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司堂墨谪

作者:司堂墨谪  录入:04-13

  在距离後花园最远的屋顶之上,醉常生正仰躺著身子,望著空中的一轮圆月。

 

  偶尔一阵清风拂过,吹动他散落在脸孔上的发丝。

 

  岁月的流逝,并未曾在他的面孔之上留下多少痕迹,他依旧是年轻时那副风流潇洒的模样,只是在从前的潇洒之中添上了一分成熟的魅力。

 

  江湖之中多少侠女为之倾情,却无人知晓他早已情系一人。

 

  最苦不是多情,是无情。

 

  江湖中的多情女子为了他酒侠的无情而暗自垂泪,而他却也只能在这月光铺洒天地的夜里躺倒在这屋顶之上,对月无声。

 

  他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刚想要摘下来,却又想起了什麽,收回了手。

 

  “这注定是一个无酒的夜晚啊……”他苦涩的笑笑,默默的嘲笑了一番这之於他酒侠而言几乎决无可能的事情。

 

  

 

  翌日,玄宁幽幽醒来後见著的是围绕在他四周的老王爷福伯以及秋铭三人。

 

  见三人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玄宁顿时涨红了张脸。

 

  老王爷和福伯见此不由哈哈大笑,随即秋铭也笑了起来。三人的笑声让本就羞窘的玄宁越发的窘了。

 

  “父、父亲……”憋了半天才吐出这三个字,看著三人一脸好笑的看著自己,玄宁惟有低下脑袋装做没看见三人的好笑模样。

 

  终於还是三人不忍心在捉弄玄宁,先止住了笑声。

 

  “尘儿啊,下回可不能再这麽著不声不响的睡在後花园了啊。看来为父的得替你在这修一座凉亭才是。”

 

  老王爷刻意不提昨天玄宁从宫中失踪的事情,也不说昨日花园中的异样。

 

  福伯和秋铭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同样闭口不提。

 

  “恩。”玄宁轻轻点头,心下却是一阵无奈。

 

  称呼一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人为父亲,实在不是什麽令人愉快的经历。唯一能让他欣慰的,也就是秋铭了。

 

  “好了,你还是先起来吧,回房躺躺,为父的一会让福伯给你端碗姜汤祛祛寒。”即使是知道如今的玄宁已是一名长生不死的修真之人了,当身为父亲的瑞王爷却仍旧把他当成个弱不禁风的孩子般。

 


  

 

  直至将玄宁送回房中,三人才离开让他好好休息。

 

  福伯亦送来了姜汤。

 

  透过风息看著门外福伯离去的身影,玄宁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好象,已经欠下了不少那老酒鬼所说的人情债哪──

 

  

 

  十一

 

  珍惜非常的喝下福伯送来的姜汤,即使从先前得来的记忆之中已经知道,他已如醉常生所言是一名修炼到可以肉身不死的修真者者了──

 

  “唉……”玄宁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瓷碗。

 

  虽然他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他确实在昨日的迷糊之间让自己的功力更上了一个境界。

 

  若说他从前只能简单的和一些风交谈,并招来它们帮忙的话,如今的他,已可以和天地间无数分散而又圆融一体的风进行更深的交流了。

 

  或说,如今的风即是他,而他亦是风会比较恰当。

 

  他摸了摸项上当日那少年仙长留予他的玉简,叹息似的坐回了床头。

 

  

 

  那块玉简,也称风牌。是吟风原原主首徒、亦即下任原主的标志。

 

  原来当日他抱著爱妻四处寻找隐世修真时,那名少年已注意到他了。只是却为了考验自己而尾随在自己身後长达半月之久。

 

  因为,据那少年所说,他是一名千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听风的天才。最适合修炼的便是他吟风原的功法。

 

  或许,如果不是燕儿实在支撑不住的话,那少年仙长怕是还会为了考验自己而继续不管不顾的吧?

 

  玄宁无奈的想著,心里生出几丝对那少年的怨恨。

 

  不为别的,只是为了他的考验让燕儿生生的多受了半月的病痛而已。

 

  可惜他却是知道自己是没有资格对那少年发火的,这不仅是因为那少年如今已是他师傅的身份,更是因为那少年的功力是他如今所不可企及的。对那少年来说,制住自己,几乎有如制住一只蚂蚁一般。

 


  思及此,玄宁忍不住的身子一僵。

 

  蝼蚁。

 

  这个词汇让他很难将之与生命联系在一起,可是现在却偏偏就在他的身边出现。

 

  脑海中忽然闪现出酒鬼等人的身影──按那少年的说法,以及那玉简中的记载。他如今的功力,对付一个普通人甚至是凡俗间所谓的绝世高手也不过如同人类对付蝼蚁一般简单。

 


  试想,当有一天你对付他人就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时──人,在你的眼中还会是人吗?

