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情伤,时间仿佛在他的眼中静止了。小优感到了异样,也倏地转身看向我站的方向,他的眼睛立时瞪大,随即微微眯起,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流露!
我向他们点点头,想离开,李东的目光扫向我手中的豪华纸袋,那个世界闻名的LOGO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嘴唇抿紧,眼神变得冰冷,我心里叹息,知道他一定是误会了,可转念一想,也怨不得人家误会,我这就是变相得了好处,我的脸因此而热了起来。手里好像拎着一团火!
我快步离开,努力挺直脊背,但背后像盯着两块玄冰。手里的火和背后的冰,交相攻击,令我汗颜。
整个下午我都心不在焉。偶遇李东小优是个插曲,我试着淡忘,但方晨一直都没回来,才真的令我有点焦急,一个午餐就快吃成晚餐了。方国生主席的消息果然灵通,我们才签订的合约,她就已经全盘掌握。
“——苏醒,你怎么了,好像有什么心事?”
我一惊,猛地抬头,才发现苏菲站在我的桌前,可能——已经站了一会儿了,我却一直没有发现!
“……呃……没……没什么……”不知为什么,在苏菲面前我感觉有点心慌。
“——可你,一直发呆,心不在焉,——你,有什么事吗?”
苏菲眼中隐约闪现着探寻的微光,想起那本香港护照是经她之手交到我手上的,我忽然心生警惕,
“我没事,就是——,可能有点累了,呃,方晨还没有回来——”
房间的门开着,我看向方晨办公室的方向,——他好像对我和方国生接触非常反感,可是——方国生主席是他的姑妈,也是整个方氏的主人,——她的命令,我是否能拒绝?!
“苏菲,今晚在建国俱乐部有方氏举办的酒会吗?”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
“——嗯?我不清楚,没有通知——”苏菲的眼神一暗,她把手中的文件夹放在我的桌上,
“苏醒,这里面的合约你看一下,然后存档。”她忽然变得有点匆忙,简单交代了一下,就走出我的小办公室。
一工作起来,就忘了时间,等把手上的事都处理完毕,我看看表,已经快六点了,方晨还没有回来,我没时间犹豫了,想了想,还是去方晨办公室套间内附的卫生间换上纸袋内的衣服。
那不知什么材料缝制的黑色长裤,贴身剪裁;一件同样性感服贴的紧身衬衣,具有范思哲独特的来自古老国度的浓烈颜色,却意外的衬得皮肤雪白,头发乌黑。我愣怔地望着镜中的自己,隐隐觉得有一丝恐惧。那分明不是我。
方晨还是没有回来,方国生派来接我的车却已经到了后楼下面,我在车上给他发了短信。
建国俱乐部在一座大厦的顶层。私人专用电梯的门打开就是一个瑰丽的大厅。灯光柔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客人,连服务员也没有出现。
我有点疑惑,信步走进去,“有人吗?”
空旷的厅里回荡着我的声音,那么突兀,却还是没人回应我。这时,忽觉幽魅的厅里有水光闪烁。我走向长窗,不禁震撼的呆住。门外是一个巨大的天台,被大块玻璃幕墙围住,中间是腰子型的一座泳池,波光粼粼。我着迷地走出去,通透的玻璃墙外,我的脚下,就是城市的万盏灯火,流光溢彩!啊,这些富豪真是懂得享乐,居然想出天河沐浴的噱头。
水声哗啦一响,有人自池中冒出来。我惊得一跳,仔细看,又不觉怔住,那是方景生,“——你来了。” 他伏在池边,向我笑,双眼中有水光明灭晃动。
我不自觉地走过去,蹲在池边,鼻端又传来一股幽香,我扭头察看,却没发现那种白花植物,方景生没在说话,黑眼睛一直望着我,奇香更甚,我注意到他的颈上挂着一个幼细的白金链子,下面有一个心性吊坠,香气氤氲中,我的心思变得有些恍惚,总觉得方景生的眼中似有一个漩涡,心思荡漾,受他吸引,只想纵身扑进去。
他伸出壮实的手臂来拉我,我透过明澈的水看向池底,那里有彩砖拼出的MEDUSA头像,翻卷的蛇发好像水草一般从池底冒出来缠上我的身体,我眼前迷茫,他的手湿淋淋地已经抓住我的胳膊。我笑了,水面在我眼前慢慢放大。
霎那间,有另一双手臂从我身后牢牢抓住我,将我拖离泳池。好玄!我恍惚地想,差点载进水里。
回头看,却是靳远然,他的眼中火光熊熊,“ 景生,你——” 他咬牙切齿地叫:
“——苏醒,你还不快走!” 说着就把我往外拽。
此时方景生已从泳池上来,见他拉我,就上前阻拦,“放开他!”
