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元烈想了很久,缓缓的点了点头。
第二百零四章:梅花
燕清粼清晨醒来时,竟意外的发现自己拱在卫少天怀里,不由蒙了片晌。
卫少天睡的极浅,燕清粼一动他便醒了,于是侧撑起身子凑过去在他额上试了试温,轻轻一句:“胸口处的伤口还疼么?”
燕清粼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君父昨晚没睡么?”看卫少天眼角处疲态格外明显,而且貌似听到昨晚有人来的声响,只是当时实在睁不开眼,所以不太清楚。
卫少天莞尔,对外面唤萧达端杯热茶来,这才一边顺着燕清粼的长发,一边系好他的亵袍,说道:“我就是昨晚睡得迟了些,没甚么……”
萧达端了茶来,卫少天小心的喂燕清粼润了润嗓子,又让萧达取来长衫给他换了,方稍稍用了些白粥,才半哄着燕清粼把药喝了。
期间,燕元烈派火铭羽来问了情况,只说午膳再亲自过来。
卫少天跟着火铭羽离开了片刻,似乎有话要问的样子,燕清粼无聊便翻着最近的暗报,有些是多日积压下来的,其中自然不乏苏逸风的一小摞。
还没有细看,卫少天已经返了回来,于是燕清粼便赖在他身上缠着卫少天讲讲此次西域之行的趣事。卫少天抿嘴一笑,便将他与燕元烈在安息和大食时经商贩运的经历一一讲来,异域风土,别样风情,两人又都是造访名川、惬意侠游,自然格外尽兴。
燕清粼乖乖听着,心中也微起波澜。
说到一处,卫少天话头一停,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伸手在衣袖里掏了掏,取出一件被白色丝绸细细包裹的物什:“平时里也没给过你甚么,偏生给你的麒麟玉让柯……”声音一顿,见燕清粼脸色一变,卫少天轻咳一声才说道:“萧达说让你不小心摔了,那块忘川玉也不知被你放在了何处,真是个不上心的孩子……”
燕清粼脸上一红,又不好说麒麟玉从柯子卿那处要回来后就让燕清粼给碎了撒进太子府的后花园了,而忘川玉自从送给姬容后就以丢失为由搪塞沁后,现下倒也不好意思再说出实情了……
卫少天没有在意他的小心思,只摸摸他的头:“虽说元烈给了你和翊儿一对的双龙配,毕竟还是太过华贵了些,你也未必喜欢,所以这次去西域恰巧碰到一块合心意的暖玉,就顺道买回来了,不知道粼儿喜欢与否?”
丝绸展开,竟是一块剔透精灵的梅花暖玉,细致的雕琢,光滑的菱角,用一条蜀绳盘了个吉祥结,底端则是打散的长穗子,仿佛细风一吹,梅花摇曳,芬芳阵阵。
燕清粼双手接了,摩挲着上面的花纹,嘴角勾了个好看的弧度:“好漂亮。”
卫少天抚着他顶发:“喜欢就好。”
燕清粼忙往腰侧系,弄好了还左右看了看,甚是满意:“粼儿谢谢君父。”
卫少天但笑不语,忽然瞥见他腰间的另一侧内里好像别着一个小荷包,于是问道:“你又不能出去,怎地把荷包也挂在身上?”
燕清粼一愣,顺手撩开四片剪裁的下摆,捏了捏那个荷包,淡淡的一句:“粼儿在里面放了一块暖玉,一直……都带着,那会儿刚祛了寒毒,萧达说这样好些。”
听他话里有话,卫少天便明白了几分,于是伸手接了过来:“我能看么?”
燕清粼一犹疑,缓缓点了点头。
松开荷包的绳口,里面竟真有一块成色极佳的暖玉,蓝色的光泽,还透着几番晶莹。
卫少天微微皱着眉头,拇指轻轻扫过玉面上那个飞扬精刻的“粼”字,指尖一弹,那块蓝玉登时翻了个个儿,背面也刻了个字,竟是个遒劲优雅的“慕”字。
卫少天抬起头来:“这个是……”
燕清粼顿了顿,才不情不愿的说道:“安妃死前,我见过她,那时她胡言乱语的,我也听了个大概,大体就是慕平是东方润之子之类,后来就起了疑心。父皇对我在凉庭的势力管的严格,是怕我斗不过风锦公主而吃亏,而北辽那边父皇则不管我,所以我便派了飒前去调查,果然……不出所料,当时慕平又将这块价值连城的玉送到我手中,所以我便有了个大胆的假设,只可惜……当年君父……竟在西南战场……”
仿佛想起那时的痛心,燕清粼语调一变,声音停住了。
卫少天微叹一声,将人揽进怀里:“是君父不好,让你担心了……”
燕清粼摇摇头,复又说道:“我回京后,得到了慕平绘制的凉庭地图,本来没甚么疑心,后来偶然间竟发现父皇临摹了一份一模一样的地图藏于暗格处,不由想的更深了些,所以我便让飒带着这块玉一道去了凉庭,按着图上的标徽细细察过,结果……”
卫少天心中已是明了,也有些感慨:“没想到,北辽的国藏竟然隐在凉庭境内,难怪当年很多人都未能在北辽找到……”
“但是,”燕清粼想了想,又道:“我却没让飒张扬,仍然将那处宝藏封印了。”
卫少天捻着燕清粼的脸颊,温言道:“你想将它还给东方慕平?”
