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你提醒我是谁。]张靖辰终于抬起了头,半眯着的凤眼里全是冰冷的讯息。[尽好你的本分就得了,这句话我不想再说第三遍。]
[靖辰!]
[我要走了,你喜欢待在这儿就待吧!不过一会儿警卫可能会过来锁门。]
张冰蓝木然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视若无睹的将她憎恨的下贱东西抱进轮椅,然后从玻璃反射的影像中,看见他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
她在玻璃上,看见自己僵硬难看的笑容。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告诉自己,她早习惯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她还是尝到了唇边苦涩的味道。
靖辰,我想死。你知道吗……
[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说……你的心里,除了李显萸,再也没有其他人。]
安羽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竟还会如此的平静。好像他叙述的,是与自己毫无关联的事实。他感到推着自己轮椅的手,停了几秒,但是立刻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恢复了正常。
张靖辰冰冷的语调由头顶上方传了出来--[她神经衰弱,总是这样。]
[嗯……]
[你别听她胡说八道。]
[嗯。]
[你想说什么!?]
因为他的沉默,张靖辰的声音显得不耐烦了。
[没有。]
轮椅停了下来,他的下巴被勾起,强迫他的头向后仰,看向那男人的眼睛。
[别跟我打哑谜,安羽甄,我没兴趣!]
真奇怪,张靖辰似乎生气了,可是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他的心里有些空,好像丢了什么东西,连带着仅剩的情绪,也消失了。
他忽然觉得张靖辰的反应有点可笑。他并没有想说什么,他却自以为是的暴露出自己的心。
[我没有。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他没资格过问他的事情。更何况,他也不想问……
[那就好。]张靖辰皮笑肉不动的说道:[我以为你像那个疯女人一样,没事犯病呢!]
[不是她有病,她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
[真伟大呀!你还在同情她?]一股怒气猛的涌了上来,让张靖辰原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恶劣。他在干什么?用这种方法反抗他吗!他以为他是谁!
[你最好记着自己的身份,别妄想其他不该做不该想的事情!]
[我知道。我对你的事什么兴趣也没有。我住你的,吃你的,用你的,不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原来你还记得我说的话。]冰冷的语调,此刻又降下一度。却掩不住外露的怒火。[你识相就好。别要让我提醒你。]
[我知道。]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三个字。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想要忘掉那个女人说过的一字一句,但是这个男人却强迫他接受他不愿意面对的残酷现实。
他想要欺骗自己,说张靖辰即使不会爱他,仍然会将他放在心里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但是他冰冷的语气和眼神却在暗示他,他的过去,他的感情,他的一切,都是他不可以,也不可能触碰的地方……
他还能说什么……
他甚至,想用沉默的看似顺从的抗拒,来引起他的注意。
他甚至,开始像那个为他疯狂的女人一样,想用恨,来夺得他的心思。
他已经沦落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再把他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
[你知道?]
安羽甄平静的语调将张靖辰的怒火一下子推到了头顶。他将手中的扶手狠狠的一推,不计后果的让突然的冲力将轮椅中的他推倒在地。
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这样意外的骚乱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警卫赶了过来,一见是张靖辰,马上就弯下腰,想将扑倒在地的男孩抱起来。
然而张靖辰一句话就阻止了他的举动。
[别管他。]
[张先生……]
[我说--别--管--他。]
他阴沉的脸色让警卫识趣的闭上了嘴,众人见此也都识相的转移开视线,视若无睹的继续自己的事情。
只有安羽甄狼狈的摔倒在光亮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屈辱的承受着众人余光瞥过来的同情和好奇。他咬着牙想爬起来,但是失去知觉的双腿却让他力不从心,只有难看的在地面上挣扎扭动。
张靖辰居高临下的鄙视着他,毫无感情的吐出平淡的话语--[我赶时间,在车里等你,你快点过来,不然的话你就自己想办法回去。]
他丢下这句话,随即头也不回的出了大厅。
张靖辰这一走,忙碌的人们立刻不再掩饰好奇,怜悯、嘲笑、看好戏的目光纷纷无所忌惮的投了过来。
安羽甄低着头,一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没有想到,他竟会将他……丢在这里……他对他来说,真的什么也不是吗……
他忍着屈辱的感觉,在众人的目光下,拖着沉重的身予爬向身旁的轮椅。比起不相干的人的视线,张靖辰的绝情,更让他心痛。
他将他扔在这里,让他自己爬到车上,摆明了让他丢脸。原来羞辱他的感觉,让他觉得痛快……让他觉得解恨。他的心头猛的一酸,差一点落下泪来。
安羽甄咬紧了唇,费力的攀上轮椅,想靠着手的力量,将身体撑起来。但是他太高估自己的力气,再加上他从来就没练习过,他被张靖辰抱来抱去抱惯了,甚至不会自己爬上轮椅。
泪水终于不期然的滴落,他狠狠的掐着自己的手心,睁大了眼咽回了眼泪,警告自己不去再想他曾经有过的温柔,他曾经对他做过的,体贴的关照。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残忍,他宠着他,让他依赖上他,之后他再将他丢开,让他毫无能力单独生存。他的眼前模糊起来,他甚至想要干脆放弃,就等待着他过来,过来抱他。
他在自欺欺人,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现在出了什么意外,他也不会回来看他一眼。
他在自己的袖子上擦干了眼泪,重新攀上轮椅,想要靠蛮力爬上座位。但是他用力太猛,
椅子因为一边的压力,失去了平衡而滑倒,重重的砸到了他的身上。沉重的铜管砸中了他的手臂,几近麻木的痛感传了过来,他死死的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
[少爷,要我抱他过来吗?]KK平静的声音由驾驶座上传过来,询问着他的意思。
[不。]
[少爷……]
[你越来越喜欢管闲事了?]
