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保准自来熟。这话是毕平庸自个儿翻的。曾经为了这句话,还被他爹训了一顿,大骂他不学无术。耸耸肩,毕平庸无辜的不当回事,继续和将军府的下人们天南地北。将军府的下人几个月下来,彻底摸清了毕平庸的套路和脾气,顿觉这主子真是好伺候,无论何时何地都眉开眼笑,说错了话或说话越过了界也从不生气,可爱可亲,有时还能那点小福利,充实自己的小金库。何乐而不为?毕平庸问的话,只要是小主子从未特地嘱咐严禁过的全都有问必答。何况毕平庸只字未提“小主子现在去了哪儿”、“小主子正在干什麽”这类违禁话题。
和下人们聊过天後的毕平庸,每日一副吃饱喝足的幸福单纯样,心情格外舒畅。他觉得他距离最初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三个月过後,忽然有一天,毕平庸一反常态,不再每日定时来到将军府。而是窝在家里观花赏鱼,只是每晚厢房灯火通明,不知在打什麽鬼主意。一连十来天,无一天例外。习惯了毕平庸先前古怪举动的民间众人更加纳闷,不明白他又是唱的拿出。一开始人们以为他是欲擒故纵,但见宋家公子宋仪并没有拜访贤王爷府,毕平庸又无任何小动作。事情就这麽拖了下来,还是没半点进展可言。只得放弃此种想法,认定毕平庸是真的放弃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句千古名句是非常有道理的。毕平庸认输放弃宋子钰的谣言越传越离谱,搞得全国皆知。人们幸灾乐祸的讽刺“毕平庸不过尔尔”的同时,宋子钰又一次出了风头,成了名人。谣言难听得贤王妃怒海滔天,连松其若、裴晚邪、周庚竹他们听了都直皱眉,心里别提多不舒坦。可在府里度日的毕平庸听到这类谣言,始终无动於衷,继续做自己的事。没一星半点的异常征兆。为此,贤王妃整日气愤不已,分外担心自己儿子是不是被谣言给砸傻了,最後还是贤王爷再三安慰,才化解了心中郁气。
又晃了一个月,过了风头,谣言渐渐平息。毕平庸穿了件新买的紫杉华服,腰间佩戴了块辟邪玉佩,出了府,直奔京城第一茶庄──茗茶居。
轻车熟路的和小二打了招呼,走到一厢雅间门前,优雅的轻轻叩门,不待里面有所回应,就一个箭步开门走进房内,还侧过身子挡住走道,抬起头,笑容亲切的对著坐於窗棂边,正悠闲的品著茗茶碧螺春的绝色男子道:“子钰,要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七
7.你追我赶
“贤王世子,一段时日未见,别来无恙。”宋子钰眼中的紫光一闪而过,略微错愕的表情迅速收起,左手边搁下一柄香扇,七情不动的举杯向毕平庸打招呼,容貌依旧倾国倾城,嘴角一如既往带著浅浅的笑容,却依然让人觉得很欠扁。
毕平庸爽朗一笑:“平庸早就想来拜会子钰了,今个儿选日不如撞日,与子钰坐於雅间,品尝茗茶,小酌片刻,叙一叙。子钰想来宽宏,必不会介意罢。”一边说,还未得到宋子钰的首肯,便径自落座於他的对面。明显一副不给人反驳的架势。
毕平庸吩咐小厮,也上了一壶碧螺春,自来熟的殷殷替宋子钰倒茶,无意中望望他的脸,怔怔的有些许出神。
看出他望向自己的脸出神,宋子钰徒然升起一丝心虚,难得尴尬的干咳一声,弯起漂亮的眼,露出一副戏谑的笑容道:“承蒙贤世子恩德,唤宋某表字,未免生分,宋某也以世子表字相称,世子以为如何?”话说的刁钻刻薄,阴险毒辣。冷嘲毕平庸自来熟的同时,还热讽毕平庸一生不得更改的表字。
