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狂乱冥想中,时间仿佛是凝固不动的,但又是极速飞翔着的,周围喧闹的人声似乎都已悄然远去,脑海里渐次闪现的都是对他的探寻,大概——,肉体认可后,意识就开始了缜密的工作,那些难以启齿的惦念,那些令我心跳加速的想往就是如此埋进了心里!
“——苏醒啊,好消息!” 我惊得一愣,不知老王何时站在了我的隔板旁边。
我没法站起来,只好用手撑着头,做出异常疲倦的姿态。“怎么啦?王老?”
“你改写的那个方案,方董很满意!”老王笑眯眯地说。我怎么看他都象一只老狐狸。“苏醒,你就接着跟进吧。”
“——别别,姜昕会怎么想?这根本是人家姜姐的功劳。”
我可不想趟这浑水。中间接同事的案子这本来就是大忌,还是姜昕的。她不把我撕巴了。但是——方晨对此很满意?不知为何,我的心思竟有一点释然。
“现在由不得姜昕怎么想了。这是方少的客户,刚才苏菲下达了最高指示:方少点名要你跟进这单案子。” 老王有板有眼地说着,我的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方晨个人的客户!不会吧?那岂不是天天都要和这魔王碰面!我的心又是悠悠荡荡地摇摆不停。不知是担忧还是期盼?
终于熬到下班,好像时间对我已经失去了意义,不进反退。我站在电梯前,眼看着上方红色亮光一格一格地跳动。不禁又想起刚才下班前在盥洗室的一幕:
我靠在洗漱池前,将水一捧一捧地泼在脸上,还不解气,恨不得把头整个埋在水盆里。心里肆意跳荡的火焰仍未熄灭,还留下微小的火种埋在心内不知名的角落。
我抬起头,抹去脸上的水,望向面前的镜子。猛地呆住,镜中那人,山明水秀的一张脸,阴沉无语的双眼,——居然是靳阳!
我愣怔地盯着镜中我和他的两张脸,不可思议的时间,地点,遇到不可思议的人,我的感觉象在做梦。
他也看着镜中的我,皱了下眉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我愣怔着,额前发稍上的水一滴滴滑落,打湿了衣领。
我伸手摸摸衣领,暧昧潮湿的感觉。‘叮!’电梯终于到达,金色梯门无声滑开。电梯里好像有两个人影迅速分开,我眼前一花,心里又是无边的震荡。
——那是——方晨和靳阳!他们怎么会搭乘员工电梯呢?顶层配备了高层专用电梯。
我背对着他们,面门而站,感觉后背忽冷忽然,象有激光扫过。
在到达底层,电梯门开启之际。我听到靳阳小声地问:“他是谁?”
我迈出电梯,在门关合的一瞬:“谁也不是!无名小卒!”那是方晨冷淡漠然的声音。
这两位阔少的豪华小跑都停在地下某层吧。我走出方氏大厦,心里和嘴角都在抽疼。我的双手不自然地捏成了拳头。
第五章
回到家,坐在饭桌旁,我才想起来为什么心里总感觉怪异。靳阳和郭薇不是出国蜜月旅行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方氏总部呢?
我用筷子捣着碗里的饭,完全没有食欲。
“你怎么了?” 李东歪在沙发上,一双长腿怪委屈地蜷着。他手里耍弄着遥控器,不断变换着电视频道。
“没事。” 我继续将碗里的饭粒拨拉来拨拉去,想在米里找出一只虫。
那个方晨,他——他——,怎么会如此狂妄?
“你胃口不好吗?”
这样放肆的一个人!在阳光里却有着特别鲜浓的眉眼,特别莫测的表情!
“你嘴上的伤口还疼吗?”
方晨的发丝光滑稠密,近鬓角处好像是微微卷曲的,倔强固执的模样还像一个少年。
“喂!苏苏,你想什么呢?” 李东坐起身,关切地望着我。
“工作不太顺利。”我把碗一推,抓起水杯,脸却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靳阳怎么会和方晨在一起?当然他们是表兄弟,可——?
“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李东的声音里都带上了关切。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 我食不下咽,心里象揣着一只鹿。
“——啊,对了,我今天在方氏碰见靳阳了。”我没话找话地说。
“哦,原来如此呀!” 不用看都猜得出李东的脸又黑如锅底了。“你还惦记着郭薇呢?!” 咦!怎么有一股酸味儿?
