壳————纯耶

　　凌霜乐刑玉
　　作者：纯耶

　　一

　　1．姓名由来
　　毕平庸，毕生的毕，平庸的平，平庸的庸。名字连起来平庸，不代表身份平凡。
　　毕平庸，王爷家的儿子，家里排行第三。王爷一生共五子，排行毕平庸的前两个，王妃生的都是女儿家。王爷一家又是欢喜又是愁。待王妃有了第三次身孕，特地到寺庙，正儿八经的跪在送子观音前，诚心磕头，求要个儿子，又抽了一根签，乃为上上签。整个王爷府大喜，连带著宫中的皇帝和斐太後也兴奋，立即遣人送来人参燕窝，愣是把王妃从雍容华贵的美妇养成了个雍容华贵的肥婆。
　　毕平庸生於初秋。他降生的那天，用冒酸气的文人来说，那是一个令人提心吊胆的日子。用杀人犯的话说，那是个适合犯罪以及毁尸灭迹的日子。用劳动人民的话说，那是个辛苦一年，作物全毁的日子。用王爷府的话说，那是一个福星高照的日子。
　　一听後者便知，王爷说这句话时，是昧著良心的。
　　那日天云异象。乌云密布，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天降暴雨，冰雹乱砸。人人躲在家中不出来，安生过日子，以免脑袋被冰雹砸穿个大洞。唯独王爷府热闹的人仰马翻，王爷派人冒著被冰雹砸死的危险，请来了宫中御医和京都最好最有名的稳婆，帮王妃接生。无奈身子补得太过，孩子个头太大，硬是拖了一天一夜，待一阵奇响的紫色闪雷轰隆隆的划过天际，才把孩子生下来。王妃死撑著一口气，奋力拉著稳婆的衣袖，喘著息，断断续续的问：“男的……还是女的？”
　　稳婆手抱婴儿，赶紧低头一看，怀中婴儿，脐带残留，全身没洗，容貌模糊，仍旧紧闭著眼，可那原本的性别特征还是看的清清楚楚。
　　“回禀王妃，恭喜王妃，是个男孩。”稳婆兴高采烈的喊，声音比平常高了八度有余。
　　王妃一听，喜上眉梢，浑身一松，再也坚持不住，双眼一闭，晕了过去。那厢，王爷听到稳婆高八度有余的声音後，激动过度，不顾“大丈夫不得进入产房重地”的千古祖训，横冲直撞的推开产房房门，从稳婆手中接过八斤重的男婴，感动得当场老泪纵横，又将此男婴与那上上签一联想，喜极而泣道：“神仙显灵，佛祖保佑。”事宜至此，从来不信鬼神的王爷变得敬畏神仙，相信天命，甚至还专门在王府里建立个祠堂供奉天上的神仙。於是，天下的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又多了个有力的靠山。
　　男婴刚落地，激动过度的王爷便要给男婴取名讳。王爷一手怀抱儿子，一手里拿了本《中庸》，无意识的翻看，眉头却紧皱，半个字都未看到。看了半日还停留在卷首。
　　一旁伺候著的小厮，一眼看见案几上的清茶早已凉透，王爷却一点未沾，便想悄悄给王爷他老人家重新换上一盏热茶，踮著脚走过去，伸手眼看就要够到茶杯，耳边忽然乍起一阵婴儿的哭闹声，手一个不稳，一个错身，茶水洒了王爷一身，吓得小厮赶紧磕头求饶。
　　王爷忽地听到耳边一阵哭啼声，才刚回过神，又被冷掉的茶水浇了个晶晶亮透心凉，浑身一激灵，通体清凉。看看右手边的男婴，王爷舒了口气，幸好举得高，没浇到他，又看看左手边的《中庸》，扉页软塌塌冰冰凉，整本书全浸了水，废了。方憋了口气，安抚完儿子，立即怒眉倒竖，要训斥，就看到小厮机灵的立马跪下，行五体投地之大礼，嘴里犹自辩解：“小的无状，甚是惶恐。小的原罪该万死，但上有老下有小，家里用度全靠小的一己承担，只愿家中一世平安，恳请王爷从轻发落，千万别赶小的出府。”
　　小厮求饶声逐渐低落，眼底恐慌，生怕王爷一气之下把自己撵出王府，更是叩头如葱，却迟迟未等来王爷的发落，冷汗湿了背心，偷偷抬眼打量王爷。
　　但见王爷脑海里徘徊著小厮的话语，眼睛金光四射的盯著《中庸》的扉页一行卷首语。
　　“中庸：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下位焉，万物育焉。”
　　看到这句，脑海闪光一现：
　　平安，中庸。
　　平庸即平安中庸之道。
　　然也。诚也。
　　好名，好名。

