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久久————宁宁

艾斐理也不理她，大步走向楼梯，如果他再听下去，他不能确认自己还保有绅士风度。

艾斐走上三楼，他想看看艾情睡觉了没，谁知离得远远的就听到里面艾情的尖叫声和王梓放肆的笑声。

「小坏蛋，告诉你不能亲嘴巴的。」王梓边笑边在艾情身上搔痒。

艾斐咳嗽了一声，里面瞬间就静下来，他敲敲门，艾情急忙跑来打开，怯怯地叫了声：「爸爸。」

「在做什么？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艾斐寒着脸说。

「在……」艾情更加胆怯了。

「我们在打纸牌，你要不要来玩？」王梓大剌剌地盘腿坐在艾情的床上，向艾情招手。

「你怎么又打牌？」艾斐瞪着艾情说，艾情就低了头，看着自己的脚丫大气不敢出。

「耶？为什么不能打纸牌？」王梓觉得艾斐真是讨厌透了，他气臌臌地冲艾斐嚷，「是我提议玩牌的！」

其实是艾情提的，而且艾情还制定了输赢规则：他赢了，他亲亲王梓；他输了，王梓要亲亲他。

「哼！」艾斐冷哼一声，「打纸牌是不健康的游戏，会助长孩子的赌博意识。」

「哼哼！」王梓比他更冷的哼两声，「男人天生就是爱赌的生物，玩纸牌，既锻炼脑力，又无损什么体力，只是斗个输赢，大家就全身心的投入，这和那些为了功名利禄争权夺利相比，一样斗争激烈，危害却小得多！这有什么不好吗？」

艾斐被他驳得哑口无言，最后只能说：「还是找点更健康的游戏才好！」

王梓悻悻地说：「爱心才会使孩子健康。」他白了艾斐一眼，对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表示极大的愤慨。

艾斐微笑了：「可是，性相近习相远，健康的品行是需要逐渐养成的，对吗？」

王梓不得不点头：「你总算说一次对的。」

艾斐莞尔，他拍拍艾情的头：「以后再跟王梓哥哥玩，今天要睡觉了。」

「恩！」艾情见爸爸没有像以往那样训斥他，不由大为高兴，就更加喜欢王梓，他跳到床上躺下，王梓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睡吧，晚安。」

「晚安。」艾情闭上了眼睛，又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悄悄说了句：「爸爸，再见，妈妈，再见。」他以为王梓听不到，谁知已经走到门口的王梓又回过头来，对他挥挥手：「再见！」

艾斐想拉住王梓说几句话，谁知出了门，王梓就像一匹脱缰的小马，哒哒地跑开了，艾斐又不愿意去舞场，就走向室外。外面的星光无限，月牙儿还是弯弯的一阕，坐在长椅上，艾斐仰望着夜空，长长的叹了口气。他淡淡地想，也许这次归国是对的，也许……

不多时，背后传来哒哒地脚步声，只听那咚咚有力的节奏，就知道不是别人。

原来王梓也觉得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有些憋闷，他就抽个空偷溜出来，却不死不活地又看到了艾斐。

艾斐坐在花园的长椅上看星星，王梓一屁股地坐在他身边：「嗨！呆瓜！」

「你怎么阴魂不散？」艾斐懒懒地看他一眼。

「你才阴魂不散咧！我想喘口气，你都跟我抢地盘！」王梓很不雅观地撩起裙摆，露出修长的腿，在空气中晃荡来晃荡去，艾斐想不看，偏偏眼光自己向那里跑，结果那双美丽的腿就像恶魔的咒语缠绕住他。

大厅内悠扬的乐曲缓缓飘送过来，艾斐站起身，恭敬地施了一个绅士十足的礼：「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王梓抬高下巴：「不要！」

「我为我的失礼道歉，在这样的良宵与佳人共舞才是最美丽的事。」艾斐依然绅士十足地微笑着。

王梓居高临下地用眼角瞥他一眼：「哟呵！酸得倒牙！」

「先生，可以请你共舞吗？」艾斐面容沉肃起来。

「这还差不多！」王梓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了他手上，「反正我们本来就是一对，跳就跳吧。」