“没有!我就是有点奇怪。” 这次我没撒谎。我不得不承认,我有好多天没想过她了,她绝然而去,我如果还念念不忘,就不是深情而是卑微了。
这点认知让我有片刻的震惊。我和郭薇之间的感情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深刻,她固然是利用了我,而我,被伤害的好像也只是自尊而不是情怀。随着时间流逝,那段情感留在心里的只剩下一个印痕,热度已经冷却了。人的心,真难测!我当初对郭薇是不是太苛求了?她不过是选择了我永远无力为她提供的财富。
“那位靳总打电话找过你。说你的手机一直不通。”
糟糕!我恍惚了一下午,忘记给手机充电了。
最近这些日子我一直非常回避靳远然。靳阳和郭薇的事在我心里总是一个死结。我没法和他淡然处之。
想起大四毕业前的那个寒假,我在家里象只困兽般渡来渡去,求职无门,前途渺茫的恐惧令我同样食不下咽。常常绞尽脑汁想要躲避妈妈担忧,焦灼的眼神。成绩再优秀也比不上一个实质性的强硬后援。我来自边远地区,单亲家庭,这种人事关系与我相隔千里远。
在离家返校的那个清晨,寒雾茫茫,妈妈上班前,转过头望着我:“实在不行,就回来。或是托人在省城找个工作。”她推开门,走了出去,走进了浓雾里,那个单薄的背影都透露着悲伤。
为我送行的妈妈的好友陈阿姨,偷偷将一个纸条塞进我手里:“找找这上面的人,也许他能帮到你。不过千万不要告诉你妈妈!”陈阿姨和妈妈有着同样温软的南方口音。
我想问为什么,但长途车即将出发了。
陈阿姨向我挥着手,“——记住,别告诉你妈妈!”
纸条上是一个名字:靳远然,和一个手机号。我犹豫了快一个月,期间不断有牛人们谋就高职的喜讯传来,连一向镇定自若的李东都开始小心地打听我毕业后的去向。在那个纸条就快被我揉烂了的时候,我终于给靳远然发了一个短信。
于是,在一个初春的午后,我见到了那个从黑色大车里走下来的男人。我有一瞬间的失神,他那极其英俊的脸上有着无比深刻的疲惫。
“——你,是苏醒?!”不知是疑问还是肯定,他的眼睛凝神望着我,悲喜莫名。
“——对,我是苏醒。您是靳远然靳叔叔?” 我尽量表现得淡定,沉静。
“——你,你今年二十一岁了?!”仍然不知是疑问还是肯定的语气,他的眼中升起了一层水雾。
“对。” 我冲他礼貌地笑着,心里却开始打鼓,这位优雅沉郁的长辈不知和我家是何渊源?
“我们,我们找个地方坐坐吧。这里——” 他微皱着眉看看校门口川流的人群。
我带他去了街角的小咖啡馆,一路上我都不太敢与他对视。我能感到他在悄悄打量我,那种感觉非常特别!
“double espresso。” 他说。
“嗯,你们有可乐吗?” 我问。服务生挑起一角眉,明显不懈地转身离开。
我却非常心安理得!咖啡那苦中带酸又有涩的味道和我一向的生活何其相似,真不必再将它一杯杯的吞下肚了。我最爱的饮品是可乐!特别是那种柠檬口味的。一罐喝下去,走散的七魂八窍立刻统统归位!
对坐的靳远然饶有兴味地看着我,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这个瞬间照亮空间的笑容令我感觉非常熟悉。
“……嗯,你,你妈妈还好吧?” 他状似不经意地问。
“您认识我妈妈?”
“啊,我们原来是邻居。” 他喝了口双料黑咖啡。眉头皱起来,仿佛是惊诧于咖啡的苦涩。
“石河子的?” 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醒目的一位邻居。
“啊,不,是以前在南方——” 怪不得,我总觉得他的声音很亲切。
“那您一定认识我爸爸了!” 我脱口而出。
“——啊?哦!不,我不认识。” 他也是脱口而出。眉头还是紧紧地皱着,脸上又显露出怪异的疲惫神态。
“苏醒呀,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你家从前对我有恩。我今生恐怕都无法报答了。” 他的眼里漾起一层泪意。咖啡的苦已经直达眼底。
于是,我顺利得到了去方氏实习的机会,并在毕业后留在了这里。
现在想想,才觉得命运弄人,我居然因此而得到了校花郭薇的青睐。她主动提出请我帮她校看论文。不知多少男生排队等着她的这一请求呢。
“你功课最好!能者多劳吗!”她眼睛一弯,笑眯眯地说。让人无法拒绝。
“——啊,对了,苏醒,那天校门口和你说话的是谁呀?就是坐S600的。”她闲闲地问。
“我家的老邻居,算好友吧。” 我苦恼地看着她东拉西扯,不明所以的论文底稿。
“苏醒,我今晚请你看电影,做为答谢。”
当时郭薇甜蜜的笑脸仿佛还在眼前,可我们如今却已成陌路。她和我交往曾被她市侩的父母极力阻挠,尽管她因为我和靳远然的关系而进入了TIB的秘书组,一年后,做了靳远然的公关秘书,她的父母仍然不肯正眼看我,总觉得女儿零沽错了价格。
我想了想,还是给靳远然打了一个电话,
“靳总嘛,您好,我是苏醒。”我没有再称呼他靳叔叔。一直以来,我可能都一厢情愿地高抬了自己。
“——呃,苏醒——”靳远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苦涩,“……你……还好吧……”他迟疑地问。
我从他小心翼翼的声音里直觉地感到,他已经知道了我和郭薇的关系,我忽然觉得烦躁,这种不合时宜,且于事无补的关怀就像再次煽人一个耳光。
“我很好。”我平静地回答,事实也确实如此。
电话里有片刻的停顿,“对不起,苏醒,我——”他万分艰难地说着。
我的心里一颤,——对不起!所为何来?替他儿子,儿媳向我致歉?那真是大可不必了。我能有如今的工作,还是承了他的情,所谓,拿人的手短,这也是我事发后一直回避他的原因,感觉就像:我以自己的情感回报了他两年前的栽培!
