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算是看透你了,你这个人根本是落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对谁都无心啊,你终究是那个最狠心的人……你知道么?”
“可是我却怎地也放不下,放不下……你说,我是不是被你整惨了?”
“若我死了,我便在那边祈你长寿,然后在奈何桥边等你……若我未死,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我就是这么霸道,你若不愿见我,就咒我马革裹尸算了……”
燕清流喃喃地说着,燕清粼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插言,直到燕清流声音微颤,方才又跌进一片沉默里。
御书房外,萧达轻轻叩门:“主子,户部尚书李大人说,都准备好了,该让二殿下出发了。”
燕清粼感到身上之人一僵,却没有松手的迹象,只得撑在他胸前,试着挣出身来,接过刚一动,燕清流极为干脆的松了手,退开几步,跪地一礼:“吴雄一事,权且放心,我会料理,那……拜别太子殿下!”最后一句,他加重语气说出来,接着一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清粼蓦地伸出手,那句“二哥保重”却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眼睁睁的看他摔门而去,少有的决绝。
不由苦笑:这到底是谁更狠心?
摇摇头,燕清粼强打起精神看刚送到的西南暗报,顺便让萧达请候在执事房的兵部尚书贾信,合计一下定北亲王在西北到底有多少身家,以及西北增兵事宜,刚刚说到重点,却见萧达慌慌张张的从外面跑进来。
燕清粼脸色一沉:“怎么如此没规矩?没看到我正在议事么?”
萧达脸上一急:“主子息怒,奴才有要事禀。”
贾信见状,知道是不能听的事,忙起身道:“殿下,臣先到外厅候着。”
燕清粼点点头,看贾信走了才道:“到底什么事?”
萧达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主子,苏大人醒了……”
燕清粼一喜:“真的?”
萧达苦笑:“奴才哪敢欺瞒殿下,只是苏大人醒了后,知道龙子落了……反应很激烈,翩姑娘应付不过来,怕出事……所以……”
燕清粼脸色一变,蓦地从位上跃起,向殿外走:“取消今晚的议事章程,回府!”
第一百一十二章:提点
百无聊赖的坐在执事房里,柯子卿有一句没一句的听身侧的刘嘉卫说着军中趣事,心里却盘算着昨日燕清粼遇刺一事,不知他伤的严重与否,今晨早朝时,见他脸色有些不济,却强打精神理政的模样,多少有些担心。明明前日出猎时还好好的,不过一日却发生如此大的事,早知道自己该时刻跟着他才好,至少不用难以见面心难安。
想到这儿,柯子卿不由苦笑,今夜燕清粼召他们来多半该是何时开拔,更何况他身侧高手如云,哪需的自己瞎操心。就像这次,依燕清粼的性子,多半不会毫无准备的……但他却丝毫未跟自己提及此事,这……算什么?
突然身体猛地被摇晃,柯子卿缓过神来,正看见刘嘉卫一副怨怼的模样,忙起身赔礼道;“刚才我有些走神了,咱……说哪了?”
刘嘉卫颇为气恼,想他从小也是被捧在手心里长得,何时受过这种怠慢?只看柯子卿诚恳道歉的模样,这火气又实在发不出来,末了一甩袖坐在椅子上,闷闷的不说话了。
柯子卿有些讪讪,知道刚刚刘嘉卫一直在说此次西北之行,这次能被委以重任,刘嘉卫的确很兴奋,只是柯子卿的心绪却与之相反,怎地也高兴不起来,所以自然没有心情跟他聊些西北增兵一事。既然刘嘉卫不愿理,柯子卿也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只得怔然的坐了。
房里的另外一人——飞骑军的邢璨,独自环臂立在门边,看到两人仿佛有些不愉快,他斜睨了刘嘉卫一眼,没有说话,干脆撩开门帘出去透透气。
结果,刚一迈步,接着与正进来的萧达差点撞个满怀,邢璨忙退了一步,看清来人,邢璨一怔,接着双拳一抱:“萧总管。”
萧达回礼道:“将军多礼了。”
“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召见我们了?”
萧达摇摇头:“今夜殿下有要事,所以暂时不议了,我便是来传话的。”
话刚说完,便见柯子卿从里面走出来,有些焦急,他上前一步,拉住萧达:“怎地了?又出事了么?”
萧达暗中向他使个眼色,提醒他别失态,一边不动声色地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殿下有些旁的安排了。”
刘嘉卫有些疑惑的望着神色失常的柯子卿,心里纳罕,倒也说不出什么不对,于是便问道:“请问萧公公,太子定好何时再召见我们了?”