艾斐欣然一笑：「怎么说？」

「我是『王子』，你是『爱妃』，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哈哈……」王梓为自己的幽默倾倒，洋洋自得地说，艾斐只是微微一笑。

王梓没想到老古板一样的艾斐的舞技倒是很高超，带着他在花园前的草地上翩翩起舞，让王梓有种在云端中飘忽的错觉，他晕乎乎地想：也许今夜并没有多么糟糕……

被那温暖的大手握着，王梓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也热乎乎起来，在星光下，艾斐的那双幽深的眼睛也闪亮着，灿若星辰的眼眸将王梓的眼神定格在了那一刻，他无意识地游移在那张越看越英俊有型的脸上，率真坦然的微笑让他觉得至诚可信，而艾斐眼睛深处某些忧郁的东西更是触动了他的心情，艾斐挺直的鼻梁透着微妙的刚毅，瘦削的下巴却又显得有些孩子气，硕长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变得若隐若现。

大厅里的音乐又换成了流行音乐，是许茹芸的歌《突然想爱你》。

『突然想爱你，在这昏暗的夜里，突然想爱你，在这拥挤的人群里，爱到几度疯狂，爱到心都溃乏，爱到让空气中有你没你都不一样，爱到几度疯狂，爱到无法想像，爱到像狂风吹落的风筝，失去了方向……』

王梓觉得喉头热热的，眼睛也热热的，莫名其妙有种想哭的冲动。

艾斐幽幽地说：「我可以吻你吗？」

「不要脸！」王梓噘着嘴巴，才觉得他好一点，原来也和一般男人一样色。

「不要脸？那就吻嘴巴好了。」艾斐当真低下头，吻上他的唇，干干的，涩涩的一吻。

音乐排山倒海汹澎湃纵横交错的，飘飘忽忽温柔缠绵百转千回的，浅吟低唱如梦如幻像魔咒一样的在耳边回荡，心在漫延在膨胀在麻醉在翻飞在迷雾中纷至沓来又飘摇散去。

夜未央。月色如水。

只是个浅浅的吻，只是在唇上碰触了那么一下下，蜻蜓点水一般，两人却同时有些赧然。

一曲终了，艾斐揽着王梓又在长椅上坐下来。

王梓猛吸几口冷气，又恢复了他的调皮劲，大眼睛忽闪忽闪地诱惑着艾斐：「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艾斐微笑着说。

「哪里漂亮？」

「你的头发最漂亮。」艾斐意味深长地说。

「是吗？哎呀！我也最喜欢我的头发了，又黑又亮，是吧？所以我才留长了，嘿嘿。」王梓绝对不是会谦虚的人，「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的头发最大的好处就是把你的脸遮住了。」艾斐笑眯眯地说，老天保佑，今天他的心情真好！

「啊？」王梓愣了一秒，忽然明白了，气得跳起来，「混蛋艾斐，你居然说我的脸难看！」

一阵拳脚过后，王梓浑身出了汗，比跳舞还累，再坐下来，陪着混蛋艾斐看星星，汗意消去，微微有些冷。

「好冷哦，忘了穿外套。」

艾斐一脸庆幸的表情，说：「还好，我有记得穿，否则就会跟你一样，冻呆了。」

王梓目瞪口呆，愈加愤愤然，也越来越明白这个道貌岸然的男人实则是个十足的坏心眼的坏蛋！

他气呼呼地瞪着艾斐，艾斐欣然一笑，他就气冲冲地扭过脸去不再看他。须臾，一件带着暖呼呼体温的西服披在了他的肩上，王梓回过头，只穿着件衬衣的艾斐刮刮他的鼻子：「任性的小子。」

王梓冲他龇牙咧嘴一下，笑着又仰起脸看星星。

「今天是七夕耶。」王梓说，边说边指着那条仿若淡淡云雾的银河，「离银河不远的是织女星，在她对岸是牛郎星，牛郎星的两侧一边有一个小星星，据说那是牛郎用扁担挑着两个孩子去找织女，他们真可怜，老人们都说，七夕之夜，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他们的对话呢，好可惜，这里没有葡萄架。」