“靳总,您太客气了,这‘对不起’从何说起呢?” 我及时打断了他。自怜已属过分,更别提这种来自他人的同情。
“——你!——我——” 他一时语塞,在电话那段愣怔地说不出话。
我觉得无奈,这个电话看来还是非常多余,
“靳总,谢谢您的关心。我很好,您请多保重。”我挂断了电话。
我的性格虽然内向,但办事从不拖沓,对靳某这种欲语还休,踌躇不前的态度实在不能苟同!打了这个电话,心里没有轻松,反而更添烦乱!
第六章
随着方晨更深入地接管公司运作,我们的工作量忽然大了起来,排山倒海压得人透不过气。办公室里天天都是愁云惨雾,怨声载道。大家连开玩笑都变得小心谨慎,时时防备隔墙有耳,人心叵测。一向四平八稳的老王也忙得脚不沾地。最尴尬的是各部门的掌门人,原本都是各自领域的翘楚,现在见了方晨,一样要立刻起立,握手相迎,表示尊敬。可见学养比不上钱财,这些要员们在起立致敬的那一瞬间情操不会比郭薇更高明,人人心里都在狂想:等哪天老子翻身了,也要叫你给我舔皮鞋!
我万分没想到方晨居然是个工作狂,连八杆子打不着的客户都被他收归旗下。原本以为他是个混日子的二世祖,三分钟热度一过就会打道回府了,却原来真正碰上了懂行的硬骨头。方晨工作的态度严谨认真,精益求精,唯一的缺点就是嘴巴歹毒,得理从不饶人!这就真真苦了下面这些实际办事的人。开不完的会,打不完的仗,炎夏将至,人人都象晒干了的麦子。
我正在沉闷的办公室里埋头苦干, 桌上的电话忽然铃铃地叫起来,我拿起话筒,还没放到耳边,电话里已经象炸了一个响雷:
“——苏醒,你小子给我整的都是他妈什么鸟人!”
我勉强打起精神,将话筒稍稍拿开:“陈让,你又怎么啦?”
陈让是陈阿姨的儿子,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又怎么啦?!老子我就快被她烦死了!” 又一个响雷。
我再将话筒拿开一点,“谁呀?你说的到底是谁呀?”
“姜昕!还能有谁!死女人!” 电话那头在咬牙切齿。
“她又怎么你了?你就不能试着和她和平共处呀!” 我忽然觉得疲惫。
“怎么和平相处?!她写的那个本子,很多场次,镜头根本没法拍。她就会说‘谁谁谁都拍了!”。不可理喻!”
“那既然有人能拍,你就也努力试一下嘛!” 我揉着太阳穴,心里骂自己没事找事。
“那她干脆找个摄影,自己上阵得了,要我干嘛!” 陈让是雷公下凡。
“你先别急,我找她沟通一下。看能不能大家都各退一步。”屋里的冷气明显不足,我急出一头汗。
姜昕算是我的入门师傅。她的文笔了得,人也成熟可靠,我们俩揽私活经常是互通有无,彼此关照。这次陈让有个MV要拍,正赶上姜昕和方晨较劲,休大假,我立刻就把她推荐给了陈让。没想到还是出了纰漏,真是我疏忽了,应该找人先算算他俩的八字。陈让和姜昕,居然是天雷碰上地火,闹得不可开交。
我拨通姜昕的电话,低声下气地哀求:“姜大人,您就将就将就陈让吧。”
“凭什么?我写的东西,要改,也是我来改!他陈某小屁孩儿一个,也敢乱改我的东西!” 隔着电话我都能看见姜昕瞪园了的杏眼。
“——行行,行,我批评他!让他给你道歉!这活儿你俩还得干下去。不如各退一步吧。” 我感觉无力。频频擦汗。
“我想想吧。不过他得道歉。”
电话挂上许久,我都还在头疼。为什么这些家伙都牛气冲天,而我却要营营役役,委屈求全?从小和妈妈相依为命,我似乎已经习惯遇事退一步,海阔天空,总好过身临绝境。
我一边埋头苦干,一边恍惚地想起那个奴役我们的大老板——方晨,有多久没见到方晨了?我盯着电脑屏幕,心思却早已飞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