　　二

　　2．小字阿丑
　　毕平庸还有个小字叫：阿丑。这名字来源於罪魁祸首──他的两个姐姐。毕平华，毕平懿。帮凶是当今天子。还是一锤定音的。
　　男婴满月酒那日，王府一堆礼单展开各个都长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羡煞旁人。毕平庸外边的奶壳子已经脱落，眼睛还未睁开，紧紧眯成一条细长的小缝。王爷和王妃抱著他到处炫耀。
　　这日，王府热闹非凡，连皇上和几位後宫太後都亲自大驾光临。经太後热心提议，皇上高调大摆龙门阵，王府上下全都出去迎接，王爷王妃更是手中怀抱毕平庸，手里又牵著两个大约四五岁的姐妹花，首当其冲的冲出去恭候圣驾。
　　行了礼，皇上接过王爷手上怀抱的毕平庸，手感软软的，小脸白皙，还有阵阵奶香，心中别提有多舒坦，又看看奶娃紧闭的双眼，问道：“朕这侄儿什麽名儿？”
　　“回皇兄，毕平庸。”贤王爷恭敬回话。
　　皇上皱眉，奇道：“毕平庸？此名何来之说？”
　　“皇兄，到了平庸这辈是‘平’字辈，喻为‘一生平安’之一，而‘庸’即‘中庸之道’意为‘致中和’，乃天下位焉，万物育焉。故名‘毕平庸’。”
　　皇上了然的点点头。不错，不错。“中庸之道”，和以为贵。逐个字解释起来的确取得很好，可是“毕平庸”这三个字，连起来还真是……
　　毕平庸。必定平庸。
　　皇上咳嗽一声，委婉建议道：“这几个字，取得是不错……”言下之意昭然揭示。
　　贤王爷听罢，头埋得更低了：“皇兄，臣弟认为这名字很好。臣弟不要他有什麽出息，只希望他平平安安的过完一生。”
　　言毕，皇上略带深意的看了王爷一眼，意味深长的扶起贤王爷，拍拍他的肩膀，随即龙心大悦道：“贤王能这麽想，真是我朝之幸。”
　　贤王呵呵一笑道：“皇上谬赞。”
　　正是午时，秋之老虎。烈日当空，照得人口干舌燥，热汗涔涔。
　　皇上太後王爷王妃坐正桌。王爷和王妃陪衬著坐在正桌的下方。毕平华和毕平懿两姐妹坐不住，出去玩去了。
　　皇帝一挑眉看著怀中的毕平庸道：“朕这侄儿倒是乖巧，不似一般奶娃子闹腾。”
　　王妃甩手一揉帕子，笑呵呵道：“皇上过奖。说来也怪，庸儿除了刚出生时大哭过，别的时候倒都从未哭过。乖巧的不像个娃娃。”随即，柳眉一皱，宛如西施在世，叹息道，“不知怎麽的，庸儿就是不肯睁大眼。从出生到现在一次都没睁大过，看这眼缝儿倒是细长，却是半眯半瞌的。这该如何是好？”
　　斐太後闻言，老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安慰道：“贤王妃不要著急。哀家倒是听说过有个土法子能让庸儿的眼完全睁大。”贤王爷是斐太後自幼看著长大的，甚讨欢心。太後回忆往昔，每每都对当今皇帝赞叹，锦儿为人忠厚，举止得当，不失为栋梁之才。由此可见，太後她老人家对贤王爷真是喜爱到骨子里了。
　　“哦？臣妾望斐太後告知。”
　　“抓周！”斐太後道。
　　“母後，为何儿臣从未听过这个典故？”皇上笑问皇太後。
　　身旁的几个太妃美妇掩面而笑，道出了皇太後的真意。
　　王妃担忧道：“孩子才刚满月便要抓周，妥当否？”抓周，显而易见便是小孩周岁之时的一种俗例。
　　皇太後笑道：“无妨无妨。”既然这桌里最年长的发了话，其他人自然也不能驳了她老人家的面，纷纷出言附和。
　　吃完闹腾的午饭，王爷和王妃吩咐下人准备东西，又给儿子换了套清爽的衣服。
　　皇帝与後宫妃嫔，随王爷一起来到一间屋子。一进屋便看见地上放著许多零零碎碎的小物品──宣纸、狼嚎毛笔、小匕首、元宝、《论语》古籍，甚至连小孩子爱玩的木制小玩意儿都有。王妃一眼瞄到，还嗔怪地瞪了王爷一下。要是自家儿子选了这些个小玩意儿不就是不学无术麽？
　　王爷尴尬一笑，对自家王妃劝说，就是要那不同的东西，日後才能方便教导。