举国上下都知道毕平庸表字阿丑,还是当今皇上亲自拟定赐名,连那封圣旨还供奉在贤王府,改都不能改。别人也经常拿这条讽刺毕平庸,但也只敢暗地里说。别说这是皇上亲拟的,说这话等於把皇上也骂了进去,犯了冒犯圣上的罪是要杀头,甚至是株连九族的,就是贤王府也不是一般人等,敢与之抗衡的。即使毕平庸脾气好是出了名的,也真没人有勇气敢当他的面,拿他的小字嘲讽他,难不保他不会当即大发雷霆,命人把犯上者当场宰了。敢说这话的恐怕除了皇上太後,就只有宋子钰一个,此话一出,他较有兴趣的注视毕平庸,观察他的表情。
毕平庸丝毫未受影响,笑眯眯的颔首道:“甚好,甚好。只要子钰不见外就行。”
“阿丑。”宋子钰试探性的一唤。
“子钰。”毕平庸继续笑眯眯的一应,神色绝无半点虚假,仿佛他真的不介意似的。
宋子钰一拧秀眉道:“你到还真是不介意自己长的丑,一直以为你是装的。”
毕平庸轻轻的捧起碧螺春,抿了一口,坦然而答:“长的丑不丑不打紧,平日里眼观到的是别家人,自己长的好看顶什麽用?总不能每时每刻拿著个镜子,使劲往自己脸上照罢。”歪理一套一套,却又叫人无从反驳。
“还真是一个样……”宋子钰掩嘴一笑,意有所指道。
“一个样?像谁?”毕平庸道。
“一位故人……他自个儿长的明明是天上地下第一绝色,却一天到晚愁眉苦脸……”宋子钰道。
“哦?真有这回事?那他现在人在何处?”听到“绝色”两字,毕平庸两眼迸发出骇人的亮光,又因出自绝世美男子宋子钰之口,更是大感兴趣。
宋子钰看得有趣,故意叹息,垂首道:“他十几年前就已经失踪了……”
“可惜一美人。”毕平庸叹息一声,随後又正色道,“子钰,上次见面失礼之处,让你见笑了。还望子钰多多包涵。”
“阿丑客气。”宋子钰一口一个阿丑,叫的得极是顺溜,特别快意,就仿佛和毕平庸八辈子有仇似的。
“只不过,不知阿丑的鼻血是否还会时不时的流?”宋子钰有意提及毕平庸的尴尬,毫不畏忌的打趣道。
毕平庸呵呵一笑:“托子钰洪福,现今算是彻底好透了……”还有半句话,他抿了抿嘴,始终没说出口。
毕平庸第一次见到子钰,惊讶的不仅仅是他绝无仅有的美豔面容,而是涌上心头的一缕强烈的熟悉感,震撼著他的内心。看见子钰的一瞬,他却有看到另一个自己的恍然。躺在床上辗转无眠,夜里拿著铜镜,借著窗外月色,呆呆的盯著自己这张平凡的面容,不明白自己看到子钰後,明明是不同相貌的人,一个美一个丑,长得天差地别,南辕北辙,为何会产生这种错觉?
毕平庸觉得这种古怪的错觉,简直即荒唐又可笑……
先前的几个月,虽有流鼻血的因素,没去见子钰,可更大的原因还是在於他自己看到子钰面容是那份心悸的熟悉感。等到他那份奇妙的熟悉感渐稀,主动出击,子钰又故意耍他,不让见著。不在意的同时,又隐隐松了一口气,慢慢的任由心中那份莫名的情感沈淀。时至今日,他一触即发,一击命中,逮著子钰,方才替他倒茶,又心底那抹熟悉感又悄悄升起,令他有些迷惑。
“可否讨教一下,宋某到底是如何被阿丑逮著的?”宋子钰若有所思的微笑问道。
“子钰不必介怀。平庸施的是雕虫小技登不上大雅之堂,平日里不过向将军府里的下人们询问子钰昨日干了些什麽,仅此而已。”毕平庸毫不掩饰的作答。
宋子钰是个聪明人,聪明人的说话方式就是一点就透,毕平庸最爱和这类人讲话。照他的话讲即是:和聪明人说话,你只要前半句,他就知道你所指的是什麽物什。这多轻松啊。歪理又是一套一套的,却还是没办法反驳。
“百密必有一疏。”宋子钰微微一笑,顾了人城。
毕平庸又一次傻了眼,愣了片刻才知道答话:“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宋子钰眼波流转,扬扬秀眉,道:“宋某平日观阿丑言行,一直有个不解之处,还望阿丑能够倾心告知。”
毕平庸抬抬手道:“子钰不用客气。请讲。”
“家中已有如此多的美人,为何还要出去开眼界?”
