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誓————月名

作者:月名  录入:04-27

  安骥远不以为然的一声轻哼。「你怕过什麽了!」
  「是啊,有他在,我什麽也不怕。」越水烟停了一会儿,终於说道:「所以,大师兄,我什麽也不能给你了。」
  没有看向他们,安骥远将目光放向遥远的彼方。「如果有来生……」
  「来生?」越水烟还想说些什麽,却让安骥远的笑声打断,他没有转头,看了也没有意义。
  「我知道,你把来生许给了杨称玉,希望能好好爱他一回,以弥补这一世……小师弟,你还记得吗?你有一回喝得酩酊大醉,将我误认为杨称天,满口胡言乱语著什麽世世生生,所以我知道,若是可以选择,除了来生,你会选择陪在杨称天身边。」世世生生。
  越水烟没有说话,只是抱著杨称天,他将脸埋在那冰冷的肩头,努力不让一丝哽咽溢出,他欠杨称玉的永远还不清,杨称天欠自己的恐怕也是,但他的手却无法放开杨称天,就算可以选择,他的决定也早已分明。
  「你有你的世世生生,我也有我的生生世世,如果可以选择,我想待在你身边,也许哪一个来年,你腻了累了,会发现还有我在身边。」安骥远仍然自顾自的说著,伴随著点点轻笑。「又或许,我可以作你的兄弟,永远照顾你……别哭了,你就是这样才让大师兄放不下心。」
  再也忍俊不住,越水烟的哭声断断续续,像是想要极力忍耐却伤心的难以忍受,他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麽,只能更紧更紧的抱住杨称天。
  「这麽一想,这一生也不可惜,我反而开始期待来世。」说著,他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的是对来世的美好愿景,如果祈求可以实现,他愿意付出一切,只要他的小师弟能够得到幸福……
  他没去听越水烟抽抽搭搭的像是说了什麽,却敏锐地听见越水烟的手转动了机关,然後,他们倚著的墓碑便传来震动天地的巨响,强烈的震撼之下,像是什麽都变得空白,明明还是闭著双眼,却光亮的刺眼,如果可以选择,希望他们都能得到想要的……