　　王妃对自家夫君的说辞不以为然，碍於皇家颜面没再说什麽。屋子里除了皇家的人，一字排开的站立，其他人等早已退得干干净净。毕平华和毕平懿趁人不备，一溜烟的溜进来，探头探脑。
　　王妃对怀里的男婴叮嘱一番，娃娃似懂非懂的挥手要爬出王妃的怀抱。
　　王妃蹲下身，恋恋不舍的松开怀抱，放下白白胖胖的毕平庸。
　　毕平庸四肢缓慢的向前移动，为了仔细看清东西，果真瞪大了从未瞪大眼，又缓缓转过头仰望众人，一群人看向毕平庸的眼，一时竟全都呆了……
　　这，这，这，不是吧……不会吧……
　　眼缝儿这麽长，为何瞪大眼，眼睛还是这麽小？再配合未长成五官──小嘴、不英挺的小鼻子。这个长相，真的好难看……
　　一团小脸硬是把五官全都搅合在一起。好生难看。
　　“好丑！好丑哦！他才不是我弟弟！” 良久的对视後，毕平懿童言无忌的感慨。一旁的毕平华也帮腔的叫道：“我没有这麽丑的弟弟！”
　　一语道破众人心声。
　　“毕平懿、毕平华不得胡言乱语！”迅速反应过来的王爷厉声道，心中却有丝恐慌。王爷年少时被喻为京城风流才子第一人，英俊非凡。王妃更是生得人比花娇，美名远播。
　　“休得胡说！”王妃也气的涨红了脸，“你们怀疑母妃的庸儿血统不正了？！”
　　一脸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絮絮叨叨：“十月怀胎，隔了一天一夜才生下庸儿，本王妃容易麽？你个死人竟然还怀疑我？”
　　王爷一愣，急急拥住王妃，柔声道：“晓婉，我哪有误会过你？你瞎想什麽！你对本王一片痴心，莫非本王还不明白？”
　　毕平懿和毕平华哪里见过这等仗势，平日里娇生惯养，王爷王妃有从未有过半句重话。此刻，不明父王母妃为何如此气愤，又见父王神情紧张，母妃又哭又闹，顿时害怕至极，到底小孩心性，当场哇哇大哭起来。
　　王爷一家出了这档岔子，闹得乱哄哄。站在一旁的皇帝虽不想管自家兄弟的家务事，却也不能干站一旁，冷眼看戏，於是，适时的咳嗽一声，看看正慢慢爬动的毕平庸道：“老六啊，你们也别太果断。还小得很，长大了未必如现今这般模样。依朕看，这侄儿不像你们夫妻俩，倒有点像朕的皇叔。”顺道斜眼瞄瞄贤王妃，不亏是贤王，惧内之名，不是白来的。
　　皇太後也笑起来，欢天喜地的插话道：“可不是，哀家就说这庸儿怎麽看都觉眼熟，原来像是安遥王爷。锦儿，此乃天意。”先帝的第九皇弟，毕安遥，长相平平，才智平平，并不如他的兄弟这般出色。
　　“谢皇太後恩典！内人无状，惊扰皇兄太後，多有得罪。”王爷倏然发话。
　　乍一看去，倒真还有点像，方才怎麽没人发现呢？
　　王妃也随之跪下磕头。几位太妃机警的立即半扶半劝的架贤王妃。
　　“母後说得极是。”试图不著痕迹的转移话题， 皇上停顿了会儿，还是问出声：“庸儿可有字？”
　　“还未取。皇兄赐字乃庸儿之福，必当荣幸之极。”贤王爷何等精明，自然猜测到皇帝的意思，顺水托舟说。
　　“传朕旨意，封毕平庸为贤王世子，赐字‘阿丑’。”看到众人错愕的表情，皇上油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快感，隐藏住快要藏不住的恶作剧般的笑容，七情不动的解释道，“俗话说得好，物极必反。不好的事，多叫叫就不灵验了。‘阿丑，阿丑’的多叫叫也就不丑了？”看到贤王不断抽搐的嘴角，心中暗笑，故意真诚无辜的问：“皇弟意为如何？”
　　贤王嘴角抽动，几次想说什麽，最终欲言又止，暗叹一声。唉！庸儿，不是为父不帮你，实在是圣旨难违啊！你就委屈点吧！
　　“谢皇兄恩典！”贤王深深一躬。
　　“皇弟不必多礼。”皇上笑说。
　　至此，毕平庸，小字“阿丑”。
　　圣旨难违，斩钉截铁，一生不得改之。

