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媚道:“需太古神器神农鼎熬出的仙药,或是以阴阳调和,蕴万物化生之力的宝物。这两教斗得正酣,又去哪找?”
话音未落,哪吒双眼恢复神采,咬紧牙关,把那完好之手狠狠插进自己胸膛!
喜媚吓得尖叫,未知发生何事,被哪吒胸口鲜血喷了一身,正要转身避让之时,哪吒却握着一物,缓缓伸出手来,伸到喜媚面前,便不再动了。
那物离了胸腔后,哪吒双眼黯淡下去,本如游丝一般的气息完全断绝。
姬发与喜媚怔怔看着哪吒掌中不断旋转的红玉,鲜血退去,球体露出光洁表面,发出温润红光,却是太乙真人昔年铸就的哪吒之核——造化灵珠。
哪吒无魂无魄,生命全赖灵珠支撑,那造化灵珠分为鱼形阴阳两半,彼此互相嵌合,正是昆仑山集化生之力于一体的独门异宝。
此刻佳梦关小门洞开,关内驰出一骑,骑上将领全身黑色铠甲,头戴墨龙神盔,遥遥朝姬发这处望了一眼,策马疾奔,迂回离了那关所外,没了踪影。
马上之人正是纣王,纣王停在金鳌岛正下方的巨大阴影内,翻身下马。一手抚上坐骑四目青骢前额,缓缓道:“你且归去,路上当心流箭。”
马儿通人性,依依不舍离了,天子抬头眺望头顶,抛出在申公豹处讨的风符,平地升起一股气流,把他托上高空,向远方唯一存留的红水阵飞去。
王天君实力居金鳌十天君之首,经千年修炼,已隐有与赵公明分庭抗礼之势,自不是天化与木吒能轻易破阵的。所以姜子牙才会令哪吒兄弟闯阵,哪吒有混天绫避水,木吒有吴钩剑诛敌,破阵不难。另一面黄天化有昊天塔在手,正可镇那落魂阵中无数怨魂。
然而哪吒阵前换将,打乱了太公望计划,此刻天化正身陷险境之中。
浩然走到金鳌边缘,已是日暮时分,天际晚霞染血,大地上英灵冲荡。红水阵外萦绕着一层杀戮浊气,正犹豫是该入阵相助,还是回昆仑去找子牙回报时,只见那浊气倏然一荡,分开一道通路。
远方一名黑甲武士缓缓升上高空,红水阵外血光仿佛惧怕,又仿佛不敌那英伟男子的真龙之气,自动退去。浊气翻涌,张开宛如饕餮般的一张大口,笼住了那黑铠骑士。
浩然失声喊道:“殷受德!”
旋即不顾一切冲进了红水阵里。
46.通天出战
那是一片苍茫的大海,一望无际,海中均是翻涌的鲜血。天地间,飘着血雨如丝。
枯骨于血海中载浮载沉,仿佛自天地初开以来,所有生灵的血肉均被吸入了此处。一具死灰色的骨骸浮出海面些许,骨骸蜿蜒盘旋,足有千丈,脊骨边生有肋骨,如腐化的长蛇一般。
唯一的区别,便是头颅——蛇的身躯,龙的头颅。那是一条死了上千年的青龙。
龙头如屋舍般大小,空洞的眼窟中,依稀可见两个人影。
“飞虎在何处!”
人未到,声先至,木吒倏然一惊,望向那龙尾处沿着脊骨奔来的黑铠武士,这又是何人?未及细想,那人已奔得近前,头盔下扫来凌厉目光。木吒心头竟是一凛,他知道这是谁了。
“孤问你,飞虎在何处。”
真龙天子独自一人,来闯红水阵!木吒知道此时理应作出的回应便是祭起吴钩剑,不由分说砍去。又或是把他推下血海,任由这噬人汪洋把他蚀得尸骨无存。
然而他握着剑柄的手尽是汗水,手腕颤抖,受这天子威慑,竟是不敢出手。
“不,不知,我与天化入阵,寻黄元帅不得。”木吒捏了一把汗道。
纣王望向木吒脚边的黄天化,道:“天化受了伤?”
只见天化一张俊脸,触目惊心地被毁去了左半边,鲜血顺着肩部流下,饶是纣王见大小阵仗无数,亦不由得抽了口冷气。道:“这是被血水所腐?”
话音未落,海中已斜斜飙射出一道水线,冲向三人,纣王挥起天子剑,大喝一声,怒吼声于这龙颅骨腔内震荡,金剑横扫而去,堪堪抵住那水柱。纣王明白了,天化与木吒入阵后定是被这海中血水所伤。又道:“王天君真身可曾出过声?”
木吒道:“未曾,自进阵来便……”
纣王倏地心中一动,似是发现了什么,继而一手取下铜盔,甩落于地。
铜盔落地,发出大响。木吒尚且不解其意,只听砰砰声不绝,几息间这人间天子竟是飞速卸了盔甲,继而怒吼一声,出拳狠狠击在那龙头骨腔上!