  江湖誓 五十九

  乐清文跌跌撞撞的跑出石洞,还来不及喘过气来,已撞上走在前头的若和与乐庆全,乐庆全看见他,只是蹙起了眉头,想说些什麽却让乐清文的动作打断,只见乐清文急急上前帮著若和扶起他,随即便朝出口处快步走去,像是身後有著谁在追赶,还有些恢复气力的正道人士正在找寻杨称天及孟元承,乐清文看著他们,终究开了口:「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放眼看去,无圣盟中仅馀正道中人,不见任何一名无圣盟子弟,是了,越水烟早就下令……这是一个陷阱,但他却无法坐视不理,他与正道、他与正道……终究无法割舍。
  「快走,就要爆炸了!」
  闻言,所有人方如梦醒,再顾不得尚未逃出的人,纷纷急奔向出口,就在乐清文踏出无圣盟的那一刻,身後传来轰然巨响,爆炸馀波将所有人席卷在地,尘沙飞扬之间,只见身後的无圣盟伴随著不曾停止的爆炸而颓然倾塌,撑著站起身,乐清文一身狼狈,清亮的双眼却强自睁著,像是要看清无圣盟最後的结局……他不该伤心,但为什麽越水烟的身影与眼前的景况交叠著无以名状的苍凉,他不难过,却恍然若失,这是步云缺的无圣盟,失去了它,步云缺会有多伤心?
  步云缺……他心不在焉的看著,却什麽也看不进眼中,直到傅晚照与其他人急急赶来,他才弯下身扶起了乐庆全,众人尽皆受伤,於是便一同退至天峡之外,於先前争战中受伤的人在此驻扎了简陋的营地,若和忙著拿出身上的伤药给乐庆全及乐清文疗伤,傅晚照等人则是忙著照料其他伤患,乐庆全断了一只手,苍白著脸色却不发一语,乐清文只是些小伤,却低著头静静地注视地面,像是想著什麽般的出神,直到冒亭湘吵著要带门人前去无圣盟救出杨称天,其他正道纷纷劝阻之时,乐清文才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
  越水烟说,他应该自圆其说,那名气质仿若步云缺的男子则说,他是步云缺唯一的希望,他该如何自圆其说、该如何成为步云缺唯一的希望?越是认真去想,他越是笑了开来。
  他静静站起,白衣染尘、长发微乱,但他的双眼仍明如皓日,声音则清如朗风。「盟主已经死了。」
  乐庆全惊讶的抬起目光,正在争吵中的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乐清文没有再多说什麽,只是静静地看著众人,冒亭湘蹙起浓眉,语气中满是轻蔑。「乐清文,你胡说什麽!」
  「我没有胡说。」乐清文自怀中掏出令牌,平举於前,众人一见,不免愕然。「这是盟主亲手交给我的。」
  「胡说!」
  「我担心盟主与爹的安危,於是不顾众人劝阻闯入了无圣盟内,道路尽头是四座石洞,我便与若和分开行动,当我走出石洞,只见盟主正与无圣盟御主过招,最後一式,两败俱伤,无圣盟御主启动机关後便当场自尽,而盟主见到我後,便将令牌托付於我,要我快逃,我本想带著盟主一起走,奈何盟主伤势过重,不愿无端拖累我……」他低下头,像是想起当时多麽惨烈的情景,众人无声,独冒亭湘紧握双拳,怒不可抑。
  「胡说八道,你与步云缺关系匪浅,分明是正道叛徒,盟主又岂会将令牌交托於你!」
  「鹤然庄主,我与步云缺的一切,不过逢场作戏,若非如此,正道又岂能拿到无圣盟的圣血御炽令?此令对无圣盟人的影响如何,想必各位前辈已然见识。」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有人点头称是、有人窃窃私语,乐庆全默不作声,冒亭湘却不肯罢休。「逢场作戏?乐少庄主好高明的演技,既是作戏,鸣麒庄主何以在众人面前重责於你?」
  「若不如此,如何瞒过无圣盟安排在正道的奸细?」乐清文坦坦荡荡,言谈之间毫不含糊。「盟主早知正道之中有奸细潜伏,否则,当日何以挺身护我,甚至助我疗伤?」
  冒亭湘无言以对,颓然入座,众人一时之间声绪纷扰,漫无头绪,乐清文却没有坐下,反走至冒亭湘面前,双手将盟主令牌奉上。「鹤然庄主对乐清文既有疑虑,则令牌不该继续寄存於我之手,乐清文斗胆请庄主代为保管。」
  冒亭湘没有太多的推托,便欣然收下。「这……好吧,我暂时保管,待回转中原後再做打算。」
  「关於此事,乐清文有一提议,不知鹤然庄主是否愿意一听?」见冒亭湘点了头,乐清文转身对众人说道:「盟主为诛邪而牺牲,正道已是群龙无首,各位前辈又负伤在身,不如先行退回鸣麒山庄,再作打算。」
  「也是,鸣麒山庄离此最近,又未受到无圣盟的刻意破坏,的确是众人暂且落脚的好地方。」冒亭湘对此提议深表赞同,连连点头。「不如这样吧,众人就在此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动身前往鸣麒,不知鸣麒庄主可有意见?」
  乐庆全点点头。「能为正道出一份心力,实乃鸣麒荣幸。」
  於是众人纷纷散去,乐清文站在原地,夕阳馀晖映照著他一身橙红,面上毫无表情,犹如石雕人像,乐清文究竟想些什麽,乐庆全第一次发现原来他竟不懂乐清文,正想开口,他却突然笑著向他跟前走来,与若和一同扶起他,身旁自有正道人士欣然为其引路,还刻意挑选了乾净的篷帐让他们使用,面对众人的殷勤笑意,乐清文只是以礼相对,将一切归功於杨称天与乐庆全,对其谦逊姿态,正道人士更是赞扬有加。
  「鸣麒庄主,这回清文可是立了大功!」
  「老夫早说过乐清文龙非池中物,早晚会有一番作为,乐庄主真是好福气。」
  与其他庄主或门主应对著,乐庆全回过头却发现篷帐中已无乐清文身影,一问之下才知道乐清文说要去为众人找些草药,闻言,众人更是大力赞誉,直说乐清文将来必是正道的栋梁,更有人说何必将来,眼下便是!乐庆全听了,更是忍不住地笑开欢颜。
  离篷帐越来越远,乐清文脚下步伐极快,像是亟欲摆脱身後的刺耳笑语,若和跟随在其身後,却什麽也不敢说,直到乐清文站住脚步,他才跟著停住。
  乐清文没有回过头,只是轻轻地吩咐:「若和,你先回去吧。」
  若和不敢违背,便转身独自离去,已是夕阳西下,而夜空无星无月,他回过头,却只见沈沈黑暗一寸一寸的吞没了乐清文的黑发与染上尘沙的白衣,他急忙跑开,不愿去细看那身躯是否微微地颤抖,更不愿去听风中是否有著一丝藏不住的哽咽……
  而金乌复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平时温文和善的乐清文,银冠白衣、风姿飒爽,却又难得的谦逊有礼,那一年,乐清文成为正道子弟的表率,甚至是耆老们口中接任盟主的最适当人选。

