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之爱————张子卿

      最近他有一个来月没来了，我一个人独自哭过，可我还是理解他，他老母亲的伤儿之痛是需要安抚的。我一直在家里守候着，怕他万一来了，我不在。

      那个周五的中午，我终于把他盼来了，要在以前，我肯定会扑到他怀里痛哭一番，可现在怕他伤心，我强忍着，假装着欢天喜地地把他迎进来。

      他坐在床上，唉声叹气。我劝他："哥，人死不能复生，你看开点啊。"他直直地盯着我："哥不在你过得好吗？"我挤出一丝笑容说："很好啊，我这里你就别操心了。"他吞吞吐吐地说："强强……，强强，哥要结婚了。"我的脑袋发木，使劲地捶了两拳问他："你说什么？""我要结婚了，这个周日，我通知你一声。"他回答我。

      "你为什么要这样！"长时间的委屈一下子暴发出来，我哭道："我做错什么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他笑了，笑得很残酷。"你冷静点，我不能再陪你胡闹下去了，我们都得过正常的日子。"
      "你说谎！"我喊道，"你忘了吗？你说你的生命是我的，你都忘了吗？这究竟是为什么！啊？"他还在残酷地笑着，他说："你也太不了解我了，你是表面上的无赖，而我却是骨子里的无赖，我的话你怎么能当真？我只是看你长得俊，想和你玩玩，好啦，别哭了，过几天就好了。"我的心在流血，我止住了哭声，平静地对他说："李逍遥，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这样我会好受些。"他背过身去，低声说："你去找你们的老二吧，他对你比我真心些。"我暴怒起来，大声吼道："李逍遥，你太无耻了！你给我滚！"他站起身来，始终不肯看我，他说："我走了，你别太激动。"他把脖子扭向一边出去了。我想，他现在是懒得看我。

      李逍遥，你为什么把我捧进天堂又送下地狱？当初你为什么要招惹我？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当我那快乐的小赖皮？你把我的灵魂给毁了，你知道吗？

      整个下午我在坐立不安中度过，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在滴着血。我抓起一把水果刀狠狠地扎在手心上，刺痛和鲜血并未减轻我心中的痛苦。在这一刻，我的生命里除了痛苦没有别的了。

      我想起了佛经中说的无间狱，那是地狱的最底层，在那里充满着痛苦，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的。我现在是在无间道中吗？

      想到死亡，我的心咯噔一下子，我想到了一个残酷的决定。他再过一天就结婚了，再过一天他会搂着他的新嫁娘过他正常的生活了，我想在他结婚的那一刻把生命送给他做贺礼，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结束我卑贱的生命。

      我就这样悄悄地消失吗？我有点不甘心，我想留下封信揣在怀里，如果有缘，他会看到这封信的。

      我铺下纸，饱醮热泪写了封信："逍遥哥：无论你是好人还是无赖，我这颗爱你的心是不会变的。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没有你，我没有勇气活下去，原谅我，我是一个柔弱的人，好多事情我是不敢去面对的。

      既然上天安排我做个多余的人，我是不会赖在你身边的。我没有什么东西送给你们，就让我的灵魂做为你们结婚的贺礼吧。

      不管你的生命是不是我的，我的生命却是你的，如果来得及，我可以投胎做你的儿子，这样我还可以和你在一起。逍遥哥，你一定要记住，如果你的儿子很漂亮、很调皮，那一定就是我了，求你那时多抱抱我，千万不要让我吃你妻子的奶水，千万不要让你妻子抱我，否则我宁愿夭折的。逍遥哥，你折磨了我这一世，千万别再折磨我的下一世。

      逍遥哥，在我死前，让我唱首歌给你听吧：一场雨，把我困在这里，你冷漠的表情会让我伤心。六月的雨，就是无情的你，伴随着点点滴滴痛击我心里。我不相信，你不是故意的，却为何把我丢弃在风雨里……"写完信，我贴身揣在兜里，我不知道李逍遥会不会有缘看到这封信，也许这封信会随我一起火化了，或者随我腐烂在泥土里。

      周六中午，李逍遥又来了，我表现得很平静，我说："逍遥哥，我想通了，我不会再缠你了，明天你结婚，我会找一件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你。"李逍遥摸了摸我的鼻子，对我说："你能这样想，哥就放心了。"我推开他的手说："你走吧，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祝你一生幸福！"李逍遥低下头，迅速转过身，他没再说任何话，一阵风似的走了，永远地走了。