 

  玄宁迷迷糊糊的看著床边爬行而过的蚂蚁,脑子里想著:这也是一个生命啊。可是手却无意识的按住了它。

 

  直到他感觉到那只蚂蚁已经殒命在他的指下时,心中惊异自己竟然杀了它,但却并无一丝罪恶感涌上心头。

 

  这……就是蝼蚁的生命之於人类吗?

 

  虽然明知道那是生命,也并无意识去伤害,但是待伤害之後,却并并感到所谓的罪恶。

 

  玄宁陡然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畏惧,慌忙间招来一个风挽成的水盆,用那盆中的水不断的清洗著自己的手,比用之前漱口时更认真百倍的心思来不断的搓洗著,直到他的手指褪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却又有新生的皮肤在快速生长。

 


  许久之後,他颓然倒在床上,满脑的混乱,全然不知自己究竟在想著什麽,究竟该想些什麽。

 

  他问自己。

 

  会有一天,自己杀人也如今天捻死一只蚂蚁一般毫无罪恶之感吗?

 

  仔细想了许久,玄宁竟震惊的发现自己无法给自己一个可以令自己信服的答案──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从前,他是江湖中的绝顶高手,一代大侠穿神剑玄宁。

 

  但是他为了铲除为恶江湖十余年的独孤溯还必须联合江湖之中的众位高手追赶半月时间才将那魔头真正除去。为此,他还几乎付出了爱妻的性命。

 

  如今,他不过是个小白脸的模样,充其量不过是王爷爱子而已,却已是一名肉身不死、在世俗之人口中能被唤为仙人的人物了。

 

  而且……如今若江湖上再出个独孤溯,自己怕是一根指头,也能将之捻死吧?

 

  只是,他过去数十年的勤修苦练又算些什麽东西?!

 

  玩笑而已麽?

 

  痛苦的抱住自己的头,任由泪水从两颊滑落。

 

  此刻的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那两行清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他此时悲悼的,是他所付出的流水时光,和在修真者眼中无知无用的苦功。

 

  分明,就如同人类只需两根指头就可以帮助无数蚂蚁将它们搬运数日所不能的东西送至它们想到达的方向一般,恐怕他那个所谓的师傅用的那颗药丸,就是那人类的两根手指吧?

 


  

 

  人,有时候并没有仇恨的资格。

 

  玄宁明白,若不是昨日的他到达了他师傅所谓的‘入门阶段’,他怕是一世也见不著他那个师傅的。

 

  更有甚者,如果三年内他达不到如今的入门阶段,那颗紫府丹甚至会使他爆体而亡。

 

  他忽而有些明白,何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诌狗了──

 

  

 

  “叩叩叩”

 

  听著门外传来的敲门声,玄宁仅用风息一扫发现是拎著酒葫芦的老酒鬼,便随手替他开了门。

 

  

 

  而踏进房中後,醉常生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从床上爬起,颊边残留著泪痕,有些发丝凌乱的玄宁。

 

  他蓦然觉得玄宁身边竟有著一股异样的气息在萦绕,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你、怎麽了……”醉常生像是思考了许久,才这麽喃喃似的问出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啊。”玄宁这麽说著,脸孔上是无所适从的茫然。

 

  “给我瓶桂花酿吧。”玄宁说著,看向醉常生。

 

  从来,只要他开口,这个视酒如命的家夥都不会吝啬的。曾经多少人千金难求的他酒侠亲手酿制的桂花酿,被他当成白水似的灌了个百八十瓶。

 

  虽然那老酒鬼事後心疼不已,但在当时,他却只是静静的将酒一瓶一瓶的递往他的手中。

 

  那一次,是他抱著燕儿去找寻隐世修真的前一个夜里。

 

  如预料一般,醉常生不发一言的将酒葫芦递到了他的手中,也不问缘由,只是任自己喝著他那珍如性命一般的桂花酿。

 

  接过玄宁递回的酒葫芦,醉常生轻轻问了声:“够了麽?”

 

  他从不信什麽借酒消愁愁更愁的说法,有的时候,人醉了,反而是好。

 

  “恩。”玄宁点点头,然後抬首看向他。

 

  “老酒鬼……你的肩、借我靠靠可以吗?”