“爱美之心,人间有之。这世间只有更美,没有最美。”
“阿丑最喜欢哪一个?”宋子钰又问。
“美人风韵各有不同,现今最喜爱的自然是子钰。”毕平庸红不上脸,从容道。
“既然子钰问了这麽多,是不是该我提问了?”还不待宋子钰开口,毕平庸即使抢白道。
宋子钰似笑非笑,做了个请说的手势。
毕平庸看看手中的茶,又看看宋子钰搁在桌上的茶杯,问道:“子钰也喜欢喝碧螺春?”
“不爱喝。”宋子钰垂下眼帘道,睫毛微颤道,“不过是以前一位故人爱喝,他离开後偶尔也试著尝尝……”宋子钰削瘦的脸显得格外苍白,浑身莫名的透出一股落寞。看得毕平庸心中仿佛被人一揪,扎似的生疼,喉咙一哽,生涩的微颤道:“是不是……是不是你方才提到的那人?”
“正是。”宋子钰缓缓抬头,微微的醉人一笑。
极力掩饰心中的酸涩,毕平庸平静的笑说:“子钰兄对那人倒是念念不忘。可见两人定是情深意重。”
宋子钰眼眸嫣然闪过一抹紫光,越发笑得暧昧不明:“不。我其实很讨厌他,甚至恨他。”眺望远处的琼楼玉宇,宋子钰的眼神变的迷茫,“他看似有情,实则无情。他不懂人间爱恨情仇,只知随心所欲。他博爱每个人,却又对每个人平等视之。最可恨的是他明知不要招惹他人,却还到处闯祸无意识的招惹他人的瞩目!”说到最後一句,宋子钰刷的转过头来,死死的盯住毕平庸,仿佛眼前的他就是宋子钰多年来愤恨的人。
“阿丑,你认为这种人该不该死?”宋子钰的眼眸深处燃烧起熊熊紫黑烈火。
毕平庸被宋子钰刹那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所镇住,呐呐答道:“呃……是……”
宋子钰满意的点点头,嘴角滑过一丝戏谑的笑容道:“因此,我决定等我逮著他,我定要他栽在我手里。”
毕平庸难得没接上话。沈默不语。
宋子钰见状,拿起折扇,唰得撑开,摇了摇,思索片刻道:“据悉阿丑已双十,正值弱冠之际,却又无一妻妾。既然都喜爱,何不把美人纳入房中?”一看就知道,分明是想转移话题。但水平糟糕。
毕平庸不疑有他,端起碧螺春道:“子钰要听真话还是假话?”其实,子钰的这个问题有很多人问过他,他高兴时敷衍几句,不开心时,但笑不语。
宋子钰四平八稳的一收香扇,沐浴春风般的笑道:“是真是假全在阿丑的一念之间。倘若阿丑不愿讲真话,问在下是真是假又有何用?最终还是逃不过一个‘假’字。”
“子钰好见解。”毕平庸欣赏的赞道,放下手中小巧的陶瓷印花茶杯,竖起自己的食指道,“其因有三。其一。自觉长的太丑。”
“太丑倒不至於,只是相貌平凡罢了。”宋子钰这句话难得没有讽刺意味,客观的很。女大十八变,男大虽没女大十八变这麽厉害,至少十七变是铁定的。毕平庸虽说幼儿时长得难看,少年时长的别提多丑,可到了成年原本揉成一团的五官,全部长了开来,难看的脸也逐渐变得平凡。倘若把毕平庸身上的华服变粗布,头顶上的玉面金冠摘下来,走到大街上和平民没啥两样,保证不会有人认出他是个亲王府世子。说他丑的,其实大部分不是对他小时候印象尤为深刻,就是把他和他的四个兄弟姐妹做比较了。毕平华,毕平懿两姐妹花都是京城美少女前三名,他的弟弟毕平凡,名字平凡,可相貌和他哥哥是完全朝两个极端,别提有多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乃十足一风流公子哥,不是毕平庸那种号称“全天下最像风流公子的公子哥,全天下最不像风流公子的公子哥”能够比拟的,毕平凡乃十足一真金。最後是他的妹妹毕平理,正值十六岁花季,少女情怀,爱美爱的人尽皆知,打扮也打扮的花枝招展,成天期盼著白雪公主的戏码。五个兄弟姐妹排排站,四个长得如花似玉,一个其貌不扬,长相平庸。
毕平庸一听,笑得更加开怀:“子钰如是说,平庸越加喜爱你了。”给他点颜色,他就开起了染坊。宋子钰一头黑线, 决定还是不说话的好。
毕平庸直接忽略宋子钰的脸色,伸出中指道:“其二。古往今来,但凡纵欲过多者,不是早死,就是多肾亏,死得快。平庸一俗人,还未做好此等牺牲。”
“其三。”伸出无名指,态度和蔼的说,“子钰应该听说府里的美人大多都有来头,何必玷污了他们的清白,把他们困在小小的王府内?”
