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久久————宁宁

男人冷冷地瞅他一眼：「子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请拿开你的手。」

「你--」王梓看着他，忽然放声大笑，「老夫子！我服了你！你该躺在棺材里散发腐臭之气了！哼！情情，以后想见我就到我家来玩，这个地方--我再也不来了！男子汉说话算话！哼！」

王梓气冲冲地向外走，裙子有些窄，一脚踩在上面，『啪』一下摔个狗啃泥，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继续大步向外走。

身后的男子咧咧嘴，想忍住，可最终也没忍住那个笑意。

※ ※ ※ ※ ※

第二天傍晚，艾情到『王帝竹楼』来玩。

他见到王妈打量了她好大会，才说：「阿姨您好！阿姨您长得真好看。」

王妈立刻就忘记了要打王梓的事，脸蛋乐成了一朵花，抱住艾情又亲又啃，连连说：「哎哟，多可爱的小家伙啊，真是个小天使，这么漂亮，这么聪明，这么有眼光，我告诉你啊，我年轻时候可是这里最美的姑娘呢！」

艾情连连点头，在王梓的硬拉强夺之下才把艾情从王妈怀里解放出来，王妈乐滋滋地去准备晚饭，把薰鸡也用上了，自从生了王玺和王梓，就没人再夸赞过她漂亮，今天终于有个有眼光的！可喜可贺！

艾情在王梓小小的卧室里看来看去，被那些穿着各种各样漂亮衣服的布娃娃迷惑，特别是穿着婚纱的布娃娃，简直美丽得不象话，王梓说：「情情啊，等我给你做衣服，做世界上最漂亮的小王子服装。」

艾情依偎在他怀里兴高采烈，长这么大，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快活。

吃过晚饭后，艾情拿出一个请柬，王家人吃惊不已，请柬上居然是邀请王冠、王玺和王梓三人参加『帝王山庄』的舞会，时间是农历七月初七，中国的情人节。

王妈这回更高兴了，乐得嘴巴也合不上，饭菜也咽不下了：「哎呀！哎呀！玺玺，这可是你天大的机会，是你从此荣华富贵的大好机会啊！我听说山庄的少主人来了，这次回国就是要找个女朋友谈婚论嫁的，哟哟哟！真是的，有钱的少爷就要找个美丽的妻子嘛，这里还有谁比咱们玺玺更漂亮呢？」

「有钱也不一定就幸福。」王帝嘟囔了句，被王妈很很掐了一把。

「妈妈，你给我钱，我要去买礼服，买最漂亮的！」王玺更是精神百倍，她的机会来了！她可以住进皇宫一样豪华的大房子里了……

王冠但笑不语，王梓气呼呼的，他真是为家里两个女人感到悲哀。

「哥哥，你一定要来哦。」艾情只希望能看到他的『小妈妈』。

「好！我也要去！」一想到那个趾高气扬的老八股，王梓就愤愤不平，一定要再去会会他！

初七那天，王梓从邻居伯伯家借了条老牛，又从隔壁婶婶家找了辆破车，在车子上搭了个小帐篷，上面放着南瓜雕刻成的小灯笼，气势十足地准备『灰王子』赴皇宫。

王玺不屑一顾，觉得王梓愚蠢的可怜，她穿着据说是从法国空运来的礼服，踩着七公分高的皮鞋，让王冠借同事的保时捷送她去，王冠没借到，她最后也不得不坐了王梓的那辆该进博物馆的南瓜车。

当『帝王山庄』的门卫看见老牛拉着破车要进来时，对他们吆三喝四了一番，最后王玺把请柬砸在他的脸上，南瓜车才摇摇摆摆地走进去。

『帝王山庄』是西方式建筑，巴洛克风格的房子像童话中的城堡，里面也是富丽堂皇，王玺抬着高傲的头，就像个腰缠万贯的贵小姐，王冠和王梓在她长长的衣摆后面，像两个侍从。

一些人在他们身后指指点点：「他长得真难看。」

王梓喜滋滋地想：「一定是说的王玺。」

又有人说：「他长得真漂亮。」

王梓更乐滋滋了：「说的一定是我。」

其实，那些人说的都是他，王梓穿了一条纯白的长裙，领口点缀着一朵丝绸扎成的淡紫色的玫瑰花，袖边和裙脚同样地点缀着一排小玫瑰花，令人产生眼前一亮的感觉，可惜他没钱，裙子的质地不好，是便宜的化工原料做成的纱。