 

  闻言,醉常生身躯微微一震,玄宁那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神情让他的心紧紧的揪了一下。

 

  沈默了会,他点头,道了声:“好。”

 

  

 

  於是,那一天,并没有宫中传来的要召玄宁入宫的圣旨,也没有踏进尘园的家丁奴仆,有的只是不停环绕在尘园之中的轻软微风,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尘园之中的醉柳数棵──

 


  那被静溢所包裹著的房中,只能见著一副绝美的画面──依旧是那昨日醉柳之下的白衣少年和那湛蓝衣裳的成年男子。

 

  一时间,仿佛沈醉时光不自留。

 

  玄宁默默倚著醉常生的肩,看著门外随风舞动的醉柳枝条。

 

  醉常生在这样一刻的时间里,几乎以为,这种画面可以直到天长地久──

 

 

  十二

 

  “尘儿,你没事吧?”

 

  翌日清晨,老王爷见玄宁与醉常生一同出现在正厅,忙唤过玄宁细细查看。

 

  昨日自福伯出了尘园之後,不知怎的,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人能踏入尘园之中,老王爷在得知这个消息後顿时脸色一片煞白。

 

  幸而秋铭还记得先前醉常生所说的话,安慰老王爷说玄宁已是不死的仙人,想是在尘园中修炼不愿被人打扰这才施了术法阻隔的。

 

  一番话下来,总算是将老王爷劝了个八九分的安心。

 

  “没事的,父亲。”玄宁微微的笑了笑,努力的掩藏著眼底的那一抹意气消沈。

 

  即使已经经过了昨天整整一日的休整,他却仍旧无法真正释怀。

 

  自今日踏出尘园起,他便小心翼翼的怕损坏了周围一丝一毫的物件。因为风牌中曾有言明,刚刚晋入入门阶段的修真是最难控制自己力量的,若是不在人间便也罢了,只是如今他身处人间,手起手落之间都可能毁掉凡人性命。

 


  为此,他甚至不愿踏出尘园一步。

 

  若不是醉常生的劝导,他怕是会为了不伤到王府中人而独自离开的罢?

 

  “对了……父亲,昨日太子还有谴人来王府麽?”玄宁想起醉常生对他所说的太子被恶灵临体一事,始终记挂在心。

 

  毕竟那是当朝太子,听福伯说如今的太子还是十分贤明的。

 

  若任他继续被恶灵纠缠而不顾,那於亲情或天下大义来说,都是没有丝毫好处的。

 

  是以他准备入宫替太子除了那恶灵,也算是一件功德。

 

  

 

  “恩?”老王爷微微一愣,继而微笑道:“尘儿,你是怕太子再欺负到你吗?放心吧,这些事有为父的挡著,你大可不必忧心。”

 

  从昨日宫中传出玄宁失踪的消息後,老王爷就决心不再将自己这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王儿送入宫中了。即使在宫里能同太子这未来至尊处好关系,但若是伤了王儿,又叫他如何忍心?

 


  况且,如今他的王儿已是一名不死的仙人了,要这尘世间的名利做什?

 

  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去理会那麽许多?

 

  “呃……”玄宁感激的看了眼老王爷,然後笑道:“父亲误会我的意思了,玄宁前日进宫,发现太子被恶灵缠身,由於当时没有丝毫准备,乱了手脚,所以想今日若能进宫,便替太子除了那身上的恶灵,也算是了了一份心事。”

 


  一番话,文雅得让玄宁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

 

  那一日,福伯得知他的身份竟是王府小王爷。万分的欣喜过後,便扯著他细细的说起了如此这般的许多规矩。

 

  那复杂异常的礼节直搅得他昏昏沈沈。虽然过去自由惯了的他不愿受这许多束缚,但却也不愿让福伯失望。

 

  今儿个见福伯站在老王爷身边一副期望的眼神看著他,惟有吐出这麽一串在过去绝对不会从他口中出现的文雅字句──

 

  看著福伯满意的眼神,玄宁微微松了口气,连带著仿佛昨日的痛苦思绪也减了数分。

 

  同时偷偷用指头勾了阵风刮过醉常生似笑非笑的嘴脸,算是小小教训了一下这个正看著他笑话的‘挚友’。

 

  “原来如此。”老王爷听完玄宁的叙述,微微点头:“好吧,为父的这就安排你入宫觐见太子。”

 

  

 

  十三

 

  老王爷听完玄宁的叙述,刚想往宫中传话请皇帝准许。却不想尚未开始动作便接到府外侍卫通报,陈公公来询问玄宁身体是否无恙可否进宫伴读了。

推书 20234-04-12 :换世情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