  江湖誓 六十

  是夜,黑锦月空中点缀星子一闪一闪,而地面上一盏灯火微微摇晃,映照著乐清文的脸庞,是没有表情的表情,若和举灯,脚步轻轻缓缓,四周极静极静,像是前日经历激战的众人都已沈沈睡去,但若和比谁都明白,这样的寂静来自乐清文的有心,鸣麒药房内,乐清文双膝跪地无声哀求,足足两个时辰才让药爷点了头,於是那刻意送上说是疗伤圣药的汤,便让众人沈睡了,乐清文心细,即使是鸣麒庄人亦不轻易放过,连乐庆全与苏静卉都喝下了乐清文亲手奉上的茶,只除了药爷与自己。
  『如此一来,我们便是你的同夥了。』
  若和记得,药爷说出这句话时,神情极近无奈,但记忆中更深刻的,却是乐清文微微勾起唇畔,似笑非笑的行礼。
  「若和。」乐清文的叫唤让他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人已走到地牢之外,紧闭的大门无人看守,守著的庄人早让乐清文支开,现下想必亦已睡去,若和一边想著,自怀中掏出的除了钥匙外,还有一支粗短的香,先打开沈重的门,却只是虚掩著,再拿出火折子将香燃起,很小心的不去吸入烟雾,并将香放入门内,乐清文看著他的动作,什麽也没说,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後,若和才打开了门,正想踏入,身後的乐清文却拉住了他。
  「你在这儿守著吧。」
  若和点头,退向一边,不忘自怀中取出一颗药丹递给乐清文,乐清文服下後便走入地牢,白衣在幽暗的地牢内微微地发出光亮,若和一直看著,直到乐清文转过弯,再也看不见了,他才阖上了门,其实他们不是同夥……乐清文总是很小心地划开界线,不让他们参与太多,他们只能在其身後看著那毅然决然的背影,却不知他终将走到何方,只模模糊糊的知道那是一条多麽漫长而孤独的道路,但他不要任何人陪。
  一步一步的下了阶梯,乐清文缓缓地走向地牢深处,所有的无圣盟人都睡了,他的脚步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纵然四周燃烧著烛光,地牢内仍是幽暗,但他没有任何迟疑,越是深处,他的脚步越显急促,来到最内里的一间牢房,他才停下脚步,而隔著沈铁栏杆内靠石壁坐著的,正是一身狼狈的步云缺。
  乐清文打开机关,喀铛一声的响遍了整个地牢,但步云缺没有任何反应,他闭著双眼,分不清是睡著还是昏了过去,乐清文低垂著目光,一步步地向前,直到看见他的双足让铁鍊紧紧束缚,而双手亦上了枷锁,他才跪落污秽的地面,甚至不敢看向他的脸,即使没有人会知道,他还是不敢去看,只是轻轻地捧起了步云缺的双手,他想必是挣扎过的,手腕都让枷锁磨出了血痕,他的手那麽冰冷,像是触著沈重的铁块,却分不清是自己的手冷还是他的手更冷一些……他捧起步云缺的双手,靠向自己的脸庞,步云缺仍然挂在手腕上的玉饰透著点点的冰凉,在那场激战中,他是否仍护著这个被他笑是姑娘家的玉饰?
  抬起眼眸,他颤抖的手缓缓抚上步云缺的脸庞,早已乌黑乾涸的血迹染不上他乾净的衣袖,他拂去了他脸旁的散发,才终於看清了魂牵梦萦的这张脸,他跪坐地面,将步云缺拥入怀中,那麽紧那麽紧的,甚至落下了泪,泪滴打在步云缺的脸上,洗去了他面上的血迹,一点一点的渗入他洁白的衣。
  「云缺、云缺……」无意识地唤著他的名,明明叫不醒他,却好希望他能醒过来,温柔地抱著自己说这只是一场恶梦。
  像是过了许久,也许不过只是一瞬间,他的泪没有停,却像是恍然梦醒,那麽残忍的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恶梦,怀中冰冷的沈重才是现实,只是这麽想著,他甚至笑了起来,如果步云缺也醒著,一定也会陪著他笑吧,笑这一切是那麽理所当然的悲哀,而他们曾经那麽无可救药的期待。
