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冢————晓之姬君

明丽的少女，鲜红色的和服让她的皮肤看起来娇艳欲滴，抽象派的花朵图样衬着鲜艳的颜色，看起来异常美丽大方。蝶小姐长得又美，活泼明朗的笑容和蹦跳灵活的窈窕身段，几乎随时就会夺走偶尔经过的路人目光。

 

现在的二十三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他会以深深被吸引的目光凝视着那个女子吗？
出云不敢开口说话，也不敢回头看他背后推着轮椅的二十三的脸。
望着飘在半空中的白云，出云忽然记起，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阿望和和子终于赶了上来，他们之所以走得慢，是因为手里提着许多东西。
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蝶池，是城郊一处小小的温泉。
由于那里离鬼无的居所并不很远，所以几人都步行去。
发现出云抬头看着蓝天，二十三轻声笑道：“出云，你看天边那几朵云，很美吧？”
出云微微点了点头。
二十三盯着出云的发心，将出云束住的头发轻轻撩向前方，出云似乎被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
“……不想出来吗？”二十三看到出云拘谨的样子，有丝顾虑。
“不，不是的。”否定得太快，反而显示出心虚。
二十三沉默了一下，小心绕过路上一块小石头，继续说道：“累的话就开口。”
“嗯。”

“阿望大叔。”和子在后面听到二十三和出云的对话，随口问，“老师和大人相识很久了吧？”
阿望嗯了一声：“大概有……快9年了……”
“他们感情很好吧？”
“啊啊。”
“老师好象不太喜欢说话。”
“小主人他……从小就是这样的。”
“哦……”不过老师和大人倒是挺谈得来的，果然是交情比较深的缘故。和子在心里想。

 

…………………………
…………………………

“啊……好累……”蝶伸着双手，让和子为自己换衣服。
“小姐……你觉得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错啊……不过……”蝶放下手，“泡温泉总是分开的，虽然就在隔壁，可惜几乎都没有什么交谈……”
“对喔……嘻嘻，小姐当然不能和大人一起泡啊……”
“和子！你又瞎说！”
“小姐一定很羡慕八重山老师吧？”
“……有一点点。”蝶红了红脸，“大人对老师很无微不至。”
“是啊……一路上大人都很小心老师。我问了阿望，原来他们已经认识了快十年了。”
“……这么久，难怪他们彼此关心，看起来很自然……”蝶若有所思地想。
“是啊是啊……噗！像老夫老妻……”说出口之后，和子才惊觉说错话了，蝶的脸色沉了下来，“啊！对不起，小姐。和子嘴笨。您千万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知道你是瞎说的……”
蝶逞强地说着，语气中满是言不由衷。
——大人，蝶又来打扰了……
——对不起，今天蝶又来请教老师……
——您好，这是家母的心意……
最近，蝶小姐前来家中的频率越来越高，对出云而言，就好象是铺天盖地的噩梦，笼罩住他单纯的生活、单纯的心思，将他逼得喘不过气来。
“出云？你怎么了……？”二十三坐在出云的身旁，发现手持筷子的出云老是失神。
话未问完，蝶忽然惊呼：“老师，您不喜欢蝶做的料理吗？……实在对不起！”
一听到这种话，出云连忙摇摇头，勉强吃了几口，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没有的事，蝶小姐的手艺很好。”
二十三还有些担心出云的精神状况，却不得不安慰蝶：“他一向胃口不是很好，小姐别在意。”
蝶红了脸：“大人怎么还是叫我小姐呢？叫‘蝶’就可以了。”
出云低头吃东西，二十三的表情有些不自在——他显然还不是很适应有个未婚妻的状况。
“呃……呃……”二十三叫不出口。
“大人，蝶的名字不好听吗？也是……怎么比得上老师的名字……出云……真好听呢。”
语气中撒娇的成分居多，不过试探的意味也不小，和子不禁看了蝶一眼。
听到蝶蓦然出口叫自己名字的出云当即噎了一下，咳嗽了几声，二十三连忙问：“怎么了？噎到了吗？”顺手就端起汤递给出云。
出云虽然感激，可是他发现蝶小姐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被冷落了，于是说道：“我的名字怎么能和小姐的相提并论呢？二十三……大概是不好意思吧……”
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在想些什么呢？出云垂下眼睛。
二十三听到出云说出这种话，也有些诧异，不过他就顺着出云的话，接口：“蝶小姐的名字很不错，翩翩飞舞的彩蝶，很美。既然小姐坚持，那我以后就叫您‘蝶’吧。”
蝶开心地笑了，忽然有丝疑问：“鬼无大人，Hatumi……是您的名字吗？我记得您叫贞弘啊。”
“哦……那是我成人式之前的名字了，就是‘二十三’。”
“咦？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大人，我以后可以叫您这个名字吗？”想来也是僭越了，所以蝶刚说完，就羞惭地低下头——即使是妻子也不能随便直呼老爷的名讳，何况她还没有什么名分，蝶咬住了嘴唇。

