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之声————河野葵

　　不久之后，臣就看到阿悠和吉住一块离开了西栋大楼。阿悠走在吉住的背后，偶尔视线重叠，说一说话。臣就像陌生人一般，从保健室的窗子看着这一幕戏在眼前上演。没有感动，没有愤怒。
　　“坪井！”
　　“恩？”
　　“你有没有脚踏两条船的经验？”
　　听到这实兀的问题，坪井甚为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怎么了？你的女朋友脚踏两条船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
　　“你警觉到什么了？”
　　“警觉？他说谎。他说要陪妈妈出门，结果却是和男朋友碰面。”
　　“恩？她和别的男人碰面？”
　　坪井边嘟嚷，边点燃香烟。一个深呼吸后，白色的烟雾像叹息一般自坪井的口中吐出。
　　“……这是常有的事，我想你也一定有瞒着女友和别的女孩碰面过。现在这只是报应嘛，有必要这么不爽吗？”
　　“我不认为他是那样的人，我不认为他会背叛我。”
　　“是吗？我觉得你之所以会深受刺激，不是因为她骗了你去跟别的男生约会，而是她不应该是个会说谎而去跟别的男孩约会的女孩。”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你不是不能原谅她说谎，而是无法原谅她是个会撒谎的女孩。”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看到臣倾着头，一副不解的表情。坪井悠悠地边说着“你的脑袋真是不灵光耶”，边把烟灰抖在空的饮料瓶中。
　　“她所说的谎。和‘她是个说谎的女孩’，意思是不一样的。”
　　一个深呼吸后，坪井又把烟送到了唇边。他带着略为好奇的表情看着臣。
　　“你确认过了吗？”
　　“确认？什么意思？”
　　“你不想知道她和那个男的是什么关系吗？换成是我的话，我会很在意的。”
　　“就算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说谎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不是吗？”
　　“如果这里面没有鬼，他为什么要说谎！”
　　臣叹口气，说出自己的感受。坪井突然摇了摇头。
　　“你和她还没有‘那个’吧？”
　　瞬间，臣的表情僵住了。坪井则一副“果然不出我料”的表情，不住的点头。
　　臣羞得脸儿发红。
　　“什么嘛，这件事和那件事根本没有关系！”
　　“不，你知不知道她的一切，非常的重要。”
　　“你的意思是说，只要上了床就什么都知道了？”
　　“有很多事不上床是不会知道的。”
　　坪井叹了口气后，若有所思地看看天花板后又看着臣。
　　“快跟她建立进一步的亲密关系，你就会更了解她了。”
　　“怎么谈来谈去，竟然导出这种结论？”
　　“因为你忽略了一桩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臣不解的反问。坪井则“嗯、嗯”地不停点头，以一种略带轻浮但异常冷静而透彻的眼光解释。
　　“如果你弄不清楚这点，你将失去她。”
　　　
　　或许是看书看得太专注，阿悠竟然没有听到走近的脚步声。
　　也或许是阿悠已经不抱希望了。
　　他以为今天臣又不会来了……。
　　阿悠正在看坂口安吾的《盛开的樱花树下》。这本书阿悠在国中的时侯就已经看过了。现在之所以想
　　再看一遍，是因为臣以和自己相同的心境看过这本书。
　　就在阿悠看到故事已接近尾声，男主角杀了那个女人后，站在樱花树下，面对自己的哀伤时，有人拍
　　　
　　了他的肩膀，他才惊醒过来转头一看，臣就在眼前。
　　“——嗨！”
　　瞬间，阿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幻影。但是过于鲜明的幻影竟然对着愕然失声的
　　　
　　阿悠微微一笑。
　　“我看到桌上有你的东西，可是你又不在海外文学的书架前，我还纳闷你跑到哪里去了呢！”
　　“啊……”
　　顿时，阿悠接不上口。因为他以为臣今天又不会来了，所以没待在以往碰头的书架前。
　　“因为我找到了想看的书。”
　　“喔？什么书？”
　　“不，那是……”
　　阿悠慌慌张张地合上所看的书，企图压在手臂下。如果让臣知道他刻意看臣所看过的书那有多难为情。

　　但是臣还是机伶地看到了露在阿悠手臂外的书名了。
　　“是《盛开的樱花树下》？”
　　阿悠羞红了脸低下头。臣从阿悠的手臂下抽出书，啪啦啪啦地翻阅。
　　“我常和你做相同的事。”
　　“……”