艾斐笑着拉起他，向楼后面走，王梓说：「干吗去？」

「跟我来呀。」

不多会，他们走到一片葡萄架下，王梓雀跃不已：「这里真好，什么果实都有。」

在葡萄架下的走廊上，有一排石椅，两人坐下，静静地聆听，有蟋蟀地叫声。

「听到什么？」过了好大会，艾斐轻轻地问。

「听到牛郎说：我爱你，我想天天和你在一起。」王梓也轻轻地回答。

「哈哈。」艾斐放声大笑起来。

「你听到什么？」王梓不甘心地问。

良久，艾斐才说：「我什么也没听见，我想，真爱是无语的，不是吗？」

王梓轻轻点头。

月已西斜，夜正深沉。

※ ※ ※ ※ ※

舞会结束后，艾斐一晚上没有睡好，想着王梓天真的眼睛，想着他不时流露的自信与神采飞扬，这个男孩子就像一棵开放在春天阳光下的花树，虽然有不少小毛病，但是可喜。而自己却像一棵被累累果实压得弯了腰的无花果树，永远有很多思绪、很多情绪需要表达，却总是选择沉默。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来改变一下自己死寂的生活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人敲『王帝竹楼』的门，正在厨房中做饭的王妈嘟囔着去开门：「谁呀，这么一大早的。」

「奶奶早晨好！」穿着白色T恤蓝色吊带短裤的艾情精神熠熠地向王妈问早安，王妈咧开嘴乐了。

「哎哟，是你这小家伙啊，哎--不对啊，怎么叫我奶奶了？」

「是王梓哥哥教我的。」艾情大声回答，王妈就气得头顶冒烟：混蛋小子，平白又让我老了几岁，升格成奶奶了，看老娘不打断你的腿！

「您好！」王妈刚想转身，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让她霍然停住，这才看清隐在门一侧的男子，哇咧！真出色的男人！这么高！这么俊！这么挺拔！这么沉稳！这么阔气！看那一身西装就价值不菲！如果做我的女婿……王妈喜滋滋地盘算着。

「您好！」艾斐提高了点声音。

「啊！啊啊！您、您好！请问您找谁啊？」『王帝竹楼』自建成，从来还没来过这么尊贵的客人，王妈一时慌乱了手脚。

「请问王梓在家吗？」

「在！在！在在！」王妈连连回应，却有点失望，怎么不是找她女儿的呢？她转身冲楼上喊：「阿梓！起床了！有客人！」过了半天没动静，王妈请艾斐父子俩进来，在客厅坐下，然后气冲冲地跑上楼，一脚踢开房门，在他身上踹了几脚：「起床了！有客人找你！」

「谁啊？」因为正值暑假，王梓经常晚睡晚起，昨天也是，从舞会回来，又看了一会儿服装设计书才睡下。

「艾情和他爸爸。」犹豫了一下，王妈又问，「他们是不是『帝王山庄』的客人？是不是也很有钱啊。」

「那是，人家在国外好多庄园别墅呢！」王梓懒洋洋地穿衣，懒得看两眼冒金光的妈妈。

「哟哟哟！喔唷！真好！」王妈喜滋滋地下楼了，忙着泡茶招待客人，喜得跟什么似的，好象人家的万贯家产都成了她的。

「王梓哥哥！」艾情看到王梓懒洋洋地下来，立刻欢呼起来。

「你好。」艾斐点头向他致意，却没有微笑，今天王梓穿了条超短的毛边热裤，细腰窄臀和裸露的修长美腿相辉映，非常惹眼，配上比较含蓄的浅色短袖钩针T恤，既清纯亮丽又健美动感，艾斐有点目眩，勉强从他身上移开了目光。

「这么一大早的做什么啊？」王梓边抱怨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今天爸爸说去爬山哦！」艾情抱住他的腿在他身上磨蹭，然后指指自己背上的米老鼠大背包，「带了好多好吃的哦！」

「好啊，反正也没事做。」王梓依然闭着眼，在艾斐身边坐下来，趴在艾斐的腿上又想睡，过了两分钟，他突然跳起来，把艾斐吓了一跳，王梓指着他的鼻子叫：「你有病啊！大夏天的去爬山！热死了！」

