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的惨笑,在我心上划过一道伤痕,舅妈是个比我更古怪的女人,她明知自己嫁的是个GAY,一个不会
给她温暖和希望的人,最后,却爱上一个绝对不能成为希望的希望,她比我更离谱,更悲哀,我不明白
,怎么会有人让自己的生活乱七八糟的搞成这个样子?可是,话说回来,假如,我老早知道,书伟是个
同志,是舅舅的爱人,我还会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我很想对自己的这个问题干脆的说不,可我的心在
迟疑,这被自己的迟疑吓住,坐在椅子上,看舅妈的嘴唇一张一合的在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装到脑子
里。
“怎么样?咏哲?咏哲?”舅妈连唤我两声,叫回我的魂,她情辞恳切的保证,“舅妈就快搬出去住了
,相信舅妈和你爸之间不会再有什么联络,所以,你也不要再烦恼什么,至于你舅舅和廖老师的事情,
就不要跟外公外婆提了好不好?
“当然,”我点头如捣蒜,这种事情一定不能让老人家知道的啊,郑重答应。“好。”
“已经够晚了,快回家吧,我们都答应了晚上回去吃晚饭的。”
是,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还是要回家的。随舅妈走出咖啡馆,我突然很怀疑,我还有多少力量去面对家
里人?我心仪的对象是舅舅的情人,而舅舅和情人是被我爸生生拆散的,这到底是什么事情?
舅妈在回家的路上,絮絮的跟我说,“以后应该没什么机会再和大家这样相处,这样想想,都觉得寂寞
。我好喜欢家里的气氛-----”
我服气舅妈,爱到这个份上仍能依依不舍,我都好希望自己能立刻失忆,谁都不要面对。
只是这样想,当我站在一大家人面前的时候,一样挨个招呼过去,尤其是对着舅舅,我平静的吓人,所
以,千万不能小看人类的承受力。不知道今天晚上书伟的节日是怎样过的,舅舅能放心回来,想来应该
是把他安排好了的吧?呼~~曾经怀着雄心壮志预备学喝酒,只为了能和舅舅一样,可以随同廖书伟去酒
吧坐坐。中秋的晚上,很难得的,我喝了两三罐啤酒,仍清醒的什么似的,没说错话,做错事,摆错笑
容,只是我学会了喝酒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又能怎样???
过完中秋,我立刻拎包滚回了学校。早上起的绝早,自己出门乘车,路边的雾气还没散,我呼吸着清早
的空气,喉咙干哑,头痛欲裂,即使这么不舒服,我也只想快快离开家,让家里那些人,那些事,离我
远一点,我得先把自己救回来再说,我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对自己说,见到廖书伟,就当不认识。
可当廖书伟带着他特有的温柔与优雅象朵轻云样站到讲台上那一刻,我心里建设了半天的防线就一点点
的土崩瓦解,他果然不是我的森林,不是我的海洋,他是沙漠,真的是沙漠,他深邃的,柔和的,生动
的眼睛,从开始出现的那天,那一刻,从温哥华的蓝天雪地上开始,就被定位成是我找不到归路的沙漠
,只不过,我一直一相情愿的,自以为是的,以为他是为我存在的。他是为了舅舅啊,这个人,他以前
,到现在,至以后,他的存在,都是为了我的舅舅徐家明,跟我没任何关系,我从头到尾,什么都不是
。不,我是,我是个痴心妄想的傻瓜。我盯着黑板,可不知道黑板上的内容是什么,我整颗心都在抖,
抖的象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似的。
“LEE,来,把这段处理一下。”我又被廖书伟点名提问,平时,这是我最爱的时刻,今天,我只怕自己
崩溃,无措的望着板书。
“从前的人,心里有了事,都不对谁说去,就跑去山上找个树洞,把心事讲出来,再用泥巴把树洞封好
。”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应该去找个树洞吗?廖书伟看着我,抬抬眉毛,意思是我怎么不回答问题?我回
答得出来吗?绞尽脑汁,给出个答案,“这样不利于环保。”
教室里轰堂大笑,廖书伟靠着讲台,左脚绕过右脚,这是他习惯的站姿,我一直都喜欢他这个样子站着
,玉树临风的潇洒,他抿着嘴笑,并不着恼,“咏哲,我每次叫你回答问题,都怕出意外,但我又不得
不承认,我对这种意外,有时候也有点期待,来,把你的回答用英文复述一遍,就算你过关吧。”
用英文复述?我傻在当地,口吃。“我刚才说`~说`~的是什么?”
