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子犹豫了一下,问:“总共要多少钱?”
“如果连上这味药,少说也要480文。小姐,你还要吗?”
“……大叔,我这是拿来救急的,能不能请您便宜一点?”
“这样啊……我先去里头问问老板,稍等一下。”
“请您快一点!我很急!”
“马上来。”
没多久,伙计出来了,满脸高兴的神色,说道:“老板说,可以便宜你40文钱,只收440文,怎么样?”
“440文……”典子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着,一旦花掉这440文,她就只有160文了,那还租得了马车吗?“大叔,能不能再便宜一点呢?我手头很紧。”
“……”伙计面有难色,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再帮你去问问。”
“谢谢!”
不一会儿,伙计又出来了,不过这一次,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小姐,老板说了,便宜40文已经是最便宜的了,再便宜就要亏本了。我做伙计的,也很难做啊……”
典子皱眉,最后咬咬牙,道:“我要了!大叔,谢谢您,您先给我抓好,我留下一朱定金,一会儿来取。拜托您!”
“这是当然。”
“您能不能告诉我,租马车的地方在哪里?或者驴车什么的也行啊,哪里?”
“就在前头,走过街角就看得到了。”
“好!谢谢您了。我一会儿就回来。”典子鞠了一个躬,立刻朝街角跑去。
伙计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还要到处奔波,果然是乱世造孽啊……
典子一心看着街角,哪知人还没有到街角,就被一个女子用力拽了过去。
“哟!姑娘,你长得真不错呀,愿不愿意跟我们上江户?”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问道。
典子吃了一惊,连忙甩开女人的手:“你是什么人?我……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
“哎呀!姑娘这话说的,我们也都是清清白白的,不过我们都是舞伎歌伎。现在乱世,我们就靠才艺讨生活。现下团里缺了几个人,我看你长得标致,就问问你有没有困难,愿不愿意跟我们到江户去?”
“我……我有主子的。对不起。”说完,典子慌慌张张地甩下女人跑了。
到了车行,典子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喊了半天,里头慢吞吞出来一个老头子。
“大伯,您这儿租马车吗?”
“租?谁赶车?”老头子奇怪地回答,“你看我一个老头子,还赶得动车吗?”
“那……那要怎么……”
“你要车,我可以卖给你。”老头子指着拴了一匹老马的旧马车,“镇上就我一家车行,我的几个儿子都出远门去了,车子就剩下这一辆。你要,我便宜点卖给你。”
“真的?那连上马,您卖多少钱?”
“1200文。”
“什么!?”典子倒退一步。这个价钱,她怎么出得起!?
平时租车,最多也只要200文,不过一辆车加一匹马的话……
“嫌贵?那……”老人摸摸胡须,“算你八折,960文好了。”
“…………”典子绞了绞手中的绷带,咬住唇。
“最便宜!给你800文,800文总行了吧?”老人拔开喉咙,“算了算了,750文,最低价,不要拉倒!”
“等等!等等,大伯……”典子连忙喊住老人,“您给我一小会儿时间,我……我上家里拿钱,马上就回来!”
“哎!这就对了。我等你。”老头子说完,又朝屋子里面去了。
典子看看马,看看车,看看手中的钱和物品。
她们一行五个人,一个重病人,要吃要喝,全靠鬼无大人一个人的钱,能支撑多久呢?
加上小主人的腿,伤得这么重……
没有时间犹豫了,典子当即下了一个决定,朝来时的方向疾步走去……
啪!
诊所的门打开了。
典子的身影冲了进来,她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但是跑得气喘吁吁,满脸通红。
“我……我回来了……马……马车就在外面……各位……快……”
她连句子都说不完整了。
二十三一听清,立刻抱起床上昏迷的出云,众人向大夫道谢后即刻离去。
随典子到了马车边,马车前座坐了一个老头子,他正在假寐。听到人声,老头子跳下马车,对典子说:“那我回去了,你多保重吧。”
“多谢大伯。”
然后老头子就走远了。
恭仁子有些不明白:“他不是赶车的?那谁来赶车?”
