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你知道勇太在哪里吗?」
真弓一见到对方是勇太熟识的青年,便赶紧出声询问。
「呃,我留在这里并不是要找勇太喔。我是因为有事想找你,想说不知道会不会有没有机会碰到,所以就待在这个工地工作。」
搞错问题的阿康夸张地摇摇了手。
「你最近和勇太......」
「没有,我们完全都没有见面。我还想说哪天见到他时,要他请我吃顿饭呢。我最近也搬到这里住,天气热时还是住河边比较好。」
青年指着隅田川笑着,似乎非常能够适应住在帐棚内的生活。
「我去请个假,你可以在这里等我吗?待会就拜托你介绍好吃的煎饼店啰。」
「可是......」
--我的朋友不需要你的殷勤招待。
真弓突然想起,那晚突然大发脾气的勇太。
「知道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勇太会吃醋的。」
「啊!他跟你说了什么啊?真是败给他了,我那天只是开玩笑的啦。」
「咦?」
「因为你长得很漂亮,所以我就开玩笑要他让我跟你玩一次,结果那家伙就气得火冒三丈。我还以为会被他宰了呢。」
阿康大声地笑着,并耸了耸布满刺青的肩膀。
「我戚觉得出来,那家伙对你是认直t的唷。对厂,你现在有空吗?」
「......嗯。」
青年若无其事所说出的话语,让心情复杂的真弓声音不禁哽咽起来。
「那你在这边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阿康说完便脚步轻快地跑回工地。真弓远远地望着他,只见青年向一个似乎是工头的男人低头道歉了好几次。看来是因为突然请假而被骂,尽管如此,阿康还是回到了真弓身边。
「我会等到你下班的,所以不用急着现在就......」
「没关系啦,要是等到我下班那就太晚了,再说让勇太知道你那么晚还跟我在一起,他肯定会把我给杀了。」
一边开着玩笑,阿康在运动背心外头披上了一件工地的外衣。
「到煎饼店去可以吗?」
真弓心想也许可以从阿康身上听到关于勇太的事情,因此急切地朝镇上走去。
「啊,那边是通往你们镇上的方向吧?我看还是不要,咱们在河边聊就好了。」
突然间改变心意的阿康停下脚步,对着打算往龙头町走去的真弓说。
「为什么?」
「因为你看,我身上有刺青啊。你们那种好人家应该全都是些乖孩子吧?」
「不,我家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阿康开玩笑似的露出了肩上的剌青,话语中透露着对带刀家的误解。真弓摇摇头解释着。
「再说,你看我的手指......和你走在一起,害你被人指指点点就不好了。」青年举起少了一只小指的手,笑着说。
那番话和那张无所谓的笑脸,在真弓眼中竟有着勇太的影子。
「才、才没有那种事。你才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你、你怎么啦?干嘛突然当真起来了?」
「其实我哥哥长得更凶神恶煞......而且镇上也有很多在身上刺青的人。」
真弓不死心地补上一句,并且在心底对丈道歉。
「哈哈,原来你哥哥长得很凶神恶煞啊。不过真的不用了,况且我肚子也不饿。」
青年笑着说着,但肚子却在同一时间叫了起来。
「满口谎话......走吧,虽然可能没有岸和田的那么好吃,不过我知道有家还不错的店。」
听见那声音,真弓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阿康,接着又继续迈开步伐。
然而不知为何,青年却固执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说我想吃煎饼,其实是开玩笑的。我说真的啦,咱们到河边去吧。你是勇太很重视的人,所以我也不想为你带来一丁点麻烦。」
阿康两手插在工作裤的口袋里,彷佛望着惹人怜爱的东西般地笑着。
「......既然这样,那你就吃我的便当吧。因为现在是梅雨季,所以里面都是些不易坏的菜色。」
真弓说完,便把根本没打开来吃过、包装得很漂亮的便当从书包里拿出来。
「喔,是自己做的便当啊!真不赖。那我也请你喝个茶好了。这是你妈替你做的吗?」
阿康一边问一边把零钱投进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中。
「不是,我爸和我妈已经都去世了......」
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气氛变得尴尬,似不晓得为什么真弓就是想要告诉青年这件事。
「那还真是不幸啊。这样的话,应该是你哥哥或姊姊做的啰?啊,你要喝什么?」
「奶茶......都不是,这个便当是秀做的。」
「秀?」
