好,全都布满了红紫纵横的鞭痕,看著,步云缺却是後退数步,无法呼吸!
「云缺……」拉住衣裳,乐清文朝他伸出了手。
「是我、是我,是我害了你……如果、如果!」没有如果,就算有又如何!就算有机会能够重来,他还是会占有乐清文,还是会因为自己的欲望而伤害他,也许他就是想要这样,想要乐清文被正道孤立,想要他只能依靠自己,他就是想要乐清文!
可是……乐清文受了伤,单只是这样看著,他便几欲发狂!
乐清文缓缓走下床,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的吻过他的唇畔,让他放开了紧咬的下唇,复而握住他的手,一指一指的掰开他紧握成拳的掌,在掌心间几乎见血的新月痕迹上落下不舍的轻吻。
「不要伤害自己,云缺。」
无法压抑的低吼一声,他抱住眼前的乐清文,却连一丝力道都不敢用,他明明那麽害怕伤害这个人,但到头来让他受伤的仍是自己……他究竟该怎麽做,到底还能怎麽做?
乐清文闭上带著笑意的眼眸,假装无力的倒在他怀中,当步云缺著急的将自己在一次放倒在床上时,伸手拉住了他。「别走,云缺!」
「我去请大夫。」
「别去,我什麽都不需要,只要你待在我身边。」
闻言,步云缺只能无奈而僵硬的点头,乐清文将他拉上床,依偎在他怀中,舒适的闭上了眼,对他而言,步云缺就是最好的大夫、步云缺的温暖就是最好的药。
「纪倵……」
「我不要你道歉,你跟我什麽也没有做错。」
执起他冰冷的手,步云缺不舍的在他的指尖落下一个个轻吻,乐清文没有睁开眼,却泛起一丝甜蜜的笑靥,步云缺的指腹在他唇畔上不住摩挲,很轻很轻的,像是爱抚著他唇上的伤口,又像是以手指亲吻著他,抬起迷蒙眼眸,乐清文静静看著步云缺,良久,才不满的张嘴在他指尖上咬了一口!
步云缺却是轻轻地笑了,却又落寞地问:「纪倵,你可会後悔……」
话语未尽,乐清文已冷冷地看向他,眼眸间再无方才调笑蜜意。「步云缺,你是认真的问我?」
「也许我只是太害怕。」
看著微泛自嘲笑意的男人,乐清文撑著坐起身,吻上他微微勾起的唇,以为只是像风一样轻柔的吻过,乐清文却又在他唇上重重的咬了一口,血腥味弥漫在两人唇间,离开了步云缺的脸,乐清文抚过他唇上的伤痕,轻问:「疼吗?」
步云缺摇摇头,不疼,不比看见他身上鞭伤时疼。
双手勾上他的颈项,倾听著男人胸前传来的鼓动,乐清文轻声道:「云缺,我不後悔,也从未想过後悔……云缺,我感激上苍让我遇见你。」
遇见步云缺,是他平凡人生中,唯一的美丽。
「纪倵!」还能再说些什麽,他还能再说些什麽,什麽也不需说,他只是抱著乐清文,语无伦次的不断说著爱语,要说多少次才够,要说多少次才能略微减轻心头的一点重量,原来爱可以那麽沈重,几乎要让人为此哭泣的同时,却又甘之如饴。
不知过了多久,乐清文才缓缓坐起身,忍著不让因疼痛而引起的抽气声惊动步云缺。「我不能久待,云缺,相信我,我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