「不好吗？」艾斐好整以暇地笑着说。

「好！好！哼！」

吃过王妈特意做的爱心早餐，三个人浩浩荡荡地去爬山，在离『王帝竹楼』的北边不远处，就是连绵的山脉，山多的是。

「我带你们去爬『棒槌山』吧，那上面是个平平的顶，在平顶中间有个天然湖泊，湖里有一对天鹅，所以我就叫那个湖为『天鹅湖』。」王梓吃饱了后又有了精神，带了顶大大的草帽，长长的麻花辫子在身后飞来飞去。

「哇！真的吗？真的吗？」艾情看什么都觉得有趣，在路上走走停停，看到一朵小花也要踩下来。

「当然！」那个『天鹅湖』是王梓的秘密圣地，每当他不快乐，就一个人静静地在湖边坐一天。

「真不错，既有山又有水的。」艾斐笑着说，「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你喜欢什么呢？」

「水！」王梓毫不犹豫地答，他早已习惯了艾斐动不动就子曰子曰的，也见怪不怪了，「你呢？」

「山。」艾斐还是笑着，「我们可不一样啊。」

「那你说什么是智者？什么又是仁者？」

「智者，知人；仁者，爱人。」艾斐依然微笑着，喜欢王梓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为了求知而闪亮。

「哼哼，好象这也是子曰的。」王梓扭了头不理他，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还是有些高兴。

「我也喜欢山，也喜欢水！」艾情不甘落后，大声地宣布。

艾斐和王梓都笑起来，王梓揪着他的小鼻子说：「那你就是仁智兼备喽！不得了！不得了！」

「嘿嘿！」艾情虽然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很臭屁地翘了嘴巴，鼻孔朝天地洋洋得意。

渐渐地，山近了。

『棒槌山』是一块鬼斧神工的远看象一个大棒槌的小山，直径十来米，高三十来米，沿着石梯上去，走到一半时，王梓的脸有些发白，气息也渐渐粗重，艾斐担心地问：「怎么了？」

「没事，过会就好。」王梓笑笑，然后看看山顶说：「这个山的名字据说是『帝王山庄』的第一代庄主起的，他以前在大陆时，曾随大清皇帝去过『承德避暑山庄』，在承德就有座山就『棒槌山』，后来，他流亡到台湾，建造了『帝王山庄』，又发现了这个山，就给它起了这个名字，好纪念以前的光辉岁月。」他说话很费力，到最后只能喘喘再说，时断时停，艾斐拉着他的手，感觉那双手被冷汗浸湿。

「原来如此，我还不知道呢。」艾斐仔细听着，喃喃地说。

「过去曾流传着乾隆爷『摸摸棒槌山，活到九十三』的说法哦，所以你也摸摸吧。」过了很大会，王梓才渐渐恢复了正常，又调皮起来。

「我要摸，摸好几把，活到九百三！」艾情真的去摸光溜溜的石头，惹得艾斐和王梓笑个不停。

到了山顶，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四下环顾，颇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天空有薄薄的云，透过云层变得和煦的阳光温柔地吻着他们的脸，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小草，散发着幽微的清香，在山顶中心，果然如王梓所说的，有个小小的湖泊，湖泊微波荡漾，如蓝蓝的天掉了一块在地上。

可是……他们的心顿时纠结起来，一只天鹅躺在湖泊边，另一只在它身边直直地站着，也不知已站了多久。

「天啊！」他们走过去，躺在地上的天鹅死了，站在一旁的天鹅动也不动，王梓觉得手脚冰冷，「我上次来还好好的，它们还在湖上一起游着……」

艾斐和艾情也面色沉肃，悲哀地看着这一切。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天，好歹吃了点东西，陪着那只孤独的天鹅。

夏日的夕阳留恋着人间最后的一次绚烂，金色的余辉窈窈袅袅，在天边抹成诱人的色彩。天鹅的羽毛上拢着一抹黄昏的光环，更凭添了一点楚楚动人的悲凉。

他们想埋葬了那只死了的天鹅，可是……那只站着的天鹅抬头看着他们，似乎明白他们的意思，扑棱棱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一会，悲鸣几声，猛然撞在山顶的一块尖石上，滚落……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