于是女人说他真丑，男人说他真漂亮。女人觉得这样的『女人』真差劲，这么糟糕的衣服也敢穿到这么高雅的宴会上，男人觉得他真有个性，那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很让人想好好疼爱一把。

王梓存心来搅场的，所以才穿了裙子。王冠站在一角，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而王玺很快就融入了那些高贵的人流中，据说这些都是台北的精英权贵，王玺长袖善舞，很快就成了那些男人们追逐的花蝴蝶。

舞会上一直笑眯眯的是个年约二十五六的青年，面容清秀，身着一身银灰色晚礼服，对每个人都笑容可掬，直到他来邀请王梓跳舞，王梓才知道他就是庄主莫玉衡的公子莫鲲鹏。

而庄主莫玉衡一直跟在最令王梓看不顺眼的男人--艾情的父亲--后面，微微垂着头，恭恭敬敬的样子，而艾情的父亲却爱搭不理的，冷眼看着热闹的舞场，寂寂然壁上观，然后他把手里的酒杯交给了莫玉衡，向他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莫玉衡就消失了。

「他叫什么？」在舞池中旋转着，王梓问莫鲲鹏。

「谁？……他啊，艾斐。」莫鲲鹏笑眯眯地说。

「哇哈哈……」王梓当场就笑坏了，「哇哈哈……爱妃，我还皇上咧！哈哈……我要去逗逗他！」

「哎--不要，他是个很严肃的人！」莫鲲鹏拉住他，「不要开他玩笑。」

「你们很熟吗？」王梓问他。

莫鲲鹏点点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亦师亦友的诤友。」

「你瞧我的。」王梓还是忍不住要上前戏弄戏弄那个一本正经的家伙。

艾斐正在弹钢琴。

王梓趴到琴架上，看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句话：「你是犹太人吗？」

「废话！」

「你的钢琴弹的很不错。」

「当然。」

「那你就是同性恋。」

艾斐「咚」一下停止了手指的跳动，他觉得王梓的话都是毫无逻辑的胡说八道，幽深的眼眸愈加的浓重。

王梓根本不以为然，继续他的聒噪：「有位大人物说：钢琴家有三种，犹太人，弹得超烂的人和同性恋，你既然不是前两者，那只能是第三者了。」

「某位先生不是说男子汉说话算话吗？怎么又来了？」艾斐沉默地看了王梓两秒钟，转移了话题。

「哟哟！我不是男子汉，你不说我是『人妖』吗？嘻嘻。」王梓依然乐滋滋地，高兴看到艾斐越来越黑的脸。

「你能不能离我远点？」艾斐皱着眉头，「我听到你的声音就浑身发麻。」

「啊！」王梓故做可爱地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颊，「我的声音就那么有磁性吗？都通电流了。」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

「哼哼！无话可说就拿子曰子曰的抵挡，我可从来都不说这老掉牙的话，算了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拜拜！」

王梓抬头挺胸，气势昂昂地走了，身后的艾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好一个不说老掉牙的话，这『道不同，不相为谋』又是谁说的？