“这个……殿下还未说,刘将军静等宣召便是。”
三人点点头,却各有心思。
萧达也不多说,只略一行礼,便要走了,形色有些匆忙,结果没走几步,萧达突然转身对邢璨道:“邢将军,你也离府多日了,就算军中再繁忙,是否也该时常去看一下殿下?再怎么说,邢将军也是太子府出去的人,这点礼数不该忘罢。”
这一番话,虽不轻不重,却让在场的三人都白了脸。
邢璨咬着下唇,身形僵硬,呼吸顿时有些混乱:“我……我知道了……”
萧达点点头,接着快步走了。
邢璨愣了片刻,连告别都未说,便提步掠着消失在夜色里,倒是将柯子卿和刘嘉卫撂在当下。
刘嘉卫摸着鼻子,有些不满:“真是的,好没礼貌,他还真被太子给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不就是长得出众些么……”
没理会刘嘉卫的窃窃私语,柯子卿若有所思地望着邢璨有些萧索的背影,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末了,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接着对刘嘉卫说了句“告辞”便飞身而走。
等刘嘉卫缓过神来,那还见得着柯子卿的身影,顿时又是一阵气恼,咬牙切齿一般:“柯子卿,你等着!”
追到玄武门,果然见邢璨单膝跪在萧达面前不知说些什么,柯子卿顿下脚步,没上前,只见萧达将人扶起来,又嘱咐了句旁的话,邢璨方谢过走了。
柯子卿有些不解,如此收敛听话的邢璨的确不多见,尤其是中间隔着燕清粼,这事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柯将军!”
突然一声唤,柯子卿本来就没打算隐着,便几步飞了过去,正见着萧达淡笑着看过来:“柯将军好雅兴,喜欢听墙角了。”
柯子卿脸上有些挂不住:“柯某无能……却未听成。”
萧达未置可否:“这个就不谈了,我还要赶回府里,柯将军该是有话要问罢?”
柯子卿反问:“他……回府了?”
萧达点点头:“主子怕是已经到府上了。”
“他……伤的如何?”
萧达叹口气:“柯将军不用太过担心,主子无碍。”
明显舒了口气,柯子卿话里多了份轻松:“那日赶到时见了满地的血,还以为……”
萧达打断道:“主子无碍,只是伤了旁人。”
柯子卿顿时愣住,当时御前侍卫传出的话说是燕清粼受了伤,遇刺时周围没有护卫。若是旁人护着他伤了,直接说出来不就得了,到时此人说不定还能得个重赏,只为何燕清粼还替这个受伤的人遮掩?这……太蹊跷了。
心里转过几番猜测,都觉得不对,柯子卿突然想起今日早朝上的情况,猛地看向萧达:“苏……苏逸风么?”
是了,今日早朝上,李在元代替吏部尚书苏逸风陈述吴雄援粮一事,而未出早朝者也是苏逸风一人,燕清粼也理所当然般的没有过问。柯子卿当时担心他伤势如何,没有过分在意,现在想起来的确有些奇怪。
萧达眼里多了份赞赏:“柯将军果然明察秋毫。”
最让柯子卿在意的不是这句恭维,而是:“他怎么会在场?”
“柯将军,有些事情若是你该知道,殿下自然会告诉你,我是不能代劳的。今天我告诉你此事,不过是希望柯将军能体谅主子这几日分身乏术,苏公子伤的极重,主子格外费心些,所以……”
柯子卿苦笑道:“我不会那么没眼色,让萧公公担待了。”
萧达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既如此,那请将军专心备军,下次见到主子时该如何做,柯将军想来也知道些,我就不多说了……哦,对了,主子最近脾燥,内火有些虚,适合吃些水润的果品,我记得将军府上的厨子会做水晶荔枝羹的,对罢?”
柯子卿一愣,接着明白过来萧达话里的隐意,脸上顿时有些舒展:“柯某明白了,谢萧……萧大哥提点。”
萧达转过身来,露出抹苦笑:“柯将军客气了,我可什么都没说,告辞了。”
说罢,身形一动,已经远去了。
一袭风过,柯子卿有些寒颤,裹了裹风衣,看着萧达消失的背影,出了片晌神。燕清粼看重萧达,果然是有原因,如果自己处在这个位置上的话……该不会如此大度罢……
叹息一声,柯子卿无意识的抓紧藏在怀里的金丝锦袋,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第一百一十三章:不舍
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太子府,燕清粼从马上跃下来,回手将马缰扔给跟上来的萧剑,便提步掠进府去。门前上来迎接的侍卫还未来得及行礼,只觉得眼前闪过一袭白影,再看时哪还有燕清粼的影儿。
萧剑见状,忙将马交给还愣着神的侍卫,自己也运气追了上去。
进了风月阁,正见风泽平与翩立在门外,燕清粼脸色有些沉凝,在门口顿了顿才走了进去。
“爷。”
翩迎了上来,帮燕清粼解了披风,神情有些小心翼翼:“爷,今晚还回宫么?”