二十三将出云抱进车里,忽然发现后面不仅放了衣服药材绷带,还放了许多水果干粮器皿等必需品,不禁疑惑地探出脑袋。
然而,典子忽然跪下身,对恭仁子和阿望说道:“对不起,恭仁子姐姐,阿望大叔,典子要和你们告别了。”
“什么!?”阿望大惊。
典子眼中涌出许多泪水,她缓缓伸手进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纸包,交给恭仁子。
恭仁子抖着手接过,打开一看,惊喘一声,有些明白了。
纸包里面装的是二两三分金子,并且,典子马上又从腰带里掏出一小把丁银,差不多3两多,全交到阿望的手里。
“典子!你做了什么?你卖了什么?”恭仁子急忙问。
典子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值钱东西。我……”她的声音颤了一下,“我把……自己卖了。”
听到这种回答,恭仁子低呼一声,一把搂住典子哭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傻呀!你怎么能作践自己呢?为什么呀!!为什么……”
典子摇摇头,含着眼泪答:“我是去江户作舞伎,我不会出卖自己的贞操的。”说着,典子也哽咽了一声,再度转向阿望,“望叔,小主人以后……全靠您和恭仁子姐姐照顾了。”
听到这一切、看到这一切的二十三,不知不觉也鼻酸起来,他没想到一个弱女子竟然能为自己的主子做到这种地步,不禁生出一股钦佩的感情。
“典子!你不跟我们走了吗?你一个人……今后……”阿望流了满脸泪水,脸上的伤口又开始流血。
“望叔!别哭!您脸上有伤!……别担心我,团里有很多女子,她们都很和善,我不会有事的。”典子说完,又转向二十三,“鬼无大人,今后小主人的安全全要仰赖您了。典子向各位拜别。”说完,典子飞快地站起身,没等二十三点头回答,就跑了起来。
跑到一个街角,她喊:“快出发吧!”用力挥了挥手,抹去泪水,随后就跑得看不见了。
“典子!!!”恭仁子声嘶力竭地呼唤,可惜典子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
二十三将阿望扶上车,劝伤心的两人:“事不宜迟啊。典子姑娘做出这种牺牲,究竟是为什么,你们也都明白吧?”
哭泣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马车上的小主人,点了点头。
于是,接近午间的日光中,二十三驾着马车,向着“神一手”所在的目的地,飞奔而去。
傍晚,一行人在一条小河边小憩。
二十三牵着奔跑了大半天的马,让它到河边喝点水。
阿望和恭仁子架了一个简单的石灶,用典子细心买来的几个铁碗,一个熬着青鱼汤,一个煎着药。
二十三将马拴在一棵小树上,然后缓缓朝马车走去。
掀开马车的帘子,出云仍然昏迷不醒。二十三跃了上去,轻轻探上出云的额头,敛起眉毛。很烫,还没有退烧。
捞起一边的绢帕,二十三跨下马车,到小河边轻轻沾湿。
见他体贴的一举一动,阿望感激道:“武士大人,这一路上多亏有你。不然……阿望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感激您才好。”
二十三听了,微微一笑:“叫我名字就好了,不要大人来大人去的。大家是同乡,又一起落难,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叫名字?这……”阿望似乎觉得直接叫恩人的名字太失礼了,于是答道,“那以后我就叫您‘少爷’。我不过是个下人,您直接叫我阿望就好了。”
少爷?
二十三挑起眉,他在老家道场的时候,也曾被叫做“少主”,不过现在……
“我先去看着你家小主人。”不让自己有消沉的机会,不让心中的恨意有丝毫弥漫的机会,二十三匆匆说完,朝马车跑去。
活下去才是最关键的一件事。
二十三再次提醒自己。
到了马车上,他讶异地发现,出云微微睁开了眼睛,可眼睛里没有任何焦距。
二十三小心接近出云,轻轻将绢帕拭了拭出云的脸,随后盖上他的额头。
细细打量出云的相貌,二十三觉得简直有些不可思议——一个男孩子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简直就像一个粉妆玉琢的千金。
不过,出云此刻还是神智不清,脸色也很差,二十三衷心祈祷,能早日见到“神一手”,救治出云的双腿。
他还只是一个14岁的孩子,如果就此残废,老天实在太不公平了。
“唔……”
出云轻轻呻吟,睁了睁眼,轻轻动着嘴唇。
“我好渴……”
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只是动了动唇,所以二十三连忙贴近出云的唇,细听。
“好渴……”
二十三听见了,迅速从车上抓过水袋,轻轻扶起出云的上半身,出云哼了两声,可能是伤口疼痛,二十三连忙放慢动作,一口咬开水袋的盖子,凑到出云的唇边。
“张嘴……你要的水……”二十三轻道。
出云听了,微微张开嘴,水壶的水便一小口一小口地被喂进他嘴里。
喝完水,出云躺了回去,但辛苦地皱起了眉头,二十三猜测是药效过了,他的伤口又开始疼痛,于是他钻出帘子大声朝外面喊:“恭仁子小姐,外敷的药在什么地方!?”
