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天下(第一部)————踏歌而行

　　等不到房内有任何的回复，陆商陆准备再开口的同时，门帘突然被掀起，号称是小狐狸爷爷的老狐狸快步走向陆商陆，所有动作停也没停，直接就是往陆商陆的头顶，赏了个爆栗给他：「问问问，你天天照三餐外加早茶宵夜问，你烦不烦啊？你当我孙子跟你一样都只是皮内伤而已，躺个一天两天就没事了吗？他可是被吸了元神、伤了本体，现在还有一丝气，没魂飞魄散就是万幸了！」
　　横白了眼前按著头的小子一眼，辛一现在可是非常怀念几天前，他背回来那个被打得像猪头、奄奄一息的小子，把人丢在床上，只要照三餐灌药，既安静无声又不需要分一半的点心给他，多好啊。
　　当时，那小子明明看起来就是去了半条命、没躺个一两个月下不了床的样子，谁知道，两颗大还丹给他灌下去，撒个三瓶的特制金创药，不到三天，那小子就好了七七八八、活蹦乱跳了。让他自己都很怀疑，是这小子天生奇骨非凡，还是他随兴做的药太有效，把原来两个月的恢复时间硬是缩成了两天。
　　看到了这边活跳跳的小子，辛一难免不联想到房内那只气奄奄的小九尾狐，两相对照之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两个都是同一天扛回来的，这边这个，已经活力十足的很，那边那只，却还是半死不活的。
　　说到底，自家孙子会天外飞来这一横祸，被妖魔盯上吸了元神，真要算起帐来，眼前的大眼小子，绝对是害得他宝贝孙子差点魂飞魄散的第一号凶手！
　　辛一眼一眯，原来偏狭长的狐眼更是透著几分估量，心底打著小小的算盘，既然不知道是那小子先天的因素，还是手上药丸的效果，乾脆……就再把那小子扁成跟几天前一样的伤势，再来验证一番……或许不一定能找出答案，但至少可以让这小子闭嘴三天，偷个清静！顺便还能为重台报个小冤小仇……
　　动了念头，接下来当然就是行动！
　　向来随心所欲的个性，没有多想，快如闪动的出手，辛一的一手已经揪起原本半趴在桌上的陆商陆，只是辛一的下一掌却迟迟没有出手。因为，在他抓住陆商陆的同时，一个手掌，不轻不重的力量，五指微曲，扣在辛一的右肩上。
　　一掌制住辛一动作的，是位穿著朴实简单的老妇人，只见她满头白发、却神采奕奕，眼眸里尽是不属於年迈的光采，是陆白氏，陆商陆称之为奶奶的人。
　　「老狐狸，你还想保住你孙子的命，就别动我孙子的一根寒毛。」陆白氏逼进辛一身边提出警告：「懂吗？」
　　听到身後的警告，辛一连忙放开紧抓陆商陆衣襟的手，对陆白氏送上自认为最正直友善的笑脸：「老太婆，你反应太过度了吧？我只是想纠正一下你孙子的坐姿，男子汉大丈夫，行的正、坐的直！一个年轻人趴在桌上，成何体统？」顺便拍拍陆商陆有点驼背的背部，调整下他的姿势，加强自己解释的可信度。
　　斜瞄了辛一一眼，陆白氏怎麽不明白这老狐狸这别扭的说词，不过是自己的见风转向，只是看到他已经松开陆商陆，也不打算多跟他计较，放开了自己扣在他肩上的掌：「要玩也要看时间，都什麽关头了，你还玩？要知道，你孙子的命，眼前只有我孙子能救！」
　　「他？」辛一看了陆商陆一眼，脸色有点不是很好看：「真的只能靠他了？」
　　「是。」陆白氏斩钉截铁、乾净俐落地给辛一一个明确的答案，单指指向陆商陆，炯炯有神的双眼，却是直直盯著辛一的一双狐狸眼：「你自己心里也有数，眼前，除了商陆之外，你、我，都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在七星护阵消失的时间内，重新修补小九尾狐散去的元神，保他的一条命。」
　　泛著点金光的狐眼，看入陆白氏清澈见底的黑瞳之中，辛一自然明白陆白氏没有骗他，目前可以救重台的，也只有陆商陆了；只是，用了这法子，重台之後的修练之路，可真是难上加难了。