他欲用胳膊格开靳远然。可待他看清揪着我的人是谁,就慕地顿在当地,神情非常迷茫,眼光不停地在我和靳远然身上扫来扫去,
“……你……你来了……”他有些迟疑地说着,趋前来,似乎想再次确认。
靳远然像是如临大敌,一把将我推开去,“苏醒,你还不走!”他大喝一声,将我震醒。我茫然地跟着他快步走向电梯。方景生还迟疑地跟在后面。
就在此时, 电梯门无声的滑开,靳阳——和方晨一起冲了出来。他们看到电梯前的情景,一下子惊得顿住,靳远然顾不得我,迎上去强拉住靳阳,
“你来干什么?”他厉声吼着,我第一次发现靳远然可以如此愤怒。靳阳和他父亲推搡了起来,方景生居然也加入了战局,拉扯中,靳远然被推得一个趔趄,他的脸色变得煞白,眼中不知是泪还是怒火!
我傻了似的呆站在原地,周围嘈吵的声音令我头晕目眩。方晨一把抓住我的手将我扯进了电梯,他的手冰凉,微微颤抖。电梯门缓缓阖上,匆忙中我恍惚地发现,靳阳的一身穿着与我何其相似,脑子里旋转的都是他们搅打成一团的杂乱声音,这是什么样的家庭和关系呀!
冬夜的风力道凶狠地扑上来。我身上一激灵,顿时清醒许多。繁华过后只剩苍凉。
“——为什么? 你为什么又去见他!” 方晨扯住我狠命将我甩进车里。
“……我……没有……” 我脑子有一瞬的停顿。我眼前晃动的都是方晨眼中的怒火,
“……方晨……我不明白……” 我很想问清楚。
“——对,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 他打断我,忽然将头埋在方向盘上,
“……我……以为你和别人不同……”他压抑的声音模糊地传出来,我没听清。
“什么?方晨,你说什么?” 我觉得今晚的事情异常混乱,
“方晨,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 我还在追问。
“不,不,你不需要明白!” 他抬起头将我一把拉进怀里,用力抱住,“你什么都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答应我不要再和我家人接触,好吗?”
他抱得那么紧,手臂圈住我贴向胸口,
“答应我,苏醒!别离开我——”
我忽然感觉与他相贴的面颊渐渐潮湿,我稍稍拉开一点距离,惊愕地发现方晨脸上纵横的泪痕,
“——好的,方晨,答应,我答应你。” 我慌乱地伸手为他抹去眼泪,心里激荡不已。
躺在床上,一整夜,我的心都象在水中漂浮,懒洋洋的,半愉悦半恍惚。人好像置身于巨大的花圃,斑斓绚烂的颜色一致铺展到天边,而天花板幻化出的蓝天上,有朵朵白云浮动。耳边听到似有似无的曼妙歌声。鼻端萦绕不去的都是那奇异的香气。那奇香真是神奇,可能含有特殊成分,令人无比松弛,放纵。且药效持久,混乱纠葛过后,仍觉心驰神往。
我努力地集中精神,希望抓住要点。可意识渐渐涣散,最终陷入梦乡,——
一个男人从铺天盖地的灿烂花海中缓缓走出,他赤裸着上身,金棕色的皮肤,劲健的体魄,我看不太清他的面目,待走近,迷蒙中感觉他像是方景生又好似方晨,远处传来轻浅的音乐和年轻人的欢笑。那男人抓住我的肩膀将我拥入怀中,“——你来了。”
他说:
“……你来了……你来了……你来了……”
耳边不断回响着呓语般的轻叹,他的唇将要吻上我的唇瓣。天边忽然有雷电轰鸣着滚滚而来,那断续重复着的呓语和轰鸣的雷声混杂交错,震耳欲聋!我慕地惊醒,睁大眼睛,黑暗里只听到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咚咚咚的心跳,额上爬满冷汗,喉咙干涩。我艰难地转头,发现方晨的一条臂膀正压在我的胸口上。
他似乎睡得也不安稳,我将唇贴着他微皱的眉头,轻吻着,再慢慢滑向他的眼睫,那纤长的睫毛在我唇边微微颤动。究竟有多少秘密藏在这眼眸之后呢?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我和方晨照常上班,像约好一般,我们谁也没再提起昨晚的事故。但彼此的心里可能都留下了阴影!我从没想过和他的家人,家事搅在一起,也没想过借机攀爬,但为什么一碰到他的家人,事情就偏离轨道,滑向不可预测的方向?
关键是——方晨的态度——他为什么对此讳莫如深?