      望着你，慢慢离开宿命像潮水般淹没我，不能呼吸漂浮在黑色的海怎么习惯，失去你的未来怎么留住渐渐消失的云彩

      我的泪如决堤般地流着。逍遥啊，你怎会想到，我要送你的是我的生命啊！

      周日早上，我穿上李逍遥给我买的那套西装，揣着一把尖刀，上了街。我朝着市区外的方向无目的地走着，我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割断我的脉管儿，结束我痛苦的生命。

      李逍遥现在在干什么？他一定是在忙他的婚礼。逍遥哥，我的礼物就要送到了，我的灵魂会保佑你一生平安。

      大街上，我见到三个小痞子，迎面向我走来，其中一个带着幅墨镜。在要和我错过的时候，带墨镜的小痞子忽然把墨镜摘下来扔在地上，另两个拦住我说："你把墨镜碰掉了，你说怎么赔？"我看了他们三个一眼，又继续向前走。"想走！"那三个人又围了上来，我冲前面的小痞子就是一拳，打得他鼻血长流。另两个怪叫着冲上来，"你敢打人！"我掏出怀里的尖刀，毫不犹豫地向一人扎去，他伸臂一挡，尖刀刺穿了他胳臂上的肉皮，我一挥刀，把一大块皮给豁开了。我不管他，挥刀又向另一个扎去。三个小痞子吓得一溜烟儿跑了，边跑边叫："你等着！"旁边一大妈对我说："孩子，你快走吧，他们是座山雕的人。"座山雕这名字我听说过，是大连街上有名的地痞头儿，很少有人敢惹他。

      我提着滴血的尖刀，边走边狂笑，眼中不断有泪滴下来。这时的我就象一个落魄的大侠。

      没走多远，迎面来了五六个人把我赌住，我连话都懒得跟他们说，举起尖刀，逮谁往谁身上扎。他们的棍棒打在我身上，我都懒得躲，我只是一门心思：扎人。

      一会儿工夫，这几个人都被我扎得混身流血，他们退缩了。围观的人群中，竟有人叫起好来。地痞当中有人喊："回去找大哥！"他们仓皇逃走了。

      有人劝我快离开，可我这时却改变了主意，就用我这不值钱的命拼掉这些强盗。我不知道座山雕是一个多么厉害的角色，人群中有人在替我惋惜：可惜了这个漂亮的大孩子。

      我满大街扯着嗓子喊："座山雕！王八蛋！你给我滚出来！"没多久，大连街上都知道有一个漂亮的大孩子要找座山雕拼命。

      大约在中午时，我见到了座山雕，他领着十来个人，个个凶神恶煞的模样。身后还跟着我最先看到的那三个小地痞。

      座山雕咧了咧嘴说："小兄弟不错啊，有本事，我佩服这样的人。我这三个奴才得罪你了，我给你出气。"说完给了那三个小地痞一人一耳光。然后又对我说："怎么样，小兄弟，跟大哥干吧，亏待不了你。"周围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可想而知市民对座山雕是多么惧怕。我根本不理会座山雕说什么，举刀向最近的一个地痞扎去。座山雕咕噜了一声："逼养的，废了他。"众地痞一拥而上。

      棍棒落在我身上，根本就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身子越来越软。就听座山雕喊："别打死了，弄残他！"我知道自己不会支持多久了，我心里默默地念叨着："逍遥哥，我的礼物就要到了。"或许是上天不让我死，在关键的时候，李逍遥来了。他身上穿的是和我一模一样的西装，胸前别着新郎倌的胸花，头上还沾着闪亮的金属纸屑。他结婚时竟穿着我们俩的情侣装。

      逍遥啊，你知道吗？我仿佛一个世纪没见到你了，你想我吗？李逍遥一只手护着我，另一只手挥拳猛打。一个地痞给打蒙了，我眼见着他掏出匕首扎进了李逍遥的胸口。我离得那样近，匕首一点一点地扎了进去，李逍遥慢慢地倒下了。