燕清粼点头不语,在卫少天胸前蹭了蹭,似乎想寻个舒服的姿势。
卫少天笑着调整了身子,应允道:“难为你这么为他着想,我虽与东方慕平见的不多,但……既然是你看上的,也必是个好孩子。”
燕清粼默了片晌:“君父,你说……我该不该将东方润的事告诉他?”
卫少天一愣,却说道:“那你为何要骗姬容说东方润不是他母妃?”
燕清粼苦笑一声:“容儿这些年遭的罪不都是拜他这个母妃所致?若是让他知道他的母妃为了寻她另一个儿子而不惜让容儿成了手中的一个工具,他……能受得了么?”
卫少天用下巴蹭了蹭燕清粼的头发,轻轻一笑:“粼儿,你疼惜姬容是一回事,你如此骗他却是另一回事,东方润是他母妃,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就算是他们母子反目,姬容不是还有你么?我相信你必不会让他再受被人利用之苦,所以你该让他自己来选,而不是欺瞒……”
燕清粼抬起眼来:“君父,你……”竟不反对么?
卫少天深深看他一眼,语重心长:“只要你喜欢就好,我知道粼儿向来是有分寸的,旁的我不担心,只你莫委屈了自己才是正经。”
燕清粼浑身一颤,轻轻闭了眼:“君父……”
“嗯?”
燕清粼顿了顿:“君父……君父若是想带风锦公主走,我……我……”
卫少天一愣,顿时讶然:“粼儿你……”
燕清粼蓦地睁开眼睛:“我能让君父安然脱身!”
卫少天呆呆的看着一脸坚定的燕清粼,顿时哑然失笑:“你好不容易建起独立于你父皇掌控的暗卫,就这么想葬送掉么?”
谁都知道,燕元烈的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的……
燕清粼默了片晌,才缓缓说道:“粼儿早在五年前就暗地里让萧霆着手此事了,飒他们虽是我的心腹,却也是父皇眼中的棋子,我不能太过依赖,所以才起用萧霆。他没让我失望,这些年在凉庭蛰伏,伺机而动,不仅与二哥暗地里配合的天衣无缝,明面上也将姬陉掌控在手,这次凉庭之战可谓兵不血刃,萧霆当记一大功,不过他的身份不宜曝光,所以只能让二哥抗下这一切。而这样做,父皇一时半会也不能明了我到底藏了多少暗势,所以如果君父……”
卫少天抬起手指点在燕清粼唇上,轻轻叹声道:“粼儿能有这份心思,我很高兴,但是粼儿,你要对君父说实话……你愿意我与你父皇分开么?”
燕清粼一怔,心思转了半晌,才默默摇了摇头。
卫少天轻轻一笑,将燕清粼拥进怀里:“你这个小精灵鬼,这是在试探我么?”
燕清粼脸上一红,小声强辩:“粼儿不是……”
“那你为何非要让燕清流将风锦带到三河去?”
“……”
敛了笑容,卫少天轻叹一声:“我与风锦的事,当年牵扯了许多事许多人,她是个好女人,是我当时……负了她……这是我与你父皇要处理的,所以,你不必管这些,你只要过的开心就好。”
燕清粼抿了嘴唇,也便不再多言,毕竟是父皇与君父之间的事儿,本也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了……
中午时燕元烈来了行宫,问了燕清粼的情况,三人又一起用了午膳。期间,燕元烈问起燕清粼回京的日子,燕清粼只说呆个几日等伤口好些了便会动身,燕元烈点了点头又提点了几句,卫少天则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频频给燕清粼夹着菜。
燕清粼午睡时,卫少天察觉燕元烈脸色似乎一直不太好,仿佛有事在心的样子,于是卫少天看着燕清粼喝下药躺在了榻上,便嘱托几句陪着燕元烈一起离开了。
萧达在一侧给燕清粼轻揉着腿,形容恻恻,燕清粼知他自责过甚,便柔声道:“又没有甚么大不了的,就是受了些小伤,萧达别这么在意。”
萧达嘴角抖了抖,声音里有几番恨恨:“主子只需按自己意愿行事就是,萧达本就是个奴才,又何曾配得上管主子的事?主子这么说要折煞奴才了……”
燕清粼自知理亏,侧过身来拉住萧达的胳膊,淡淡一笑:“我……朕这次行事有些鲁莽了,下次定不会再如此,达哥哥就饶这一遭,好么?”