王梓在舞场边上游来荡去，一会莫鲲鹏又来邀请他跳舞。

「那位是谁？」莫鲲鹏好不容易摆脱了王玺，大口大口地喘气。

「哪个？」王梓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角落中的哥哥，「喔唷，那是我老哥。」

「可以知道他的名字吗？」

「王冠，冠军的冠。」

莫鲲鹏也想笑，忽然又忧愁起来。

「你想请我哥哥跳舞？」王梓鬼灵精似的，一会就看出了莫鲲鹏情有独钟。

莫鲲鹏有点不好意思：「你不会笑我吧？」

「不会！我也喜欢男生。」王梓大言不惭地说，「可惜……这种讨厌的慢舞，等我一下。」

王梓跑到现场伴奏乐队跟前：「现在莫少爷要换一曲疯狂摇滚乐，换吧，对了，再给我个麦克风。」

乐音一转换，舞场中的人都如浑身是跳蚤，拼命的颤抖，王梓示意莫鲲鹏把王冠拉下舞池，不太会跳舞的王冠有些窘迫地跟着莫鲲鹏的节奏晃动。

王梓在舞台上声嘶力竭地唱：『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在等待……』

静静地站在一旁的艾斐，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一切。原本是他深恶痛绝的『人妖』，现在却渐渐觉得有点可爱了，看他旁若无人的挥洒，好象生命原本就是这么愉快这么轻松，薄薄的轻纱下是少年逐渐峥嵘的修长体魄，尤其那双眼睛，比这金碧辉煌的大厅更耀眼，那精气神儿都活泼泼地挥洒出来，越看越漂亮，娇小的脸蛋似乎也成了精灵般的闪着古灵精怪的光彩，顺便一扭动就能带动全场的气氛。

而且，那股蓬勃的朝气，还有那股大气，浑身的力量闪烁，都在显示着他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孩，原来……艾斐莞尔，那孩子居然为了气他而特意又穿了裙子！

莫鲲鹏召唤艾斐也跳一跳，艾斐笑着拒绝了。

王梓又开始唱，因为一时想不起歌词，就随便往里面填，盗取了李敖的一首小诗：『不要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海深/我的爱情浅。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的爱情像天长/我的爱情短。不爱那么多/只爱一点点/别人眉来又眼去/我只偷看你一眼。』

唱到最后还特意给艾斐飞了个媚眼，艾斐直想呕吐。

连唱了三首，觉得有些累了，王梓走下来，正好莫鲲鹏介绍王冠给艾斐认识。

「换探戈了，你就和王梓跳一曲吧。」莫鲲鹏也觉得艾斐和王梓两个人眉来眼去的颇有意思。

「子曰：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一直沉肃的艾斐只对着朋友时才露出微笑。

「虾米？谁是恶？」王梓差点跳起来，他转身对莫鲲鹏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哼！我就是从此不跳舞，也不会和这个老古董跳！」他又气冲冲地走了，走了两步又回来，冲着艾斐横眉毛斜眼睛地说：「对了，老夫子还有句话，正好适合你：『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你正好是后者！哼！满嘴的之乎者也，恶！」

第二章

有几个男士竞相邀请王梓跳舞，王梓黑着脸说：「我是男的！」看到对方脸色发白，他就冲对方挤鼻子弄眼，得意地看着他们垂头丧气地离开。他闲闲地坐在一角晃荡着双腿，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看衣香鬓影中的情欲流转，他暗暗地想：哼！上流社会也不过如此。

被王玺缠得不胜其烦的莫鲲鹏又逃到了王梓身边，顺道把王冠和艾斐拉了过来，对王玺找个借口就说男士们要谈话，不许女士介入。

「斐，难得有这么活泼的舞伴，你何不邀请王梓跳一曲？」莫鲲鹏还是不死心地劝说艾斐，凭着多年的交情，他看得出艾斐并不讨厌王梓，依照艾斐的个性，如果不喜欢某个人，那是干脆连话也懒得说的，更别说故意气对方，故意拿些陈词滥调戏弄对方了。

这次艾斐倒并未拒绝，当莫鲲鹏牵着王梓的手交给他时，他也伸出手去。

就在只差一毫米时，王梓突然撤回手，他抬着下巴说：「莫先生，实在感谢你的好意，不过男子汉说话算话，我说不和他跳就不和他跳，就是九头老牛也拉不回我的主意，这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请您自个儿去跳华尔兹吧。」

伴奏音乐换成了小约翰·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是圆舞曲。所以王梓让他去跳华尔兹，可是笨蛋也知道，一个人怎么跳华尔兹？

莫鲲鹏失笑，却不敢太笑，怕老友恼羞成怒，他看看艾斐的脸，却没有看到他的愤怒，艾斐只是用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王梓。