  「云缺,不要紧,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即使必须付出我的一切,唯有你,我永远不会放弃!」
  他们曾经想要祷告、想要乞求,却不知该向谁跪祷才能得到自己真心想要,而其实没有人能实现他们的愿望,天上地下,他们只有彼此,没有人会帮他们,所有人都该远远的站著,笑看著这一场悲剧的发生!
  但不要紧,没有人能帮他们,他便再不要向谁诚心的祈祷,他不需要任何人,即使没有谁的帮忙,他也会靠自己来保护步云缺,那怕必须付出他一生所有,
  爱怜的抚上步云缺的脸,他再也没有抬头看向其实暗无一物的地牢顶端,这里没有窗,看不见天看不见月,什麽都看不见,也什麽都不需要看见,苍天无情而明月盈缺,他只有怀中的这个人,他真正想要拥有的、真正渴望的也只有这个人,其他的失去也无妨。
  「云缺,我会保护你。」他不是向谁立誓,他已不再信仰不再追求,江湖茫茫,他只向步云缺诉说他的誓言,不需要任何人的见证,这个誓言将会镂刻在他的骨与血中,一如步云缺的身影。
  轻轻地放下怀中的人,乐清文自怀中掏出一只瓷瓶,服下了瓶中的液体,他垂首,将双唇贴上步云缺乾裂的唇,直到步云缺将他口中液体近数吞下,他才离开了那令他眷恋不已的唇,最後一眼,他没有落下泪,泪水总会模糊视线,而他已不再拥有那样的奢侈。
  走出地牢,若和仍在外看守,他点点头,若和随即锁上了大门,两人走入沈沈暗夜中,鸣麒山庄仍无人声,回到纪云栈後,乐清文却在海棠树下站立许久,若和看见乐清文的视线停留在东厢房的门上,偶尔吹来的夜风总会微微地震动了门板,只有那时乐清文的眼中会出现一抹微弱的期待,像是谁会打开那扇门,但其实里面没有任何人,乐清文收回目光,进了房,却只是坐在美人榻上,伸手除去了冠带,像是极度厌烦的将银冠丢到桌上,若和没有说话,静静地将银冠收入镜台。
  「少主,你该歇息了……」若和抬起头,却惊见乐清文不知何时落下两行泪,再细看,乐清文手上紧紧握著步云缺所赠的玉簪。
  发现他的视线,乐清文只是漠然道:「别看。」
  他随即低下头,他自幼便在鸣麒山庄与乐清文一同长大,却从未看过这样的乐清文,像是对什麽都绝望了,却还必须为谁撑著走下去,考虑了许久,他终於断断续续的说:「少主……你和步公子一起、一起逃走吧。」
  那才是乐清文唯一的生路!

  江湖誓 六十一

  「逃走?」若和没有抬起头,却听见轻轻浅浅的笑声。「逃走?若和,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去,你以为正道会放过我们吗?」
  「但……但无圣盟已灭,正道应不至於赶尽杀绝。」
  「你错了,就因为无圣盟已灭……」想起冒亭湘那麽迫不及待收下令牌的嘴脸,他就忍不住想笑。「杨盟主死於此次战役,十大山庄更是伤亡惨重,巧合的是,幸存的所有庄主皆与冒亭湘同一阵线,若非平日便是一丘之貉,也共处於北方拥有相连的利害关系,换言之,冒亭湘必然坐上盟主之位,而冒亭湘唯一的长子死在无圣盟手上,他必将因此大作文章,将剩馀的无圣盟人赶尽杀绝。」更遑论步云缺身为无圣盟少御君,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冒亭湘又怎会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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