[……]我只是,想按着你想的做罢了。
KK垂下眼在心里说着,终于还是关上了车门。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大厅里弱小的人影仍在费力的做着无用的挣扎。他在车里这个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好心的帮他扶起了轮椅,但是接下来立刻又被他笨重的动作弄翻。他就这么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被沉重的轮椅撞得伤痕累累。
这是他预料之中的情景。他知道会是这样,所以才故意将他推倒,就是想看他此刻狼狠的模样。
但是他却不知道,如此的情景,非但没有将他的怒火降下来,反倒让它越烧越旺。
他可以不用这么受苦的,他可以趴在地上,说声[对不起,我错了],或是求他过来帮他……
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神气的施舍一样的走过去,把他带回车上。
他一直在等着,然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傻子一样,不断的在地上出丑,惹尽笑话。
犯贱!张靖辰转过头,直视着前方的后视镜眯起眼。
他该愤怒的。他提起不该提的名字,碰了他心底不该碰的地方,他本该像对其他人一样,狠狠的奚落他之后,将他一脚踹开。
然而此刻,看见他如此困难的在大厅广众之下挣扎,他竟会心疼起来,想要冲过去抱他过来,想要将他搂在怀里,不让众人嘲讽怜悯的目光伤害到他……他攥着自己的拳,怒气在不断的积累,压得他胸闷。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破碎的轮椅剧烈的声响,看见安羽甄更显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头发乱做一团,裸露出来的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瘀痕,就连脸上,也被划出了伤口,渗着丝丝的血渍……
他抬眼凝视了他一会儿,将玻璃窗缓缓的摇上,轻轻的命令道:[开车。]
第十五章
[世事真是难料……姐。]
[竞选还正开始呢!我那白痴的姐夫怎么办?]
[我早告诉过你,别对自己太自信……]
清晨。纯净的阳光照进了狭窄的车内,晃着趴在方向盘上的脸颊。
崔嘉贺在一片安静宁和的气氛中,睁开了眼。
眼前,迷迷糊糊的是一片亮丽的绿色,轻轻的摇曳着,发出闪闪烁烁的耀眼光芒。
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他的手臂枕得没了感觉,浑身上下都酸痛不已。他揉了揉因为趴睡而肿胀的眼睛,记起了此刻身处何处。
他在墓地中,车道的两边,都是大大小小交错着的墓碑,他旁边放杂物的箱子里插着几份报纸,偌大的黑体字写着震惊政界的刺杀惨闻。
对了,大小姐去世了,昨天是她下葬的日子。他在晚上的时候陪着张靖辰到了这里,待到傍晚。
晚到……他后来都睡着了。
啊!他忽然像想起了什么,迅速的趴在车窗上向外看。
张靖辰仍在前一晚站的地方,连姿势……都没变过……在他睡着的时间里,他就这样站了一整夜?