　　辛一叹了一口气，收起了平日嬉皮笑脸、万事无所谓的表情，白发下依然年轻的容颜五官，难得地排列出无奈疲惫的神情，淡淡一句：「既然没有别的法子，那就不要再拖了，动手吧。」说完，便独自转身进入重台休养的房内。
　　看著辛一的背影，身为长辈，同样只有个孙子的陆白氏，当然知道辛一迟迟不愿让陆商陆救治重台的原因，如果有别的法子，她也不愿意让商陆出手……但眼前，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摇了摇头，陆白氏简短地说了句：「商陆，你一起进来，我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跟你说个明白。」掀起深蓝色的门帘，领著身後的陆商陆，进入了重台的病房内。
　　房内的两扇窗户被苻纸贴死，屏弃在房外的所有日光。四面墙上，分别依东南西北方位，贴著青龙朱雀白虎玄武神兽图画，召唤四神兽，守护著位於房间中间的法阵。
　　重台平躺在法阵正中央，两张桌子拼成的阵眼中，头顶前悬著三盏孔明灯，中间一盏为青，旁边两盏为红；身边依著北斗七星阵布著七盏油灯，灯中烛火微弱，似乎随时都会熄灭；更奇异的是，七盏油灯中，竟然有三盏油灯的焰火，是朦朦胧胧的青色。
　　陆商陆觉得奇异，正想再上前一步细看时，差点拌了一脚，被辛一一把抓住，提著他站稳：「小子，走路小心一点，这七盏灯可是我孙子的七魄！踢翻了一个，你拿命赔都赔不起！」
　　原来重台元神被伤，三魂七魄散了一魂三魄，陆商陆所见到青色的灯火，就是辛一以他五百年功力，重新为重台形塑的一魂三魄，补全重台的三魂七魄，魂魄相融。
　　而在这三盏孔明灯与七盏油灯外，十二朵莲花灯以重台为圆心，围成一个圆，莲花灯蕊有火无热，正是陆白氏的道法正气，所化而成的三昧真火，为重台重新运转周天，养气培元。
　　第一次亲眼看到如此高深的续命法阵，看著陆商陆一双大眼晶晶发亮，只是……这魂魄补了、精气续了，以功力道行来看，自己绝对比不上老狐狸跟自家奶奶，那还有什麽，是非靠他来救小狐狸一命的呢？

　　妖行天下(第一部) 14

　　14
　　「商陆，你过来。」站在重台身边的陆白氏，将还在疑惑的陆商陆，叫到自己身边。
　　「你可还记得约略在十年前，你曾为一只初化人形、却走火入魔的九尾狐真元灌顶？」陆白氏问向身旁的陆商陆。
　　「记得。」陆商陆看看自家奶奶，又看向辛一，最後视线落在昏迷中的重台：「而且……那只小狐狸不就是他吗？」陆商陆的手指微微指向被三人包围的重台。
　　辛一、陆白氏对看一眼，辛一瞄了眼陆商陆：「你这小子眼光倒是蛮利的，都隔了十年还能一眼就认出来我孙子，可见我孙子多麽玉树临风、让人过目不忘！」
　　看著颇为得意、自卖自夸的辛一，陆商陆敷衍地嘿嘿笑了两声，心中暗自嘀咕，若不是在山神庙的那一吵，鬼才认得出当时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就是十年前的那只小九尾狐……
　　「既然你已经认出重台就是那只九尾狐，那我就好说明多了。」陆白氏完全不理会辛一对自己孙子的赞美，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缓缓向陆商陆道来……
　　原来那天，远在九狐村中的辛一，查觉到自家小狐狸的危机，连忙御风依著气味寻到了昏在竹庐前的重台。
　　初见到已经化为人形的重台，辛一也是颇为吃惊。虽说九尾狐天生灵力就比一般狐族高上几分，但要修练出人形，少说也要一百年的时间，重台是他自己带著修行的，修练不过七十馀年，离他要满百年修练尚有一段不小的岁月，如今却见他已化人形，辛一自是疑惑。
　　只是，在见到重台眉间隐约外泄的青色薄雾，辛一根本没有多馀思考这问题的时间，自然也理会不了昏倒在地上的另一名男孩，连忙将重台带回九狐村中，以定魂珠搭配凝神大法，守住重台的元神。