　　三

　　3．毕平庸其人
　　勾栏，皇宫。自古以来，是聚集美人的两大宝地。
　　这话可不是平民胆敢说的。敢把皇宫和勾栏放在一起说出口的也定不是普通人。
　　然而，这句话却著实流传千里之外，连疆边镇守的将军士兵，敌国的将领平民都晓得。茶余饭後，津津乐道，为此总结两字：精辟！
　　试问天下间的勾栏最富盛名的是什麽，最多的是什麽？美人也。
　　试问天下间皇帝的三宫六院後宫佳丽里最不缺的是什麽？ 美人也。
　　皇都京城，天子脚下，倘若你随便抓个人问这句话的出处，那人一定会鄙视你，然後很错愕的问，你还是人麽？倘若你抓的正好是三岁小孩，那就是运气比较好，那小孩一定会天真的一字一字回答你，他叫毕平庸。如果问题还要进一步，比如毕平庸是谁？三岁小孩必会指著你，扭头对他娘大喊：“娘，这人从山旮旯里来的，连毕平庸是谁都不知道！”很是嫌弃的从你身旁跑开。
　　“非也！非也！”官道上，一人手中折扇一摇，面目英俊，笑脸如春，对身旁的一名紫衣男子道，“现今集聚美人的宝地还应该加上贤王府。你说是不是啊，平庸兄？”
　　“诚然！诚然！子钰兄说话一项这麽深得我心。”紫衣公子呵呵一笑，一张不怎麽俊美的脸上绽放起一朵笑靥，竟也好看的紧。子钰有那麽一瞬愣住了。
　　毕平庸生平一大爱好不必多说。爱美人。这还不算，最重要的是他还爱收集美人。府里美人如云，数不胜数。而且各个来头都还不小。下至富商望族，江湖白道黑道，上至簪缨世胄，豪门贵胄，乃至皇亲国戚都有贤王府掺合一脚的份。这癖好是从小养成的，小到什麽时候，还得从那桌满月酒席後的抓周开始说起，话说毕平庸无比难看的容貌震慑了一屋子人，却没其自觉，摸摸地上的物件，又甩手扔下，不再有兴趣看它们一眼，便抬起小小的脑袋，打量众人一圈後，毅然扑向整个屋子里，最美貌的逸妃娘娘的怀抱，小手死命抱紧逸妃娘娘的皙白大腿不肯放，扬起小脸使劲往逸妃娘娘怀里蹭，嘴里发出了一个满月孩子绝不会说的话：“漂……漂……”
　　把逸妃娘娘吓得不轻，把太妃们震撼得不轻，把皇帝太後惊得不轻，把贤王爷王妃乐得不轻。
　　倒有几分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意味。
　　这时，众人只道毕平庸喜欢美女。将来肯定是个风流公子。待众人轮番醒悟，毕平庸喜爱的不是美女是个美人时，为时已晚，府中被毕平庸收纳的美女美男已经多到人满为患的地步。
　　毕平庸有个座右铭，有个目标，还有个冀望。三者相辅相成，一则是“没有最美，只有更美”，二则为 “看尽天下美人”，三则曰“天下美人贤府聚”。用毕平庸的话说，三者结合，天时地利人和，多麽完美。用他拜把子好友子钰的话说，三者结合，衰天衰地衰人，多麽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