随着纣王一拳击至,龙骨发出败絮闷响,现出一条裂缝,崩为两半。纣王一手紧抓着那堪比房屋大小的半边龙头,回臂运劲,大喝一声:“浩然——!”
纣王把破落的巨大骨骸狠狠朝远处甩去!
木吒又惊又疑,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的瞬间,尚未回神,立足之处去了大半,那灰白颅骨旋转飞向远方,纣王微一沉身,借力飞跃,跳向高空之中。
木吒抬头眺望,看见海中同时飞出五道血水,冲向远处高空中坠下那人。
浩然身在半空,无法腾挪,却听脚下殷受德吼出自己名字,松了口气。
纣王借那惊鸿一跃,身如苍鹰翱翔,一臂前探,堪堪触到浩然伸出的那只手。
指尖轻触,继而不由分说地紧紧互握,那力道大得几乎折断了彼此的手指,下一刻,他狠狠一扯,把浩然拉进怀中。浩然只觉身体轻震,纣王已抱着他落在了实处。
那漫天血雨与脚下龙骨均打着旋,令他微有点眩晕。
浩然问的第一句话,是:“你怎知我失了太极图?”
纣王吁了口气,沉声道:“孤不知,孤原是忘了。”
一言出,两人俱是笑了起来。纣王笑道:“先前你若敢用太极图跑了,令孤扑个空,回去就等着挨廷杖罢。”
这下浩然更是按捺不住,笑了出声,忙道:“臣不敢,臣绝不敢让大王摔成落汤鸡。”
直至此时,两人紧紧握着的手方松下,虽身处险境,却只觉从未有过的安心,仿佛那无穷血海,针雨乱飞,都只是一场须臾可破的梦境。
纣王取了佩剑,辨明方向,力贯左臂,喝道:“去!”继而朝远方使力甩出。天子剑如流星般于赤红天幕上拖出一道金线,消失于茫茫大海里。
借那投剑力道,龙骨船变了方向,缓慢而坚定地朝青龙的巨大尸骸漂去。
浩然唏嘘道:“可惜了。”
纣王笑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
浩然“嗯”了一声,正要站起,纣王忙阻道:“不可。”手掌兀自挡在浩然额上,又道:“这雨毒性甚大。”
浩然方注意到殷受德手臂上已起了一层红疹,忙转头四顾,才发现周围均是红水。答道:“难怪,我刚才便觉这雨水打在身上,似针扎的一般,你没找到飞虎?”
纣王忧道:“未曾;孤得了消息,便弃万军于不顾,径闯进红水阵里,现想起来,却是鲁莽了。”
浩然嘲道:“你向来便是如此,你这昏君。”
纣王反唇相讥道:“归根到底,还不是你给孤找的麻烦,你这逆贼。”
两人忍不住又笑了一会,渐渐漂近龙骨,木吒眉头微蹙,几次想挥剑偷袭纣王,却又怕误伤,终究不敢下手,最后抛出吴钩剑,钩住骨筏,让浩然与殷受德躲进龙头颅内。
红水阵内浪潮一顿,海面陷下巨大深坑,又恢复原状。
浩然把手掌覆在黄天化脸侧,只是片刻,气息便已转虚,额上现出豆大的汗水。
黄天化推开浩然那手,道:“大敌当前,你,你不可为我耗费……”
浩然忿道:“别挣!”
纣王凝视那血海片刻,回头问:“如何?”
浩然道:“性命无碍,但这伤……”随着浩然正气所至,天化左脸伤口缓慢愈合,然而皮肤却终究无法痊愈如初。只可惜了天化一张俊脸,竟是被毁了容貌。浩然叹了口气,却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纣王道:“男儿以德服人,以武扬名,以功业称雄天下;原不必在乎容貌。”
天化冷哼一声,道:“说得轻巧。”
木吒听得亦是极为忿怒,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受血蚀的又不是你殷受德,放那空话谁不会说?唯有浩然明白纣王之言出自真心,忙打眼色,阻住木吒喝斥。
纣王只不予理会,又望向海中,似是发现了什么。少顷天化体力渐复,摇摇晃晃,搭着浩然肩膀站起。
浩然问道:“如今有何计?”
纣王寻思道:“等。”
浩然蹙眉道:“等?”
纣王答道:“此一时,彼一时,你离碧游宫那会,十绝阵所余几阵?”