毕平庸这话显然含沙射影,宋子钰点头赞同。试想这麽多有来头的人,毕平庸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都娶进门,其後果就只能是这堆有本事有能耐的美人把王府搅得天翻地覆,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日夜不得宁,各出大戏平平上演,你方唱罢我登场,令人目不暇接,惨绝人寰不至於,然则必使王爷府里的人折寿是绝对的。毕平庸平生志向看尽天下美人,平平安安度过一生,为了避免王爷大义灭了他这个不孝子,这类损人不利己,於国於民也有害,甚至有伤国体的事,认定还是少做为妙。
毕平庸宋子钰俩人。一个胸襟广阔,一个绵里藏针。一个厚颜无耻,一个冷嘲热讽。可谓礼尚往来,聊得不亦乐乎。
过程中,宋子钰似是和毕平庸有深仇大恨,句句针锋相对不妥协。毕平庸为人乐观开朗,顿觉今日的宋子又是钰媚眼娇俏,又是落寞伤情,又是怒意冲天,表情丰富的不像第一次见他时的那番面容绝色俊秀神情宛若妖孽的模样,顿时更觉喜爱,对他刺耳的话自然就东风射马耳,决定与他打持久战,更加坚定了决心──迟早要把这位绝品拐入贤王府。这般下来,两人算是结了缘。等他和宋子钰相处一段时间,才惊觉宋子钰有喜欢演戏的严重癖好,一演入戏,不满足戏瘾,出都不出来,并且性格必然於其自身性格好不搭架。於是,毕平庸再三推敲,一拍大腿,才反应过来,那日两人初约茶楼时,宋子钰从头到尾都很入戏。难怪表情如此丰富。当然,这也是後话。
自那次茶楼“偶遇”。毕平庸为了时常达到目的,频繁的进出将军府。宋子钰也不再阻拦。两人处在一处,宋子钰总爱话里挑刺,爱和毕平庸唱反调,还爱玩两肋插刀的戏码。人前叫平庸兄,人後照样一口一个阿丑的叫得顺溜。毕平庸的脾气是没脾气,随著他叫,也会跟著应他一声,好不见外。用他的来说,子钰对他是爱他就要讽刺他,毕某深感欣慰。
时间一长,一来二去。毕平庸早把初衷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和宋子钰厮混得甚是熟络,就差穿一条开裆裤,以示两人感情非同一般。
事已至此。
毕平庸和宋大美人。贤王府没拐入,倒成了拜把子兄弟。
八
8.最後一弈
合源三十二年,斐太後薨,享年六十有三。当今天子毕唯源悲痛不已,三日不朝,又下旨,严令举国上下摘冠缨,服素缟。三月内不得婚嫁,二月内素斋不得沾腥,一月内不得寻欢作乐,期间戒绝一切喜庆活动,追封斐太後谥号“孝庄德仁皇太後”。所有皇子公主、皇亲贵戚、文武百官,女子皆去饰发,男子皆摘冠缨截发,守孝三日,服孝一月,斋戒两月。皇城内外,一片哗然,悲痛欲绝,丧锺哀乐不眠。所到之处,无一例外,惨白连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