　　“你在等我？”
　　臣低声自言自语。
　　“……对不起。”
　　阿悠倏地抬起头来。胸口涌起一阵痛楚。
　　——为什么你一直都不来呢？
　　臣有四天不曾到图书馆。原来，阿悠以为臣请假了。事实上并非如此。因为臣班上的体育课，阿悠亲眼看到臣在运动场满场飞。午休时间，更和同学有说有笑地走向学生餐厅。臣明明在学校，可是放学后却不到图书馆。
　　阿悠以为臣有事要办，而且认定臣办完了事就会来，他每天都如此告诉自己。但是，臣就是没来。每天等臣的时候，阿悠的内心都充满了哀怨和不安。
　　阿悠没有问臣不来的理由，只是看着臣。因为臣平日深情款款的眼神，今天却充满了哀伤。但是瞬间的沉默之后，微笑驱走了臣眼中的忧伤。
　　“你答应明天和我一起出去的喔！”
　　阿悠的大眼充满了惊喜。
　　“你还记得吧？”
　　“嗯，记得。”
　　阿悠用力的点点头，他原本还担心臣已经忘记了。
　　因为臣的这句话，阿悠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好心情取代了原有的哀怨与不安，泪水情不自禁涌了上来。
　　阿悠觉得自己好幸福。
　　“去哪儿呢？”
　　“什么地方都可以。”
　　“看电影？去游乐园？还是去看足球赛？”
　　“不知道。去哪里都可以啦！”
　　“那……我们去看大雅雅。”
　　“大雅雅？”
　　“对，是大雅雅，也可以说是去看大波波。”
　　阿悠越听越迷糊。但是，一只大猫突然闪过脑门，阿悠知道答案了。
　　“大黑猫一一黑豹——动物园。”
　　“了不起，答对了。”
　　因为图书馆还有其它的人，臣只能小声为阿悠鼓掌。
　　“我喜欢猫呀、老虎呀之类的猫科动物。怎么样？就去动物园吧？”
　　“好，就去动物园。小的时候和妈妈一起出去，我总是请妈妈带我去动物园。在动物园里连续看几个钟头，我都不觉得累。”
　　看着喜悦的阿悠，臣绽放出温柔的笑容。
　　“我之所以会建议去动物园，是因为听佳织说你非常喜欢动物。”
　　“我妈？”
　　“是的。就是在我打工的时候，佳织小姐好吗？”
　　“啊……很好。”
　　突然问到佳织的事，阿悠瞬间不知如何接腔。因为之前臣从未问过妈妈的事。今天怎么会突然想起问侯妈妈呢。
　　“我妈很好。”
　　“她还是在店里工作吗？”
　　“恩……是的。”
　　阿悠心想干脆就趁机告诉臣，妈妈就快结婚并且要搬到纽约去了。反正这件事，迟早都必须说的。
　　可是——臣会有什么反应呢？当我告诉臣，我就要离开这里了，臣会有什么反应呢？
　　就在冲口而出的那一瞬间，阿悠害怕臣的笑脸消失，更恐惧臣的心冷却……
　　他希望能多看一会儿臣如阳光般的笑容……
　　“现在还跟佳织小姐到动物园吗？”
　　“不去了，现在只陪妈上街买东西。”
　　“那上个星期天呢？”
　　“恩？”
　　“没什么啦！”
　　臣摇摇头，岔开自己原先布下的话题。
　　“明天早上十一点，绿丘车站见好吗？”
　　“恩？好啊。”
　　“对了，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吧，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络。”
　　“我没有行动电话。留家里的电话可以吗？不过，接电话的人可能是我妈。”
　　阿悠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拿出原子笔和小记事本，在最后一页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后，扔下来交给臣。
　　“谢谢，这是我行动的号码。”
　　臣把阿悠的电话号码放进自己的口袋后，取过阿悠手中的笔和小记事本，在最后一页写上自己的名字和行动电话号码。全都是阿悠所熟悉的向右上方斜出的宇体。
　　“如果有什么状况……不，任何时候都可以打。”
　　阿悠难为情地将记事本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里。
　　“我朋友在外面等我。我先走了。”
　　“好。”
　　“明天十一点。”
　　“恩，十一点在车站。”
　　得到阿悠的承诺后，臣拉开脚步。可是走不到两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来欲言又止地看着阿悠，然后回到阿悠的面前，轻点自己的唇，放在阿悠的眼睑上。
　　“……让我相信你好吗？”
　　－－恩？
　　真挚的耳语，让阿悠睁大了眼睛，正好和臣的视线相交重叠。
　　还来不及问“为什么这么说？”，臣已经转过身去离开了图书馆。

　铃铃铃……波波一直缠在阿悠的脚旁，脖子上的铃铛随着它的移动，一直响个不停。