「就是勇太的父亲。」
如真弓所托地买了甜甜的奶茶以及给自己的绿茶,青年一脸惊讶地回头望着真弓。
「啊,是那个大学生啊。嘿,那么说来,这是个吃了脑袋会变好的便当呢!」
已经熟悉这附近环境的阿康,直接往离河边最近的阶梯走去。在河岸边,青年挑了和前阵子勇太所坐长椅,招呼真弓坐下。
「......你想回岸和田吗?」真弓有些迟疑地问道。
两人同时眺望着岸边杂然而立的小屋。
「不,我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东京的下町区是个好地方,这里最棒了。」
明显是在强打精神的青年挺起了腰杆,接着他褪去了上衣,看来是觉得很闷热。
真弓察觉到青年是为了他所以才会刻意隐藏剌青,心中不禁难过起来。
「喔,这便当还真不赖耶!哇,看起来超好吃的!那家伙每天都吃这种好东西啊?早知道前阵子就该叫他请客的。」
一打开便当盖,见到配色漂亮,摆放得十分美观的菜肴,阿康不由得发出欢呼声。
「吃的东西不一样,人也会跟着改变的。」
青年看来是真的觉得很美味,只见他大口大口地吃着秀做的便当。
「吃慢一点,否则对身体不好喔。」
话虽如此,其实真弓自己吃饭的速度也比一般人快。因为平常在家里和家人围桌吃饭时,要是不吃快一点,盘子马上就会被清空的。
「能够听到有人对我说那种话,戚觉真奸。」
青年没三两下就把便当吃得一乾二净了。
「多谢招待啦!不过,你为什么会留着没吃呢?」
「......因为我肚子有点不太舒服。」
「没事吧?这便当真是好吃呢。」
青年从口袋里掏出牙签剔着牙,动作完全就像个大人。
「我有一阵子没见到勇太了,他最近如何?」
「勇太他......」
不加该不该向眼前这位青年商量有关勇太的事,真弓心里有些迷惑。勇太应该也不会希望太多人知道他现在的情形吧。
「没什么精神......」
「这样啊。尽管是那种无可救药的爸爸,他果然还是会心情不好啊......这也难怪,毕竟再怎么说都还是自己的老爸嘛。」
叹了口气,阿康的语气中突然带着一丝阴郁。
「咦?勇太的爸爸怎么了吗?」
「怎么了?」没想到真弓会这么反问,青年惊讶地回头看着他。「等等,他爸爸的事情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听说过吧?」
阿康一脸懊悔,似乎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真弓见状赶紧摇摇头。
「不,勇太是有跟我说过他父母的事,而且我还曾经和他爸爸见过面。」
「见过面?」
「......其实只是看过一眼而已。在渔港看到的。感觉身材不是很壮,瘦瘦的。」
虽然很想形容出他的容貌,然而真弓实在想不起那个在黑夜中见到的男人有什么显目的特征。
「没错,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
「老实说,最近勇太的言行举上变得很奇怪。」
真弓原本想要装作知道实情地向阿康探听,不过他还是放弃这个念头,老实地把心里的疑惑全盘托出。
「他什么事情也没有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请你告诉我吗?」真弓紧咬着嘴唇,采出身子向阿康问道。
「唔......」
阿康一脸困扰地搔着头发剃得短短的脑袋。
「其实啊,我原本也有打算去找你、跟你说那件事的。不过,既然勇太自己都不讲......那我也不好开口。」
「拜托你。我求求你,请你告诉我......」
「你真的听过勇太亲生父亲的事情?那他跟你说了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阿康向拼命恳求的真弓问道。
「......他是个酒喝很多的人。」
「然后呢?」
「而且还常常打勇太和他妈妈。」
「......嗯。」
「勇太还说,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男人亲生的。」
「原来这些你都听过了啊。」
阿康挥挥手,示意真弓不用再说下去。
「其实,他老爸已经死了。」
眺望着河的方向,大概是早就准备要尽量以那种方式说出口吧,阿康很直截了当地说。
听到初次得知的消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真弓倒吸了一口气。
「......什么时候?」
「是在春天快来之前的一个寒冷曰子死的。啊,不过你也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啦,因为勇太自己也只是一句『这样啊』,听过就算了。」
青年摇摇手、试图应付过去,然而真弓无法如他所说地反应,他难过地低下头。
--可以给我看......前阵子寄来的那封信吗?