 

然而二十三并不以为意，既然小姐想，他就答：“如果小姐愿意，随您的意。”他还是无法叫蝶小姐的名字。
蝶终于开怀了，与之相反，出云的心中掀起一片狂澜。
二十三，出云，出云，二十三……
他们共同拥有的唯一可直呼的名字。
他唯一能够优越于小姐的地方，就这样轻易瓦解。
以后，这样的事情还会继续发生下去，直到二十三整个人都被小姐霸占，他将一无所有。
美味的食物早已经唤醒不了出云的味觉，他在吃，却是像个木偶般……

 

“二十三！二十三！快点！”
奔跑在竹枝山的山道上，蝶像她的名字一样，如同一只飞舞的彩蝶，在碧绿的竹林间穿梭。
坐在轿子里的出云盯着眼前翻飞的身影，羡慕的眼睛不断在二十三和蝶的身上流连。
如果他也能跑、也能跳的话……
手指揪紧了衣襟，出云的心莫名地紧抽起来，还有那一声声“二十三”，不断撞击他的心灵。
“小主人，您累吗？”阿望跟在轿子边上，轻声询问。
“……没事。”出云低声回答，和子不禁看了轿中的侧影一眼。
老师……不快乐。
这种迹象越来越明显，她和小姐都看出来了。
但是小姐心里在想什么事情呢？为什么老是要做出仿佛炫耀一样的举动？在老师的面前特别活跃，特别与大人亲热呢？和子不明白。
忽然，前头的二十三停了下来，转身向出云所在过来，他背后的蝶立刻停住了脚步，噘着嘴绞着腰带，她有些愤愤然地盯着二十三的背影。
这一路上，二十三屡屡走回头路，早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蝶心里的疙瘩越来越大，却不好发作。
“出云……山腰上有一片密竹林，您愿意和我进去看看吗？”二十三掀开轿帘问。
出云神色复杂地睐了蝶小姐一眼，答：“我的腿不能行走，也没有带轮椅……你和蝶小姐去吧。”不知道语气中有没有怨恨，出云有些惶惶然。
“小主人，阿望可以背您……”阿望不忍心看到出云消沉的样子，连忙说。
“不！不不……你的身体最近不是很好，不用了……”出云婉拒。
“…………”二十三沉吟了下，坚决道，“我抱你！你已经很久没有出来透气了。这竹林子很美，答应吧……”
和子心思复杂地看着前头有些生气的小姐，终于也忍不住开口：“八重山老师，您难得出门，就听鬼无大人的提议吧。”对不起啊，小姐，老师实在是很可怜嘛！
既然他们都这么说，轿夫就放下了轿子，二十三吩咐他们不要离开，一个时辰之后就回来，然后他探手进轿子，出云怯怯地伸出手臂。
由于他的腿完全无法用力，所以他要移动是很辛苦的，尤其现在，抓住二十三的指关节都泛起白色。
二十三一用力抱出了出云，无法控制重心的出云甫一出来，整个人就栽进了二十三的怀抱，白皙的脸颊迅速绯红起来。
和子盯着出云脸上的红晕失神，忽然一回目光，发现蝶小姐已经气得发白的俏颜，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蝶的身旁。
“小姐，您别生气。老师难得出门一次，您就大方一些，大人会觉得你很识大体的。”这种劝法，好歹让蝶微微缓下脸色，和子继续说，“您若是不高兴，下次就约大人单独出来，那就没关系了。对不对？”

 

蝶的脸色总算恢复了，她嫣然一笑：“我没有嫉妒。和子，我为什么要嫉妒呢？老师不过是二十三的朋友，我却是他的妻子，你放心吧。”话里的醋味还是很浓，不过和子不敢点破，微微点了点头。

 