大家又一阵哄笑,奇怪,有什么好笑的?
廖书伟皱眉头,“你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吗?哗,你的灵魂现在飘在太空的哪个角落。”我不吭声
,任他调侃,他示意我坐下,却把我旁边的一个人叫起来,“姜佑谦,给你个机会,把这几句翻译出来
。”
咦?姜佑谦?这个人什么时候来上我们班的课?还坐到我旁边的?姜佑谦站起来,对着黑板上聂鲁达的
一段十四行诗张口结舌,廖书伟语气转为严厉,“我有给你机会让你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假如你不能说
,就请保持沉默,不要干扰别人上课的情绪。”
姜佑谦的脸红成一块猪肝,我周围是一片切切私语声和闷笑声,什么?难道姜佑谦有和我说话吗?并且
被廖书伟认为有干扰到我的情绪吗?哈,他真倒霉。
黑板上的十四行诗被廖书伟逐句解说文法,翻译出来给我们听,“只要一个字,一个微笑,就已足够,
我是快活,又不是真的快活。我爱你,不知怎么爱,何时爱,哪里爱,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
题----------------”
我爱你,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
书伟,你爱我的舅舅,是不是也是这样,爱他,直接地,不骄傲也没问题?所以,你在电脑后沉默了很
久很久之后,说出恭喜。所以,你参加他的婚礼,偷偷地,温哥华教堂里光线明灭,晚来的客人,开门
进来,开门出去。所以,你迢迢而来,来找他,不管他是不是已经结婚了------
而我呢?我是不是对这一切一无所觉,抑或,我其实只是逃避着骗自己,无法诚实的面对他们的关系。
有雨,每下一场雨,气温就下降一点。我没带伞,站在图书馆门口迟疑,最后还是把黑色连帽衫的帽子
往头上一罩,打算直接冲到雨里去算了。有把伞悄没声的遮在我头上,是廖书伟,他很有心情的揶揄我
,“怎么穿成这样,去上课吗?会让人家误会你是去杀老师的。”
我强笑,“有那么糟糕?”
廖书伟故意很肯定的点点头,抓起我的手,把雨伞塞在我手里,“喏,这个你拿去,我可以跟管理员再
借一把伞来用,从这里到教室还有段路呢。”说完,挟着几本书,晃进图书馆,我握着那把伞,感受着
伞柄上他手心的温度,心里也跟着下雨,TMD,他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一点都不想要这种关心好不好?
!
我生病了,感冒,
鼻子堵的不辩香臭,嗓子已经哑成了坏掉的低音贝司。我为了逃避周末回家,还是很腐败的跟着肖瞳瞳
去跳舞,邋遢的穿着牛仔裤和被廖书伟形容成杀手装束的黑色连帽衫,脚上的球鞋上泥迹班驳。肖瞳瞳
说不要和我走一起,怕丢脸,却陪我跳了好几只舞。
我有看到姜佑谦,他站在角落里凝视着我,标准忧郁小生的脸。不过最可怕的我居然能遇到廖书伟,他
戴着顶棒球帽,和几个老师和学生会的干部坐在一起谈笑风生,见到我就叫,“咏哲,怎么一个人?没
舞伴吗?”