「阿梓，这不是在家里，不要说话没点分寸。」王冠很喜欢弟弟，可是觉得弟弟太猖狂也不好。

「那好吧，我三缄其口。」王梓噘起嘴巴。

艾斐微笑，这个小笨蛋，明白三缄其口什么意思吗？他再次弯腰请王梓跳舞，王梓调皮地眨巴眨巴眼，模仿艾斐一本正经的口气说：「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想你是讨厌我的，而我也不怎么喜欢你，我们就都不要勉强自己，你说是不是？」

艾斐也说：「子曰：既来之，则安之。我已经习惯你了，所以你也习惯我一点吧，跳支舞正好可以增进彼此的了解。」

「我为什么要了解你呢？」王梓翘着脚丫子，大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正好听到旁边有人闲聊，他就凑过耳朵旁听，不再理会艾大先生。

也许那个正对王玺说话的男人是个球迷，三句不离本行，兴致勃勃地对王玺吹嘘说：「对情人就要像球员对足球一样，要有『缠』的功夫，一双脚要能像牛皮糖一样粘在足球上，那就绝了。」

王梓天外飞来一句：「然后呢，就一脚踢开，那才真叫『绝』呢！」

「哈哈……」莫鲲鹏放声大笑，王冠也隐忍不住，艾斐更是笑意盈然，那个男人涨得满脸通红，悻悻地走开了，继续找人吹嘘。

王玺过来说：「莫先生，再跳支舞吧，您的舞技真是高妙。」

王梓撇撇嘴：「更高妙的是他的家产。」

王玺依然维持着淑女的风度，微笑着：「阿梓你真会说笑，莫先生，您说是不是？」

「是，不过我有些累了，歇息一下吧。」莫鲲鹏也微笑着，维持着绅士风度。

「那好，就休息休息吧。」王玺综观全场，只有莫鲲鹏是个既有钱又没结婚，而且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黄金单身汉，她缠定了，就凭她天使的脸蛋，魔鬼的身材，不信俘虏不了他！

王梓觉得没意思，冲他们做个鬼脸，喜滋滋地跑开了，他最受不了一本正经，彼此勾心斗角的地方了，所以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莫鲲鹏和王冠相约到楼上去了，王玺又陪另一位先生跳舞，艾斐站在一角看着蝴蝶一样穿梭在人群中的王梓。

莫鲲鹏的妹妹莫璇玑悄悄地走到他身边，用香罗帕娇柔地擦拭着额头上的细碎汗珠，娇喘吁吁地说：「斐大哥，怎么不去跳舞？」

「不喜欢。」看到王梓和一个男人跳舞，艾斐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我记得斐大哥说过：『吾一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我也这样觉得呢！和这些没有什么品位的人呆在一起，真是令人感到窒息，斐大哥，你也很难受吧？要不……」

「不，我觉得很有意思。」

「啊？」莫璇玑不相信自己说错了话，一向不愿意与人交际的艾斐会喜欢舞会？

「我正在想一个有一双美丽眼睛的人会有多么美丽的心灵，又会给人带来多少美丽的心情。」

「哎呀！是谁能让斐大哥如此钟情啊？」莫璇玑大惊小怪地叫起来。

「王梓。」艾斐爽快地回答了她，她立刻就苍白了脸，顺着艾斐的目光望去，可不，那不就是王梓嘛！

「天哪！」莫璇玑更加大惊小怪起来，「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骗了，他是个男的耶！这可是他姐姐亲口告诉我的，虽然他不怎么样，他的姐姐倒真是个好人，说话又好听。」王玺一直在巴结奉承她，她就觉得王玺是个难得的好女人。

「我知道啊。」艾斐淡淡地说。

莫璇玑张着嘴巴好大会，才磕磕巴巴地说：「斐大哥，我一向信任您的眼光，可这次我不得不说几句，男人喜欢男人真是件可怕的事，被人知道了更是天大的丑闻，一位绅士是绝不会做这种蠢事的，再说了，男人有什么好，既不美丽，又不温柔，还大大咧咧的不懂礼貌，我听王玺说啊，对了，王玺就是王梓的姐姐啦，王玺说她这个弟弟可是什么坏事都做，整天和一些不男不女的流氓在一起，他们--哎！斐大哥，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