低头俯视怀中的人，二十三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
出云确实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这对他的身体和心情都有益。
嗅着竹子的嫩香，二十三忽然叹道：“出云，今天你怎么不穿那身浅绿色的衣服？你很适合竹叶色的，就仿佛是这竹林子的一部分一样。”
出云听了，悄悄红了耳朵，没吭声。
蝶心里不大舒服，不过马上接口：“老师，您确实很适合竹叶色呢，既清高又雅致，对吧？二十三？”
二十三虽然对蝶称呼自己的名字有些不适应，却很同意蝶的话，微笑着点头。
“啊！你们看！前面有座房子耶！”和子大惊小怪地嚷嚷。
“真的……”蝶也看到了，“老师，您到那里坐坐，休息一下吧。”
表面上听来体贴的话，其实是蝶早就看不惯出云一直被二十三抱着的样子。
出云似乎听出了一些言下之意，所以说道：“二十三，我累了，把我放下来吧。”
“好。”二十三自然是以出云的要求为依据。
到了房屋，他们发现那是一组空屋，根本没有人居住的迹象，已经荒废了。
房屋前的空地上，有一张石桌和一组石凳，阿望掸去灰尘，二十三便将出云安置在上面。
置身在竹林之中，只听得到竹叶沙沙作响，微风拂动，一切都那么诗情画意。
“……如果能把筝带来这里弹就好了……”出云忽有所感地说道，他相当喜欢这种幽静。
“是啊，若是能把这些房屋修葺一下，住过来，倒是非常让人心旷神怡呢。”二十三笑说。
蝶听了，心中一动，连忙赞同：“对！尤其是像老师这样仙人般的人物，最适合隐居在这一类风雅僻静的地方了。老师觉得呢？”
二十三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蝶就生出了这种想法：“这不方便吧？虽然我也很想住在这种地方，不过这里离城还是稍远了一些。”言下之意，他是不会和出云搬过来的。
蝶立刻反问：“让老师独自在此进修筝艺，没有凡尘俗事打扰，不是很惬意吗？”
出云从蝶的话里感到了明显的敌意，不禁有些慌张，一时语塞。
她察觉什么了吗？
她发现了自己不该有的妄想了吗？
她……这么快就要排挤自己了吗？
出云啊出云……你有什么资格用“排挤”这个字？
二十三将是蝶的夫婿，蝶小姐会希望夫妻生活不受打扰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是吗？
那么，心中的寂寥又所为何来？
“再说……老师的身体要静养的话，这里景色宜人，环境舒适，不也很适合吗？”蝶故作天真。
二十三皱了皱眉头，心想出云为何一言不发？莫非他真的希望住在这里吗？
不……不行……
他不放心！
“还是算了吧。虽然有些可惜，但是出云的双腿不便，住在这种深山老林里面，我不放心……”
蝶闭上了嘴，为二十三的话有些气恼。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即使是最要好的朋友，也总要有成家立业、分开居住的一天，二十三为什么不想想他们未来的生活呢？
和子见到场面有些尴尬，连忙插嘴：“小姐，若是老师搬上山来，那城里一心想向老师学筝的姑娘们岂不是要伤心死了吗？”
连你也不帮我！？蝶瞪了和子一眼。
小姐，您怎么连心眼都变小了呢？老师身体不好，单独住这里不安全呀。和子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蝶小姐说的有道理，我会考虑的。”一直不出声的出云突兀地说，二十三看了出云一眼，没有接口。
蝶的脸色一下子转好，欢呼雀跃道：“看到没有？老师自己也喜欢这样美丽的地方呢。啊……住在这里，简直像世外仙境似的了……真羡慕……”
出云凝视着二十三的脸，他正看向屋子，忽然一阵悲从中来。
不一样了，很快，一切就都要不一样了……
阿望仿佛看出了什么，只能深深叹了口气。
蝶注意到出云又将目光放在了二十三的身上，皱起秀气的眉头——这早已不是第一次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她的目光就总会撞到老师的目光，直到近日，她越来越发现老师常常盯着二十三看。

 

这种凝视着不放的眼光，与其说让她嫉妒，不如说让她感到厌恶和愤怒。二十三即将是她的丈夫，她不容许任何人以如此理所当然的样子凝视他。凭借女人的直觉，她认为这目光绝不单纯，令她下意识地防备。

 

这个比女人还要美上十分的男人，莫非对二十三……
猜疑，就好象湿泥里面的种子，一落到蝶的心中，就牢牢地生根发芽了……
她绝不容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