我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在抖,干笑,“没有,我可没过到象你们大人这样的糜烂生活,专门有舞伴。”
“啧啧~~这么可怜?”廖书伟站起来,“来,长辫子精灵,大叔请你跳舞。”
我还来不及拒绝,就被他拉到舞池里,悠扬的舞曲,和喜欢的人一起跳,这很美好。可我知道,我喜欢
的人永远不会喜欢自己,这也很折磨。我从来没向他表示过自己喜欢他,这算不算幸运?不然,可能连
这一舞的机会都没有。我随着书伟的脚步旋转,舞厅七彩的的灯光在眼里混合变换着,象彩虹。
不知道是不是跳舞消耗了我对感冒的抵抗力,晚上,我发起烧来,吃了点退烧药,迷糊着,却睡不稳,
耳朵听到一直有人说话,吵闹如菜市。早上起来,小舞和肖瞳瞳说我一个晚上讲胡话,捂着耳朵直叫人
不要吵,鬼附身一样。
我想开个玩笑说这不是上演中国版大法师吗?张开口嘴巴象鱼一样开合,声音发不出来。即使我的嗓子
已经变异到能够给鬼片做音效的状态,我还是答应了姜佑谦的约会。答应了这个约会,是因为他在电话
里讲,“拜托不要拒绝我,我是真的有事情跟你说。”
其实我不知道姜佑谦为什么约我,听说他不是和肖瞳瞳走的很近吗?可我不想管了,管他为什么呢?我
有个歇斯底里的念头,假如他真的开口说,要和我交往,我愿意同意。现在就算是任是谁跟我说这句话
,我都会同意,让上帝给我一个人的影子,用来覆盖掉另一个人的影子,替换掉我的失落和痛苦。这办
法固然白烂,但在没更好的办法出现以前,他总算是个办法。我从校医那里拿了药去赴姜佑谦的约会前
,心里对肖瞳瞳十分抱歉,上次,她与我前男友令狐冲师傅搞暧昧,这次,换我觊觎他的男朋友了。人
生,嗨,公平。
我在约会的地点,电影院前的一家茶室等姜佑谦等了很久,应该是很久吧?我喝了很多杯茶,上了很多
次厕所,吃了不少茶点,花掉一些人民币,看完一本小说,茶室的服务生跑拉N次问我还有没有什么需要
的,我该庆幸他没把我撵出来,因为我经常咳嗽,他几次劝说,“小姐,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需
要我帮你叫出租车吗?”我跟他说不需要,反正他只要把我用过的杯盘好好消毒就OK了,总不会是怕我
非典吧?
先是小舞给过我电话,我说我在等姜佑谦,小舞让我不要等,我没听她的,我觉得等一根救命稻草总比
在寝室里发呆好。后来,天色慢慢暗淡了,我就隔着玻璃窗,看着雨点纷纷坠下来,行人撑着伞,在街
上走来走去,姜佑谦应该是爽约了,他放我鸽子,不过我不生气,反正我根本就是动机不纯,我在这里
坐着,总是件事情。
我没想到,来找我的人是廖书伟,他坐在我对面,要了杯红茶,说,“咏哲,我以为这种偶像剧女主角
才会的这种等人戏码,不会在你身上上演。”
我望着他静如湖面的眼睛,不吭声。
他又说,“告诉我,你对你身边的朋友和同学了解多少?”
我望着他让我迷失的眼睛,依旧沉默。
“你心情不好是不是?”书伟的目光变的深沉,“是为了什么?”
我不想听他讲些有的没的,我只想静静的看他,看的久了,他整个人就好象会浮动一样,隐在湖水后面
,声音也抓不住,后来我就睡着了,是啊,等人等的好辛苦,我怎么注定成了只会等人的石柱?
好象睡了很长一觉,渴醒了,想起来找水喝,睁开眼看到坐在我床边的是外婆,见我要水喝,外婆连声
叫念佛,“菩萨保佑,你可是清醒了。”
我灌了一大杯水,觉得自己好象是活回来了,迷糊着问,“我睡了很长时间吗?”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啊。”外婆说,
“昏迷?”我哑着嗓子,费力怪叫,“开什么玩笑,我好好的昏迷什么?”撑起身体来坐好,真是,浑
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看看四周,可不是?我在医院病房,手上插着针管,吊着一袋盐水,夸张。问外婆
,“我不就是感冒吗?怎么搞成这样?”