　　待到重台元神归位、情势平隐下来之後，辛一才发现自家孙子的体内，竟然有一股不可能存在於他身上，道家天师所修练的先天罡气！那原本与妖气不相容的道家罡气，却神奇地弥补了重台散去的元神之气。
　　活了千年以上，辛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奇特的状况，担忧这道家罡气会损及重台的元神，原想利用吸夺术将其引导出重台体外，只是，也不知是否是之前的凝神大法影响，道家罡气竟与重台体内的妖气相互融合，若强力导出罡气，又将是一次元神重创，难保重台不魂飞魄散。
　　两相利害横量之下，辛一只有打消导出重台体内道家罡气的念头，静待其变。所幸，重台体内的两股真气互相抵制的状况一直没有发生。
　　待到重台元神伤势的痊愈，准备修练时，原来在体内两股一直相安无事的真气却发生突变，相克互撞，脱离重台自身的控制，若不是九狐村中的长老护法相助，重台这初成人形的九尾狐，恐怕早已因真气爆体，一命呜呼哀哉。
　　重台体内的两股可说是相克的真气共存，真真让辛一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即使上天下地翻遍仙书妖史的记载，也没有妖道真气共存一体的案例出现。
　　辛一一方面颇为得意，自家孙子果然是非常狐，另一方面也不禁叹气，什麽不好挑，偏偏当了个开天辟地以来，妖道真气共存一体的千古第一案例。
　　辛一思前想後、白天也想、晚上也想，这道家罡气必是外力灌入重台体内，必定是被他丢下山去磨练的那几天，被人灌入的……
　　蓦然，辛一想起那天他抱起已经昏迷的重台时，重台身旁似乎还有个昏迷的男孩……看来，他应该再去那间小竹庐一趟。
　　辛一没有料到，他再一次来到这半山腰的小竹庐前，没有见到当天昏迷在地上的小男孩，却见到一位故人——陆白氏，闻名天地人三界，道宗一派直系传人，段家的陆白氏。
　　九华山本就是个灵山宝地、灵气颇丰，许多为求修练成道的千精百怪，自然向九华山聚集。修练的精怪虽多，修道之途却是漫漫无长也、难见尽头，真正修得成道的不多，更多的是非仙非兽的生灵精怪，以及修练时误入歧途、走火入魔的妖魔。
　　这些既不属天、不归地、又不算人，三界之外的生灵及妖魔多了，九华山上自然容易发生灵与妖、妖与妖、妖与人的冲突，甚至有以吃人肉、吸精气等方法，为修练功力的妖魔出现，扰乱天地人三界的运行秩序。
　　在经过多次人妖大战之後，以修练天地罡气为主的道宗一派，特别任命座下二弟子陆茗生长年镇守在九华山中，只要发现入魔之妖，在其力量尚未壮大之前，便先行收伏，已绝後患。自此，九华山入魔的妖物便逐年减少，并且在陆茗生与其後人，三百年来的努力下，终於完成九华山四周的封灵结界，一般力量不够的妖魔根本无法进入，九华山终成为钟灵毓秀的山外青山。
　　陆白氏，便是陆茗生第三十一代传人。
　　身为近千年道行的九尾狐，辛一怎麽会没听过陆氏一家的大名？见到陆白氏在此，辛一虽然讶异，但却未泄露一丝一毫在五官神情之上，只是心中暗暗思索著，难道当日昏迷在地上的男孩是他陆家子孙？若真是陆家人，那重台身上多出来的那道道家先天罡气，应该就是那男孩所为了。
　　见到突然而来的辛一，陆白氏自然也是颇为吃惊。身为陆氏一族第三十一代传人，她对九华山上精妖生灵的分布情况，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与掌握，又怎麽会不知九狐村中有著千年道行的九尾狐呢？
　　更何况辛一这九尾狐，好品尝各式点心甜品，常化身为人到小镇上，她所经营的点心铺，买些零食糕点回去解馋。虽然知道辛一是九尾狐妖，但只要是依天道自然修练，没有打扰到镇上百姓生活，她也不会视山上的精怪为异端，非取其性命、断其生存不可。在镇上点心铺前，她与辛一也有相当的默契，从不说破彼此的身份，就单纯平和地进行买卖。多年下来，偶尔两人还会搭上几句閒聊，说起来，俩人可以算是旧识。