晚秋的早上,已经渐渐的转凉。有露水凝结在张靖辰的头发上,沾湿了他的外衣。
周围很安静,他听见隐隐约约的,女孩子的声音……
[靖辰……这里……]
[快啊……妈妈要生了喔~靖辰。]
[靖辰,别哭啊!还有我呢……妈妈走了,还有我陪着你呢……]
靖辰……
遥远的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太久了……久得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这个墓碑上贴着他姐姐的照片,但是他总觉得,那不是她……是他的母亲……
他的眼前晃过人影,让他迷惑。
他一直站着,想着……想弄明白,那张脸,到底是他姐姐的,还是母亲的……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太过耀眼的光线反射过光滑的碑,晃得他眼疼。
张靖辰低下头适应了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车子发动的声音,他想要侧耳再听,可是再也听不到女孩稚嫩的声音。
他又站了一会儿,想起这天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开,这才起身决定离开。他抬脚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因为站得太久,腿有些麻了。
他姐姐的葬礼办得风光而隆重。数百名宾客到现场哀悼,光是记者就围了好几圈。
他坐进车里,下意识的缩起身子,靠向冰冷的椅背。崔嘉贺从前面把开会用的档案递给他,永远有条不紊的声音,提醒着他近日的日程安排。
[会议在十点开始。下午两点您和陈先生约好了生意,就是那天在聚会上认识的陈先生……]
但是适时响起的手机声打断了他的话。张靖辰接了电话,却迟迟没有发出声音。
崔嘉贺从后视镜中,看着了他异常阴沉的脸色。
他随意的应付了几声,之后收了线,他从后视镜中望向他的眼,说:[先回家。]
崔嘉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将车子停在门口的时候,只看见医生从屋里走出来,张靖辰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就直冲楼上而去。
崔嘉贺将车停好,再出来的时候看见了禁,才从她口中得知,是安羽甄在上午的时候,在浴室里晕倒了。
[现在没事了吧?]
[嗯。叫医生来看过了,只是之前的伤风没好加上没吃饭饿晕的。]禁坐在高高的台子上,用柔软的皮子擦着手中锃亮的枪管,漫不经心的说着。
[少爷上去看他了?]
[这还用问吗?]禁扯了扯唇角,头也没抬。
[……]
[嘉贺……别打他的主意。]禁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停了停动作,吊起眼瞥着他,[除非,你想让少爷亲手杀了你。]
[他是少爷的弱点。]
[我知道。]当初还是她接的命令干掉他呢![相信我的话,嘉贺,如果那时我开了枪,现在绝不会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虽然那时是张靖辰自己的命令,但是就连她也说不准,真的做掉他之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等着她。
[你还是先歇会儿去吧!我说少爷一时半会下不来。]禁慢条斯理的说着。
他对他重视的程度,远比他自己想的,要深得多……
[不吃不喝,你想用这种方法,引我过来?]
安羽甄才恢复了一些意识的时候,就听见耳边传来这样恶魔的声音。
他的头还有点晕,浑身无力。他想起来自己是在浴室里晕倒了,却没料到,这不起眼的事竟然把已经有一星期没见面的他给招来了。
[你还挺有心计的,安羽甄。懂得用这样手段,让我注意你。]张靖辰坐在沙发里,冷冷的笑着。
他知道他已经醒过来了,自从那日从[张氏]回来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死样子,让他看了就厌烦。
那天,他惹火了他,于是他把他丢在[张氏]的门口,径自扬长而去。
他只是想羞辱他一番,来平复自己心头的怒火。然而他却又忍不住犯贱的派人在张氏的附近看着他,以防他出什么意外。
晚些的时候下起了大雨,他特意打去电话,让[张氏]的大门晚关了一个小时。但是也是直到嘉贺按他的要求,把浑身湿得像落汤鸡一样的人带回来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竟然连躲也不会躲的在外面一直淋了一个小时……
那天晚上安羽甄发起高烧,害他不得不连夜把医师找来家里,折腾了大半夜才稳住他的病情。
之后他像小孩子一样在他的怀里哭闹着,又拉扯着他的衣服不让他离开。他知道他很难受,但是他的耐性被磨光了还是忍不住开始吼他,这个受了委屈的小人儿就抽噎着将烧得红通通的脸蛋埋进他的胸口。
他很奇怪,白天他的怒火,竟会因为他小小的动作,而消失殆尽。
他蜷缩在他的怀里磨蹭着,很久才平静下来,安静的睡去。
然而第二天,当他的烧退了之后,当他的意识清醒过来之后,他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冷漠的推逮了他们的距离。
他不再依赖他,不再和他主动的说话,不再向以前一样,时不时像小孩子一样的撒娇。
他知道,那日的举动伤害了他,但是他不知道,他的伤口有多深,他的高傲让他不想去知道。
于是他们之间,本就脆弱得禁不起碰撞的关系,又开始溃然的崩塌。
真讽刺。他有时候,觉得自已真是犯贱了,才会把他接到家里住,自找麻烦。
[已经醒了吗?别和那些不识趣的女人一样,跟我玩这套把戏,我不稀罕。]
没有回答。对于张靖辰这样的冷嘲热讽,安羽甄早已麻木了。
他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静静的听着。
他跟自己说,该对他死心了吧?他还能对他奢望什么,他已经被他伤害得够了……真的够了……
他知道他内心的孤独,知道他强硬残酷的外表下,有着怎样脆弱的灵魂。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他,纵容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渐渐的忘却,以为这样就可以填补他心里的空缺。但是在做过那么多结果却只是给自己带来越来越重的伤害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这么伟大。
他没有伟大到不计报酬的付出,他想让他快乐起来,却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微不足道,不足以有资格分享他的过去和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