外婆大惊小怪,“你这孩子,什么感冒?你是急性肺炎,会要命的咧-----”
健康如牛的我,在娇弱的婴儿阶段,抵抗力没那么好的时候,都没生过肺炎,没理由长这么大了要病成
这样?可见,人长大了不好,百病丛生。我把我的肺炎归咎为戏剧社的责任,“因为我客串了了茱丽叶
,所以感染了她时不时就要晕倒的毛病。”我在出院后这样对家人解释我生病的原因,并发誓,“以后
不会这么丢脸了。”
不过我们家只是假意相信我说的话,她们认定了我为情所累,罪魁祸首就是姜佑谦。我出院回家休息的
时候,舅舅说,“让我们相信一个女生花了一天时间去等一个男生,但其实不怎么喜欢他,这很难吧?
。”
我对舅舅的质疑无话可说,因为换了我我也不相信。舅妈已经搬走了,恢复单身的舅舅应该有了更多的
时间和理由和廖书伟窝在华山路的那间大屋子里,吃钟妈料理的美味菜式,闻院子里的桂花香~~我嫉妒
。听舅舅说那天我晕倒在茶室,是书伟叫了救护车把我送到医院。想不到,我有一天真的会去浪费社会
资源来救自己。
至于那天姜佑谦爽约的真正原因,来看望我的小舞跟我透露,“肖瞳瞳有去找他,我猜她一定是故意去
破坏你和佑谦的,我去找同学的路上看到一辆单车停在一栋租屋前面,那分明是肖瞳瞳的车,跟别的同
学打听,知道那里是姜佑谦租的房子。”小舞很呕,“我打电话给你让你不要等了,你又不听我的话。
”
我暗松口气,幸亏姜佑谦没来,和他约会本是个烂到爆的主意,我没理由为了让自己好过点就去找姜佑
谦的麻烦,这对他很不公平,好在肖瞳瞳出现了。瞥眼小舞见她犹自愤愤,忍不住猜疑试探着问,“小
姐,你该不是去砸人家的门吧?”
“嘿嘿,你说对了,”小舞扬眉而笑,“我砸开了门,看到衣裳不整的一男一女,确认是背叛你的两个
人之后我狠狠的骂了他们一顿,我骂的很大声,有几个同学跑进来劝,廖老师正好到那边抓中药,也看
到了啊,我还有拜托他去茶室找你,让你不要等了。”
我难堪的蒙住脸,冲动的小舞啊,倒霉的瞳瞳和佑谦,真真是无妄之灾。我不得不把事情讲清楚,“我
不喜欢姜佑谦,”我对小舞说,“所以真的不用去为我不平。”
可是小舞的答案与别人无出其右,“你等他等了很久诶,只有一个女生很爱一个男生,才肯为他浪费那
么多时间吧?”
我无言,怎么表达呢?说我是在等一个根本不会出现,但最后却莫名其妙跑来的廖书伟吗?
“我们很多同学都是支持你的,觉得肖瞳瞳很过分,现在她由红的发紫变成黑的发臭,”小舞临走前用
力讲,“她乱来的结果就是声名狼藉。”
这就是人群聚集的地方会发生的事情,阴错阳差的,有人会声名狼藉,有人会清白无辜。但事实上,原
罪说明没人会无辜,我们都是有罪的。
我没去上课,请了假在家休息。舅舅在家的时候越来越少,外公外婆多少有点不适应,这和他们所期望
的,儿孙绕膝的景象有太多差距。我爸我妈情况也不太对,她们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相敬如冰。我知
道这个时间我们家就象个气球,针眼大的压力都能让他爆炸,所以我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想
,忍忍就过去了,就没事了,我们就会痊愈了,万没想到,最先没忍过去的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