“在药材后的罐子里。”
二十三听了,又钻回车里,看到出云正要伸手去抓腿伤,连忙制止那只手。被人的体温微微吓了一跳的出云又睁了睁眼,不过还是没有意识。
二十三找到罐子,坐到出云的身旁。
真正要动手时,他倒有些犹豫。不管怎么样,这也算是出云的隐私,他这样随便……唉!反正都是男儿身,伤口最要紧。二十三想着,轻轻掀开出云的和服下摆。
明明天气不冷,但是出云却忽然抖了一下。
二十三小心揭开敷着药的绷带,叹了一口气。每次看到这些伤口,他都觉得很不忍心。幸好由于药物的关系,伤口没有溃烂,只不过稍稍有些肿,而且皮肉时开时合,难怪一牵动身体就会痛了。
轻手用竹签刮去伤口最表层的药,出云的腰弹了一下,疼痛般皱起眉头。二十三放轻动作,把药弄干净后,再将新的药敷了上去——恭仁子就是这么做的。
重新包扎过伤口,出云又昏睡过去,神情安详多了,不过他的额头还是烫烫的,没有退热。
这时,端着药和鱼汤的恭仁子来到马车旁,二十三连忙伸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拉她上马车。
“少爷,真是麻烦您了。我家小主人的情况……”
“他刚喝过一些水,我给他换了药,他睡了。”
“这样啊……他没有退烧,最好先喝药,可他既然睡了,那……”
“药先搁一下吧,虽然他的额头有点烫,不过应该不会太严重。我倒怕他会饿……”
“鱼汤也煮好了,少爷您先去吃一些吧。如果小主人醒过来,我喂他就好。”
“嗯。”二十三点点头,跳下马车。
看着这两个忠仆如此悉心照料这个孩子,他一时间竟觉得有些羡慕。
果然是家庭不同啊。他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被父亲教授刀法,小小年纪也经常出门拜师学艺,从小他没病没痛的,几时受过这样的照顾?
不过这个孩子也可怜,城主一家都被杀害,这是全城人人皆知的事情,看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成了死里逃生的孤儿了。
父亲,母亲,姐姐,你们在天上可好呢?
望着天边的晚霞,二十三慢慢朝炉灶边走去……
半夜,出云的病情加重了。
“唔嗯…………”
他高烧得厉害,不断地呻吟。
恭仁子不断地给出云擦拭,可是出云浑身像个火炉,却丝毫不退烧。
阿望急坏了,想喂药给出云喝,但是出云根本清醒不过来,汤汤水水都灌不下去。
二十三仍然在前头驾车,不过马车走得很慢很慢,一方面是为了顾及出云的伤,一方面是因为夜行,没有月光,只有满天暗淡的星子隐约闪烁。
听到出云越来越大声的呻吟,二十三实在无法继续驾车,终于将马车停了下来,进了车厢。
“怎么样了!?”
恭仁子摇摇头:“一点也不好,药喂不进,热度越升越高,退不下来。”
“伤口呢?发炎了吗?”
阿望回答:“伤口倒还好,不停换药,没有感染。但是这热度不退,小主人不喝药,又没吃什么东西,就怕他体力撑不过去……”说着说着,阿望不住地拭泪,他自己脸上的伤也一片狼狈。
“阿望你先别哭,你自己腿上、身上和脸上的伤也不能忘了。”二十三接近出云,只见出云呼吸略微急促,不断地摇头嗫嚅,听不清在说什么,等到听见了些许,仿佛是在说“筝,筝……”
“恭仁子,真的喂不下一点药吗?”
“嘴唇闭得紧紧的,牙关也咬得死紧,撬也撬不开。”
“他说的筝,指的就是这一张?”
阿望连忙回答:“小主人平日最爱弹筝,心情好、心情不好的时候,都是弹筝。这筝,是夫人留给小主人的。”
二十三沉吟了一下,道:“我已经把车停了下来,阿望,你能不能在这边上生个火,将鱼汤和药什么的热一热?”
“我这就去。”
“恭仁子,你会弹筝吗?”
“咦!?我……我一个下人,最多小时候学过一点七弦琴,其它就……”
“会一点琴就好。”二十三快速地说,“你立刻把筝取出来,随便弹点什么都好,让它响出声音就行了。”
“这样……要做什么?”恭仁子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