萧达眼角一酸,附上燕清粼的手:“主子下次可不能不带萧达……”
燕清粼微微颔首:“朕记着了。”
这话倒是千真万确,以后燕清粼不管去何处,在身侧必有的一人便是萧达。这么多年过去了,萧达已经不再单纯的是燕清粼身侧的一个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奴才,更是燕清粼所仰赖的心腹,经过此次经历,燕清粼更是体会颇深,若是当时萧达跟随在侧,燕清粼远非像上次般那么鲁莽行事。
萧达是燕清粼自小就养成的依靠,不管是后来那些林林总总的背叛与归属,还是那些纠纠结结的服从与利用,萧达的忠诚,燕清粼从来都不怀疑,只是更加谨慎了一些,至少燕清粼能够瞒着身边最为信赖的暗卫培养更为精锐的暗卫,说明燕清粼考虑事情愈加理性了。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这当是可喜可贺的。
事实证明,燕清粼自身的恢复能力极强,退烧后又睡的极为通爽,伤口那处也痛的轻了,于是次日后,燕清粼便让萧达捧了折子来批阅。
燕元烈和卫少天似乎有事要处理,不能来照顾燕清粼,所以水灵秋获准进了行宫,只一见到燕清粼,他大大的眸子里的水珠滚来滚去,那双桃花眼竟是肿得像两个核桃。
燕清粼哑然失笑,拉他上了榻好生安抚,才有了笑模样,于是便乖乖的倚在一侧帮燕清粼磨墨。
有他陪着舒服不少,燕清粼偶尔逗他几句,批起奏折来倒也不枯燥。
整个一天也无人来打扰,听萧达说姬容回来后情绪一直不稳,见燕清粼受伤昏迷后更是有些失控,所以被姬澈用了药一直睡着,姬澈不放心便随护在侧。柯子卿身为平南将军,在这个节骨眼上当然忙着处理北辽归属的大事,身份上也自然不能明着出入皇上的行宫,前些个他擅离职守险些被刘世勋给办了,幸好萧达反应快以燕清粼的口谕蒙混了过去,至于悠儿……听说被木澜瑄解毒清醒后,已经在行宫外跪了四五个时辰了。
燕清粼派他去凉庭时,明明让他跟着萧西来着,结果他却自作主张潜入凉庭,结果被燕清川抓了,幸好这次没出甚么漏子,不然……
微叹一声,燕清粼拿起那卷轻柔宣纸的暗报,上面的字迹还是清秀如初,只有六个字:汝子思汝甚,归否?
轻轻地,燕清粼笑了,把暗报捏在手里,他后靠在软枕上闭了眼:“萧达,最近逸风的情况怎样?”
萧达眉头微微皱着,小心斟酌着说道:“主子,苏公子产期在即,怕是……就在下个月了。”
“风泽平怎么说?”
“风大人来的暗报说,苏公子这几日症状愈甚,主子……还是要早些回去较为妥当。”
水灵秋大眼睛一忽闪,轻轻帮燕清粼揉捏着臂膀,咬了下唇。
燕清粼睁开眼,微微一叹:“萧达,你说逸风此人如何?”
萧达略一思量:“憨而不狡,灵而不愚,当是可用之人。”
燕清粼抬起一张暗报递了过去:“看看罢。”
萧达双手取了过来,仔细看了一遍不由惊讶万分:“这个……”
燕清粼耸耸肩:“他那时就已经早就看出了柯焕然的奇怪之处,本想提醒朕的,只是当是朕已经不在北辰,所以他才让海迹及时赶到,算是帮了朕的一个大忙。”
萧达合上暗报:“苏公子为主子所虑,当是应该。”
燕清粼一顿,不置可否,只淡淡一句:“是啊,朕也挂念他了,他也定是想朕回去了,才在暗报里说的这么委婉,呵呵,这大半年没听他在耳边撒泼,还真是有些不习惯……”
萧达展颜道:“应该恭喜主子即将得龙子才是。”
燕清粼一歪头,似乎想了片刻,才捏了捏额角:“只要逸风平安就好,孩子……就看他的造化了。”
“主子也别太担心,风大人已经从森爻族内寻了秘方,这次……该会顺利些……”
“但愿如此罢。”
“主子……这次急着回京,该是为了苏公子?”
燕清粼舒出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暗报:“怎的说朕也应该陪着逸风才是,他色厉内荏,外强中干,这个时候自己独自撑着,还指不定怎么埋怨朕呢,倒也是朕不好,让他自己承担这一切。哦,对了,吩咐海迹,莫要让逸风知道朕受伤之事,他现在身子不便,还是别知道的好。”
萧达低头应了,复又说道:“二皇子今晚上就能到,估计……会求见主子。”
燕清粼眉头一挑:“上次朕昏着,没来得及跟他说话,若是来了,就让他来罢,你也别拦着。”
“那五王爷……”
燕清悠本就有腿疾,若是跪的久了,还是燕清粼自己心疼,这所谓的“罚”,还是点到为止罢。
燕清粼瞥了眼门外:“让他进来罢。”
“是。”
萧达一出去,燕清粼便一把按住水灵秋在他肩上按摩的手,淡淡一句:“逸风的事,你本来就知道,所以朕才不忌讳,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