　　可这是她第一次，不是在镇上点心铺前见到辛一，还是在自家门前，看到这道行功力可能都在自己之上的九尾狐。
　　陆白氏不禁紧蹙眉头，心中暗想，他，所为何来？
　　蓦然，陆白氏想到十天前，她自镇上回来时，却见自家孙子一人昏倒在院中，待人醒过来时，陆商陆却口口声声说要找「小狐狸」，连续几天都兴奋地说著，说他见到九尾狐了，还亲眼看到小狐狸变成小男孩，自己还救了小狐狸……
　　精怪自身的妖气跟道家的天罡正气为相生相克，怎麽可能会有能吸收天罡气的精怪存在？所以当时，她还以为这孙子是想看九尾狐想过头了，以为他在作梦，只是一笑视之……
　　难道，商陆并不是在说梦话，而是确有其事？他是真有看到只小九尾狐，还将自己的天罡气灌入了小九尾狐身上？如今辛一无缘无故出现，莫非是与那小九尾狐有关？
　　一人一狐，同样精明的两个老人家，在明来暗去的尔虞我诈之後，终於确定了一件事—果然是陆商陆将自身的天罡气灌至重台身上。

　　妖行天下(第一部)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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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陆茗生奉师令代代镇守於九华山上，担心陆家传人道法功力不足、难抗强敌，所以当年道宗一派的掌门，特别赠陆茗生一对封灵宝珠，可以在归天之前，把一身灵力封在宝珠内，後代传承者可以血缘解除宝珠的封印，再将宝珠内的灵力吸收，以增强自身道行功力。封灵宝珠代代相传，累积了陆家一族所有的灵力，後人自然一人比一人强，足可以一夫当关之势镇守九华山。
　　在陆商陆年满五岁、通天灵盖即将封闭前，陆白氏早已将一颗封灵宝珠内的灵力注入陆商陆体内，所以，陆商陆虽然只有小小年记，却已有深厚的道行灵力，强行将自身天罡气灌至重台这未满百年道行的九尾狐体内，自然不是件难事。
　　只是，以精怪之身被强行灌入道家罡气，通常都会因为两股真气的相互抵触，爆体而亡。想不到这一次，陆商陆的天罡正气，竟与重台体内原来的元神相互融合，成为千古以来，妖道真气共存一体的特例。
　　在了解辛一来意，希望能寻得解救重台的方法之後，陆白氏决定帮忙救那小九尾狐一命。
　　虽然对方不是人，而是只九尾狐，但一条生命绝不会因为是人是兽，而有不同的价值，上天有好生之德，她身为道宗一派传人，镇守九华山，不就是为了防止因为妖魔乱世、生灵涂炭。更何况这只小九尾狐会遭逢此劫，自家孙子可是始作俑者，这小狐狸，她当然要救。
　　除此之外，陆白氏对重台竟然能将妖气跟道气相融纳入元神一事，也相当地好奇。或许可以说是偶然、巧合，但陆白氏从不认为天地万事，有所谓地「偶然」存在，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是必然的。所以，陆商陆能将自身天罡道气导入重台体内，不是偶然；重台竟然能妖道真气共存一体不死，也不是偶然；而今天辛一到在此寻人，与自己碰面，也不会是偶然。
　　冥冥之中，天数早定。
　　虽然她不知道，保住这妖道真气共存一体的小九尾狐，是否会让这九尾狐超脱于仙神人鬼妖魔精怪八形之外，成为天地一大魔头或劫数，但她可以确定的是，今日，她必然要出手救这小九尾狐一命。
　　「商陆，你跟小狐狸在被群妖追击之前，是不是有发生过什麽异状？」陆白氏问向自己的孙子。
　　「没……」印象中只残留被群魔与黑云追赶的陆商陆，直觉就要否认，蓦然，脑海却闪过他与重台在山神庙躲雨时，两人真气相融，形成的真气回圈！原本要左右摇晃的脑袋，连忙转变为上下点头，有点混乱地对辛一与陆白氏描述著，他与重台真气相融互通的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