　　“你到底是怎么了？波波！”
　　被阿悠一问，波波倏地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阿悠，不安地咽咽地叫着。
　　波波原本就是一只腻人的猫，但是今天的情形却特别的怪异。它缠人的模式，既非撒娇也非央求玩耍，而是一直死缠烂打，不让阿悠出门。
　　“对不起，今天不能陪你。”
　　阿悠一脸歉意抱起了波波。打开门，来到客厅。宣布梅雨季刚结束的晨风，吹得镶有蕾丝的窗帘轻轻地飘动。
　　“妈，麻烦你照顾一下波波好吗？它一直缠着我，我没办法准备啊！”
　　坐在客厅沙发上，一面喝咖啡一面看报的佳织，听到阿悠的声音抬起头来，看到阿悠胸口上的波波正闷闷不乐地看着阿悠。
　　“……因为你要去约会，所以波波吃醋了。”
　　顷刻之间，阿悠的脸一片绯红。
　　“你在说什么嘛！”
　　“因为你打扮得那么漂亮啊！”
　　“哪有，还不是跟平常一样。”
　　对阿悠的辩驳，充耳不闻。佳织故意做出拭泪的夸大表情。
　　“我的阿悠已经到了约会的年龄了。”
　　“别伤感了，波波就交给你了。”
　　阿悠红着脸，递上了波波。佳织只得放下手中的咖啡，从阿悠手中抱过波波。
　　“……阿悠，你今天要碰面的朋友，知道你要去纽约了吗？”
　　“嗯？”
　　“我打算一放暑假就送你过去。本来应该先告诉你一声的，但是因为你还要上课，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阿悠有点激动，但是佯做平静，让佳织继续说下去。
　　“难得你和这位朋友相处得这么融洽，妈也觉得很遗憾。不过……我想还是应该尽早让他知道……”
　　“……嗯，我本来就打算今天告诉他。”
　　“是吗？”
　　“嗯。”
　　阿悠露齿一笑，趁着波波在佳织的怀里挣扎，赶快溜回房间。
　　——对，今天就告诉臣吧！
　　我一定要告诉臣，我马上就要去纽约了。
　　和臣度过快乐的今天后，我就告诉……
　　今天我要和臣到动物园，今天是我的第一个约会。
　　在昨天之前，我还以为臣再也不会到图书馆，对星期六的约会也早已死心断念了，但是，臣来了，还亲口提到约会的事。四天来的不安和哀伤，瞬间化为乌有。但是——
　　（让我相信你好吗？）
　　臣临走的那句话，却莫名的牵动着阿悠的心。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发生的事和臣不到图书馆有关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越想越不安，为了安定自己的情绪，阿悠强迫自己甩掉不断在心中涌现的疑问。
　　臣来了，还是像往常一样面带微笑。这样就足够了。
　　自己待在日本的时间所剩无几。在有限的时间里，应该多陪陪臣，多和臣谈谈心，多留下些快乐、幸福的回忆。最后让自己带着快乐的回忆出发到美国。
　　阿悠把写着臣行动电话的小记事本谨慎地放进牛仔裤口袋里，就像之前把臣的情书放在制服口袋里一般。小记事本上有臣的字，每一个字都是臣的一瓣心。阿悠希望永远把它们留在身旁。
　　穿戴完毕之后，阿悠回到客厅，待在佳织膝盖上的波波一看到阿悠，马上纵身飞下，挨在阿悠身边。
　　“今天波波真的不太对劲。”
　　阿悠不安地抱起了心神不宁踱来踱去的波波。
　　“它知道你要出门，开始觉得寂寞了。现在就要走了吗？”
　　“还没有。我们约好十一点绿丘车站见。”
　　“十一点？还有一个多钟头耶！”
　　看到佳织杏眼圆睁，阿悠不服气地拉高了嗓音。
　　“早点准备，才不会落东落西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也未免太早了吧！”
　　“因为早上起来没事可做嘛！”
　　铃铃……，就是这个时候，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
　　阿悠倏地回过头，按下准备从沙发上起身的佳织。
　　“我来接，或许是我的电话。”
　　因为听到电话铃响，阿悠的脑海突然闪过昨天询问家中电话的臣。
　　（对了，把电话号码告诉我吧，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络。）
　　现在才九点半多。这么早就来电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急事。
　　阿悠抱着波波去接电话。带着既期待又不安的心情，战战兢兢拿起了话筒。
　　“喂，你好。”
　　阿悠屏息期待电话那头的声音。但是在下一秒钟，他所听到的并不是所熟悉的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