燕清粼面无表情的睨了她一眼:“你说呢?”
翩脸上有些讪讪:“爷,苏公子他不让人进去,还摔了药碗……”
明显感到燕清粼散出的隐隐怒气,翩立时识相的闭嘴了。
自始至终,风泽平都不言语的站在一侧,目不斜视的盯着脚下。
的确,若论行医救人,风泽平不在话下,但并非任何人都能有幸让这个饮誉江湖的神医出马相救,若是燕清粼倒也罢了,毕竟是燕元烈的骨血,风泽平自然义不容辞。但苏逸风,救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若他再做些其他的出格之事,倒不是他风泽平能够管得了了,所以是死是活,那都是苏逸风自己的造化,他风泽平何苦去管这闲事?
燕清粼也懒得跟他计较,只瞥了风泽平一眼,淡淡一句:“逸风怎么样?”
风泽平双手一礼:“殿下放心,苏公子已是无碍,不过只怕他现在不宜情绪波动。再说,苏公子毕竟刚刚落胎,私处伤口未合,若是感染了,怕会引发旁的病症。”
说来说去,让燕清粼听的越发不自在:“既然如此,师傅怎的不阻止他?逸风本就不会武功,内力也没多少,师傅若动手的话,逸风根本……”
“殿下!”风泽平突然打断燕清粼,话题一转:“殿下今夜议事如何了?”
燕清粼一愣,顿时瞳孔一缩,没有接话。
“殿下身为一国储君,如此紧要关头,怎能为了一个男人弃国家大义于不顾?殿下还当自己是个年少轻狂的皇子身么?”
这话里已经是在严厉问责了,就冲燕清粼这声“师傅”,风泽平也不会坐视不管。
置在身侧的手顿时握成拳,有些颤抖,燕清粼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接着直接经过风泽平,开门要走进阁里。
风泽平身形一动,追了几步:“殿下!臣的话请三思!”
燕清粼停下脚步,却没转过身来:“我明白师傅的好意,但是……师傅别忘了,我不单是个太子而已。”
门声一动,已经关了。
风泽平有些怔然,俄而露出抹苦笑:“但在帝座眼里,殿下可揉不得沙啊。”
翩叹口气,上前一步:“风大人过虑了。”
风泽平摇摇头:“是殿下太容易怜惜旁人了。”
“可圣君从来都没明着干涉么?”
“呃?”风泽平一愣,说来……倒也是。
翩跳下台阶,坐在廊下,拨弄着手下的小石头:“我跟着爷这么多年,说句逾矩的话,从未见爷放纵过,以前是被人排挤,爷自然小心,可是做了太子后,爷依旧跟往常一般,面上虽看着温吞,实则谁都未见殿下拼命的模样。”
风泽平若有所思地在她身侧坐了:“这些……自然瞒不过圣君,怕就怕殿下太过专情一人,这才是圣君最忌讳的,毕竟殿下之前此类代价太大了……”
“可你看这些年,殿下身侧可曾稳下过一个人?来来去去,倒也有不少了。若说殿下多情,却也好笑,殿下实则很少耽于儿女情长,那些个媛女俊生,虽是围的多了些,殿下也照样游刃有余。”
“可是……”
“可是圣君问了么?”
风泽平一愣:“还……未曾听说。”
翩看了眼风月阁,眼神有些迷离:“圣君忌讳殿下沉于私情,但若是见情移情的话,圣君岂非放心得多了?更何况,殿下处理政事向来日理万机,圣君宫中随处都是眼线,难道还有何不放心的么?”
风泽平顿时有些恍然:“是……这样么……”
翩皓齿一笑:“不怕风大人去跟圣君说这些事,殿下向来行事无懈可击,朝中极少有非议,私里又将与郡主成婚,圣君还有何不满意的么?”
风泽平苦笑道:“你轻看风某了……风某也是为大燕社稷着想。而且帝座并非那种不近人情之人,担忧殿下是因为他虽对敌人不吝手段,对身侧之人却极为优柔寡断,这可是帝王之大忌。不然,殿下也不会三番四次的被他国王室之人钻空子。”
翩有些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殿下也有要护着的人,这不是我这个手下该过问的事。更何况,那种刻骨铭心的感觉……怕是我们做暗卫的所不能理解,对于殿下来说,就算被利用了也罢,被叛离了也罢,殿下或许愤懑,或许寒心,但有一点却从来没变过。”
风泽平望了过来,有些讶异:“哪一点?”
翩蓦地闭了闭眼,轻轻说道:“问心无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