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岑平在府门前命人备了车马,正要去亲自请大夫,忽然听到府内传来泼剌剌一声巨响。
惶惶然回头,只见无数巨硕的文殊兰正迅整生长,如同上古贪兽,用绿至妖异的肥厚枝叶吞噬了整个侍
郎府。
浓烈到接近腐烂的兰花香气,弥漫了一天一地。
一时间,惊愕过度的岑平愣在了原地,动弹不得。直至二十多个府里的小厮丫头乱纷纷自大门冲出来,
方才回过神。
一把抓住经过身边的小丫头追问:“侍郎呢?侍郎在哪里?!”
小丫头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声音中带著哭腔:“不知道……我、我不知道。”
岑平放开她,急急朝身旁的家丁高声呼唤:“快!快多找些人,拿大刀斧头过来把这些东西砍了,侍郎
还在里面!”
岑平一声命下,家丁们纷纷去四处寻人,许以重金,很快聚集了二百余手持利器的青壮男子。
为首的虬髯大汉冲到府门前,挥动手中的雪亮柴刀,大喝一声壮胆後,朝面前那株比他还要高上许多的
文殊兰砍过去。
肥厚宽大的叶片应手而落,碧绿的汁液喷了大汉一头一身。
大汉错愕片刻後,发觉除了鼻端徘徊不散的浓烈草腥气外,并无异样,於是胆子益发壮了,挥动柴刀向
前劈砍。
众青壮男子见那兰花开得妖异,初时尚踌躇犹豫,而此时见有人上前,便再无顾虑,跟在大汉身後一路
劈砍了进去。
阔叶断茎纷纷坠落,若垂死的巨蝶飘零,若斐儿的剑舞到了尽头,收起翻飞衣袂。
很快劈砍出一条敞途。
* * * *
侍郎府中妖花骤然绽放,惊动整个京城。
待岑老宰相带著家人赶至侍郎府门前时,府中的妖花已被砍伐殆尽。只余满地碧绿残枝碎叶,以及四处
漫溢的妖异兰香。
“泓儿在哪里?岑平,泓儿在哪里?”
岑老宰相一头冷汗,抓住岑平连声催问。
其实之前,他还是怨著飞泓不争气的。但飞泓毕竟是他心爱之子,一旦出事,没有人比他更心痛。
“岑平对不起老爷!”老家人声音中带著哭腔,扑通一声朝宰相跪倒在地,“……找不到少爷,哪里都
找不到!”
斩尽妖花,寻遍了府内所有的地方。然而飞泓,就这样凭空消失。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 * * *
忘川之上的峭壁,斐儿扶著飞泓,缓缓而行。
天空是一大片浅淡灰色,低沈压抑。说不出品名的野草在脚下的乱岩中丛生,间或杂著星星点点的白色
小花。
没有阴朝地府,没有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勾魂使者、卖汤孟婆。
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斐儿和飞泓行到峭壁的尽头,前方再没有路,只有万仞悬崖。
飞泓往後望去,却见身後重重迷雾,来时的那条荒路已湮没不见。
“岑郎。”
斐儿望向飞泓,唇畔勾起一个笑:“用你最後的血肉生命,所浇灌出的文殊兰,真的很漂亮呢。”
顿了顿,斐儿又开口,声音有些低沈:“只可惜,都被他们砍尽毁尽了。不过,这样也好……岑郎能这
样和我一起走,也好。”
“这里……是哪里?”飞泓头脑中尚觉得有些迷糊,却也隐隐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已经不在人世
了麽?”
斐儿微笑著点头,紧紧握住飞泓的手,指甲用力刺入飞泓的掌心:“岑郎。如今你与斐儿一般,都是魂
魄。”
这里,就是所谓的六道轮回之所。如此荒凉。
飞泓觉不出疼痛,面对斐儿也不再感到害怕,点点头:“原来如此。”
离却尘世,肉身已死。那麽原先依附在红尘中,肉身上的种种恐惧欲望、牵绊犹豫,也随之不见。
但是即便如此,并不意味著烦恼就此消失。
若有情债未还,便需偿还;若有钱财未还,便需偿还;若有命债未还,便需偿还……而那万丈红尘中,
便是偿还之所。
债不尽,轮回不尽,七情六欲不尽,苦痛烦恼不尽。
是为孽缘。
魂魄是天下最清灵之物。来到轮回之所,每个人都会参透这些。然而转身投入红尘,世事纷纷迷眼,又
会顷刻忘却。
飞泓苦笑:“悔不该,当初未听道长一言,遁入道门。”
“岑郎,如今你想要後悔,却也已经晚了。”
斐儿看著飞泓,仰起头吻了飞泓的唇,眸光中有伤痛,也有痴迷:“岑郎休想逃。你欠我的东西,你许
我的东西,我绝不放弃。”
哪怕自己同样要付出代价,也绝不放弃。
飞泓闭上眼睛,鼻端掠过淡淡的文殊兰香气。
……
此刻,悬崖上的雾气越来越浓,浓到遮住了一切,浓到二人近在咫尺,也看不到彼此。
不知过了多久,雾气散尽,悬崖上的二人均不见踪影。
红尘中,又一场轮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