      整个世界都静止了，只有逍遥慢慢倒下的躯体，我扶住李逍遥，把他揽在怀里。那些地痞早已跑得没踪影了。

      "逍遥！哥！你怎么样啊？你别吓我！"我搂着李逍遥嚎啕大哭。李逍遥动了动嘴，吃力地说："强……强强，哥没骗你，哥的生命是你的。"我拼命地点着头说："哥！我知道，我都知道，可为什么会这样啊？"李逍遥拼命地伸出手，摘下胸前那朵花，断断续续地说："强强，哥……哥……在哥心里，这是……这是为你戴的。"我点头说："我知道。可究竟是为什么！老天啊，你告诉我！"李逍遥的脸上现出一丝笑容，"哥……好高兴，死在你，你怀里。好可怜，哥……哥走了，你以后委……委屈了，谁来疼……"李逍遥的表情凝固了，他身上的一切都凝固了，只有眼角处的两滴清泪在缓缓流下。我看见了他的手心上和我一样有块新伤，"逍遥哥，你也是用水果刀扎的吗？你也和我一样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对不对？这都是为什么啊？"我抱着李逍遥的尸体，慢慢地走着，我的脑中已经没有了思想，灵魂仿佛出了窍，只觉得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有一个女人，好象是李逍遥的姐姐，要抢走李逍遥的尸体，我抱得死死的，就是不放手。又来了个新娘装束的女人，在我脸上抓出一道道伤痕，让人们知道我是一个变态。

      再后来是几个警察，从我怀中夺走了逍遥。

      座山雕一伙儿被打掉了，市民拍手称快。我被带到警局问话，来了很多证人，证明我是英雄。

      我从警局偷偷走掉了，我想看看逍遥，但不知他们把逍遥送到哪里去了。我想他们一定会把逍遥送到农村家里，我坐车去了他的家乡，找了个最高的山头远远望着。

      守候了一天一夜，终于见到逍遥的家人捧着逍遥的骨灰盒，在一个山坡上简单地起了个小坟包。

      逍遥啊，你这一生幸福过吗？自小到大你都在家庭重负下奔波着，他们觉得你有出息，才让你读大学的，他们是投资让你为家庭争光啊。现在你让他们蒙羞了，得到的是一个简单的小坟包啊。逍遥啊，你为什么总在愧疚中活着呢？你不欠他们的啊！

      送葬的人都走了，我从山顶上下来，搂着小小的坟包，泪水一滴一滴渗进土里。逍遥，你知道吗？我的心疼死了！

      我搂着小坟包，整整度过了一天一夜。我流干了所有的眼泪，知道再也唤不回我心爱的逍遥。我开始在地上挖土，一把一把地把逍遥的坟包添大，当我的十个指甲全都磨凸指头血肉模糊时，逍遥的小坟包终于成了个大土堆。我找了块破木板，用我指头上的鲜血写下"爱人李逍遥之墓"几个红字，再把这块木板牢牢地钉在墓前。

      两天后我回到了大连，进了那小屋，久久地坐在床上。老二来了，他一见我哭道："你总算回来了。"我眼睛木木地坐着，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老二见到我血肉模糊的双手，赶紧打了盆水给我清洗。我的眼睛仍盯着窗外，仿佛老二不存在似的。

      天黑了，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老二说："你别这样，你这样会让逍遥心疼死的，你希望他去得不安心吗？"我忽然从床上跳下地，老二问："你想干什么？"我没有吱声，推开门匆匆出去。老二一直在我后面跟着。

      我把卡里的钱全取出来，买了一大堆冥币，雇了个车拉到郊外。老二帮着我把这些冥币烧了。我嘴里念叨着："逍遥，弟弟给你送钱了，你在世的时候过得都是苦日子，在那边弟弟不会让你受穷的。"夜里，我回到家里，老二陪我坐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老二说："我出去买点早点。"老二出去不久，我的手机响了，我掏出来看了看，是一条短信，我懒懒地点开，看了一眼，心里不由地狂震起来，那上面写着："强强，哥收到你的钱了，臭小子，你的钱够哥花一百年的了。你现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哥的灵魂就在你身边。"落款是"最疼你的哥哥逍遥".我赶紧拨打发短信的那个号码，对方的反应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阴间的号码我怎么会拨通呢？

      "哥——！"我哭道："你看看弟弟啊，弟弟再不闹你了，弟弟再不让你心疼了！"哭了一会儿，我喃喃地说："哥，你要是在我身边就托梦给我。"我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在梦里，我见到李逍遥穿着新郎倌儿的衣服和我手挽着手。他告诉我，他和我的姻缘是天注定的，谁也夺不走。他让我好好等他。

      太阳刺着我的眼睛，让我从梦中醒来，我坐起来，心中多少有一丝安慰。这傻哥哥，看来他真的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