浩然答道:“只余这红水阵。”
纣王道:“那便是了,昆仑已破九阵;传闻王天君实力居十天君之首,姜尚却派了两个废……两个三代弟子前来,是以久久未破。然而你细推之,此刻阵外金鳌一脉定是大势已去,王天君必须速战速决,方能抽身。”
浩然明白了,暗自赞叹天子纵在此刻仍能沉着应对,心内又微觉高兴,仿佛只希望这红水阵一辈子破不了,二人便可呆在阵内,多相伴一刻,也是好的。
遂微笑道:“横竖被困,便等罢。”
这厢心念刚起,纣王便有察觉,却顾忌天化心情,言之不得,只得自寻一处干净之地坐了。
浩然纵是千求万想,此刻亦不敢与殷受德坐在一处,只得把天化安顿好,与木吒并肩坐下,这四人共处一室,直是尴尬无比。
黄天化已恢复如常,唯有脸上蚀出的伤疤惊心动魄,终不能消。知道这时不该与纣王作对,便强自克制,许久后看了纣王一眼,只见纣王目光始终停在浩然身上,心中有气,便以手肘碰了碰浩然。
浩然正在发呆,见天化眼神示意,遂望向纣王,二人目光一触,均是脸上一红,别过头去。纣王摇头笑了笑,并不言语,取出怀中黑埙,吹了起来。
背后漫天血雨,指间却淌出一股啁啾之声,那曲调极短,像是一只飞鸟从远方而来,停在面前,低首鸣泣。
浩然听那曲子完了,摸出白埙,便学着纣王吹了起来。
浩然所吹之乐却似春光一现,悠和柔转;宛若桃林欢语中,另一只鸟儿缓缓踱到它身旁,以喙轻触。
纣王沉吟片刻,声未落便接了音律,埙声昂扬高亢,隐隐带着比翼齐飞之气。
浩然续了曲尾,柔音若有若无,似有嗔意。纣王却不停下,双埙之声从虚无之境中拔地而起,浩然只得以音应和,两只飞鸟彼此盘旋,越飞越高,最终如丝飘渺,渐不可闻。
天化听了半晌,全然忘了敌我阵营,忍不住道:“那是何曲?”
浩然不答,反问道:“你听出何意来了?”
天化侧过头,看着浩然隐有笑意的亮眸,怔了怔,道:“两只鸟儿打架。”
一语出,浩然忍不住笑,道:“两只鸟儿……打架?”正要分说之时,却呆住了。
四人同时望向血海,见那海中隐隐升起一根巨大骨锥,仿佛是什么猛兽的角,那骨锥上竟是捆缚着一男子。
话说通天遣走浩然,长身而起,目送自己最后一名弟子的身影消失于碧游宫外,轻声道:“怎会没有后来呢。”
那故事的后来,纵然过了这一百九十七年四个月零七天,他仍是记得清清楚楚,从未忘记。
通天教主转身朝碧游宫后殿走去,脚步声回响于这空旷冷清的大殿中。
“徒弟,使剑一道,切忌赶尽杀绝,为师剑招本是宽厚圆融之式,怎的到你手中,便变了样?”
“剑随人心,人心刚强,剑式自是刚强。”
“徒弟,你不可欺凌妖族;须知妖与人均为这大地生灵,十天君中亦是有妖有人,他们寻衅滋事,实是因你生了歧视之念而起。”
“你不是妖便足矣。”
“徒弟,你修为颇有进境,实是习武的天才。”
“师父教导有方。”
“徒弟,你看这满园桃花开得甚是烂漫,有何感触?没有感触?那你又知不知道,师父有何感触……”
“啰嗦!婆婆妈妈,伤春悲秋!”
“徒弟,昨夜我房内多了个瓶,瓶内插了根桃花,你可知是谁放的?”
“不知,休要啰嗦。”
“为师性喜繁华烂漫之物,这性子须得好好改改才是;这么说来,不是王天君放的,便是姚天君放的;不是秦天君放的,便是金光圣母放的,当然不会是赵公明;公明光知道偷东西,还从来没见他……”
“闭嘴!”
“师父。”
“怎么?”
“你若是女子,我便……我便……”
“你便如何了?”
那一吻,正如时光的潮汐卷起了千载沧桑,万年孤寂;光阴涌来,把他们淹没。
“徒弟,你已成人,为师从巴蜀带你回到金鳌,看着你从一个孩子,成长为如今比师父还高的英伟男人,这些年来,为师待你如何?”
“师父待徒儿极好。”
“仅是如此?”
“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报效家国;怎可在此冰冷之地虚度一生?”
“你报的是谁的家?谁的国?为师把你养大,教你武艺,在你心内,竟比不上一个凡人?你且去,看那殷商会如何收场!武乙不敬上天,必招天雷击顶之祸;子辛题诗亵神,逆天而行,这成汤江山……”
“纵是天要灭我又如何!天已灭了巴蜀!我闻仲从未惧过,这次便要向天讨个公道!平我灭门血仇!”
“你……你自下岛去,从此你不再是碧游宫座下,你……从此所做之事,与我通天无关!那成汤江山必会在两百年后……”
“师父,少说几句罢,打雷了,当心招来天谴。你便龟缩在岛上罢了,掌这一教之昌,享那无疆孤单,长生便是囚笼!我便逆天而行又如何?!来日曝尸焦土,苍天大地,餮狗秃鹰,自会为我收尸!”
“徒弟,为师在朝歌闲逛这数日……”
“回去,上仙不可干预凡间之事,免得招来天劫。”
“为师在朝歌闲逛这数日,竟是发现,你把偌大江山治理得井井有条……”
“师父教导有方。”
“等等,闻仲!”
“你是何人?怎会在此处?这鬼面是红色的?为何我刚看不到你?”
“我是你师公,就是你师父的师父。”
“师父刚走,我去唤他回来。”
“不不,切莫让他知晓。我早就来了,你看,这红面具有神通,所以你师父方才看不见我。你唤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