那个时候真弓第一次听说煎饼店的老板娘寄信来的事情,心里着实吓了一跳。
--我已经把它扔了。
面对秀的逼问,勇太的回答很明显地就是在说谎。
「况且,他也说过那不是自己的爸爸,不是吗?」
「可是......」
最后在那个下雨的夜晚,勇太有如哀嚎般的声音又在真弓耳边响起。尽管说那不是自己的父亲,但勇太却因为发现自己和父亲的相同之处而惊惧不已。
--我一直不想......变成那样的老头,但我终究和他们是同一种人。
勇太一定是怀抱着那种心情,说出这种充满愤恨和责备的话语。想到这里,真弓的心就有着纠结般的刺痛。
」......嗯,不过说实在的,那个人的确是勇太的爸爸。勇太嘴巴上虽然否认,不过他自己大概也明白那是事实。」
青年看来似乎觉得很难以启齿。他窥伺着真弓的反应,小心翼翼地挑选适当的言词。
「自从勇太离开之后,他每次一喝酒,总会很自豪地跟人说自己的儿子被大学生领养的事情,还说是因为和他一样有颗聪明脑袋的关系。」
「可是,勇太说他爸爸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孩子啊......」
如果自己说出那些话的男人确确实实就是勇太的亲生父亲,那么勇太会不会越来越无法回复自我呢?不知该从何担心起的真弓喃喃说着。
「......因为我想勇太要是真的把那人当作是亲生爸爸的话,他心里一定很难受,所以我前阵子左思右想,不知道该怎么办,结果还是没能说出口。」
心里也有着相同不安的青年,将他的迷惘告诉真弓。
「不过,我在酒馆里,曾经问过勇太的爸爸。他年纪大了,酒量也变差,一喝酒就开始哭着讲勇太的事。我就问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承认勇太,到底勇太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然后呢?」
真弓心想那可能存在着某种决定性的证据,因而全身微微发抖。他甚至紧张到不知该如何去听那样的证明。
尽管真弓那晚的确憎恨把勇太的父亲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然而如今,他已经去世。无法对谁说出那件事的勇太,恐怕正痛苦地暗自哀悼着。哀悼着被自己抛弃的父亲的死。
「然后大叔他就说『可是就算是我的孩子,一旦送给别人,不就跟打一出生就死了没两样吗?』大家都赞同地笑了。」
青年的话和真弓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还有我......那时候也笑了。」
然而听在青年的耳里,那番话的确就是承认勇太是自己亲生儿子的证明。
而此时,真弓也明白了那番话背后的意思。
终于,对于那份远在他方、不为人知的感情,以及勇太曾经说过自己可能完全无法理解的爱人方式,真弓能够稍微摸索出其轮廓了。
「......你大概听不太懂这些话吧。」
「不,」用力且坚定地,真弓摇了摇头。「你说的我都懂。阿康你......」
在第一次彼此好好地谈话的青年面前,真弓强忍住最近总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抬头望着阿康。
「很想告诉勇太这些话,对吧?」真弓心想青年应该也有相同想法,于是这么问道。
「......嗯,的确是那样没错。不过我实在没把握能表达得很好,再说勇太又恨他老爸恨到想杀了他。」
依然犹豫不决的青年一边喝着茶,一边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凭这件事不可能改变他不是一个好爸爸的事实。他老爸过去的作为,我也目睹过。虽然是不应该那样说别人的爸爸啦,不过我还跟勇太说过『如果有需要,就让我代替你去杀了你爸吧!』」
从那巨大的犹豫困惑中,真弓感受到青年身为一个旁观者,心情是多么沉重。此时的真弓,对于自己的焦急只感到深深的羞耻。
「不过,那个老爸倒是为勇太做了一件好事......用他那颗酒精中毒的脑袋好好地思考过。」
阿康苦笑了一下,接着从口袋掏出了香烟。他没有动手点烟,反而突然回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真弓。
「......谢谢你请我吃便当。」
用笨拙的手仔细地包好便当盒,青年低头向真弓致谢。
「不用那么客气啦,这便当也不是我做的。」
「那,可以请你帮我转交这个吗?」
真弓接过便当盒后,青年突然从口袋取出一个白色的护身符袋递给真弓。
在那相当老旧且脏污的护身符上,还残留着没拭干净的血渍。
「这是勇太他老爸的遗物。虽然他身后只留下了赌博的债务,不过听说有一天他喝醉了,就跟煎饼店的老太婆说要把这个送给勇太。结果被老太婆『开什么玩笑你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喝斥了一番,他爸也笑笑地说那倒是,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这件事了。老太婆在写信时,一直很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一起寄给勇太,不过最后还是没寄。后来她想到可以托我直接交给勇太,于是就给了我。」
只要接受了,那个护身符便会成为「父子」的有形证明。就是因为这样,老板娘和阿康才会如此难以决定吧。
「可是这么艰难的任务......」
深感责任重大的青年托着腮帮子,吐着白烟。
「我那时也跟老太婆说过我的难处,不过她说,因为有那孩子在,所以一切都不必担心。我原本并不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说的是你。所以就请你收下吧!」
阿康突然说出这些话,并用没有小指的手递出了遗物。
「我......可是,我连勇太在为他父亲而苦恼的事情都没有察觉到,而且也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但没帮上忙,还把他逼到离家出走......真弓低下头、紧咬着嘴唇。
「交给他吧。虽然我们只讲了几句话而已,但我很清楚,这件事只有你办得到。」
阿康笑着用和开玩笑完全不同的口吻说着。
「插图」
「勇太之所以会改变,一定是因为你的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