上班没多久,我正准备给方晨送一份改写的合同,才打开办公室的门,我就觉得气氛不对。方国生主席的随从等候在方晨办公室外面,面色凝重。苏菲匆匆走过来,
“苏醒,夫人请你进去一下。”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惊愕地发现方国生和靳远然居然都在座,屋里的气压低得令人喘不过气。他们一人坐在一张沙发上,铁青着面孔,眉头紧皱;方晨则站在窗边,神情疲惫。
“夫人,苏醒是我的PA,他只能在这里工作。” 方晨不耐烦地说,“同样的道理,靳总,苏醒不能去TIB协助你。”
——什么?我惊愕地听着方晨的话,不知道自己又陷入了什么状况。
“我需要苏醒加入我的秘书组。” 夫人的口气冷硬, 这简直不是请求,而是一个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需要苏醒来做我的助理。”靳远然的声调急促,他似乎也要据理力争。
我没说话,仍然感觉震惊,只能看着方晨。
“苏醒不行!度假村的项目一直是由他协助我。而且——”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
“——而且,我准备派他去大马监理。对,很快就出发。” 他没看我,继续转头望着窗外。
我的心猛往下沉,——就这么被发配了,连个招呼也没打!一个小卒子果然随时被挪来挪去。
方国生吃力地站起来,有点不稳,面色很坏,
“好,好,你长大了,你——”
她再转头盯着我看一眼,却没有理会靳远然,就径直走出了办公室。那位随从立刻上前搀扶,被她一挥手甩开。门悄然合拢,方国生强硬的背影也随即隐没。
“方晨,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苏醒跟着我会比较……好……”靳远然还在坚持,神态却显得有点艰难。
“我不需要再考虑了,他跟着我才最好。”方晨一口回绝。
我忽然觉得自己站在那里很多余,他们议论我的去留,就象议论一件器皿或是家具!
靳远然叹了口气,也站起身,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他好像苍老了十年,焦虑,疲惫,挣扎的表情全都浮现在眼中。他临出门前,也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出去。
方晨仍然背对着我站在窗边。我也转身向外走。
“苏醒,你——” 他仍然没有回头。
“我回去工作了,有什么吩咐再叫我吧。” 我快步走出去,努力端正自己的面部表情。
终于熬到中午休息,方晨一直没再叫我,我只好一个人出去,买了个饭盒,走进水泥森林中的一小块绿地,找个长椅,坐下。旁边是一对恋人正依偎在一起,蜜言私语。我低下头,看看自己手上那个廉价的饭盒子,把它搁在椅子上。再看向另一侧,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男孩正一张张翻检着买来的报纸,他面色疲倦,发现我在看他,转头冲我笑笑。我恻然。那简直就像另一个我。我摊开手掌,命运线,我的命运线在哪里?
我站起来,走出绿地,随手将饭盒扔进了垃圾桶。少吃一顿两顿饭没有什么,这辈子,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苏醒!”
听到有人叫,我转身,姜昕站在街边,脸冻得红红的,正开心地望着我笑。
我觉得惊喜,走过去大力拍打她的肩膀。似乎很久没见她了。她立刻用胳膊挽住我,“走,请你吃饭。” 我笑了,幸亏没吃那个饭盒子。
我们坐在麦当劳的塑胶椅子上啃汉堡。
“你就请我吃这个?” 我捡起一根薯条。
“有这个吃就不错了。再说——” 她喝一口可乐,“再说我辞职了,得省着点了。”
“——什么?!” 我震惊。这可是特大新闻。我有多久没和他们联系了?
“那个鸡肋工作,不干也罢。” 她开朗地笑了,“陈让的哥们,就是那个小胡和……和小优一起搞了个工作室,我去插一脚。” 她飞快地说。
我心里颤了一下,——小优!
“哦,对了,你在方氏年头久,关于那个方景生,你知道多少?” 我假装不在意地问。
“——怎么,你不知道吗?” 她瞪大眼,好像笑我无知。
“我不知道什么?” 我尽量表现得随便。
“那个天天见报的是个假的。” 她压低了声音,“真的方景生,他这里——” 她用手敲敲额头,“ 他这里有毛病。”
“——什么?!” 我手里吃了一半的汉堡掉在桌上。
“几十年的老毛病了,记忆出了问题。我舅妈童舒移民前是方国生主席的助理。有一次她喝多了,我模糊地听她说,好像是一次意外。这些年,方国生遍寻名医,希望能够帮他康复。”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么出众醒目的一个人!心里充满惋惜。可是方晨——?——还有他对自己父亲的态度?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苏醒,他们这种大家族很复杂,你……” 姜昕有点忧虑地看着我,“……你好自为之,不要陷得太深。”
我很想听从她的忠告。可那么深挚的爱意和眷恋,却将我身不由己地越拖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