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之爱————张子卿

      老二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了，坐在床边一直瞅着我。我抱住老二说："二哥，你看，逍遥给我发短信了。"老二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看看我是不是发烧。我说："二哥，是真的，你看！"
      "那你拨一下这个号码试试。"老二看完短信内容后说。我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阴间的号码怎么能拨通？我试了，对方关机。"
      "真怪，竟有这样的怪事？"老二摸摸后脑勺说。他把买来的早点端上来，让我吃，我摇了摇头。他说："逍遥看着你呢，你这样他又不高兴了，你是不是成心想折磨他啊？"他说的对，我刚才还说了，再不让逍遥哥心疼。

      我勉强吃了点早餐。老二劝我搬到学校去住，我说："我不能离开，我还要等逍遥哥给我托梦呢，刚才我梦见他了。"老二说："你睡哪儿他都能托梦给你。"我不放心，说死也不搬。

      老二走了，我倒在床上又睡了。这一次没见到逍遥。傍晚，手机又响了，我赶紧看，还是那个号码，我点开短信，先看落款，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想你的哥哥逍遥。"我回过头再看短信的内容："强强，我不能总托梦给你，托梦要有时机的，你乖乖地等我，我会经常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你。你别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找个人一起住好有个照应，否则我得分心照顾你，会延长我们相会的日子。"当天晚上，我搬到了老二的宿舍。

      和老二住在一起，我的神情仍然是木木的，每天上课——吃饭——睡觉——上课。每周末，我会收到逍遥的一个短信，有时还会梦见他，在梦里，我和他总是那么快乐。

      过年时，我回到家里，妈妈见到我瘦弱的样子，直流眼泪。我整天地坐在家里，两眼呆呆地瞅着窗外，眼里有的只是哀伤。

      妈妈对爸爸说："这孩子怎么了，我怎么瞅着不对劲。"爸爸说："我也觉得奇怪。"妈妈问我："小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摇了摇头，两眼仍盯着窗外。妈妈又问："那个李逍遥呢？他和你不在一起？"我的身子哆嗦了一下，淡淡地回答妈妈："他走了，扔下我了。"妈妈对爸爸说："我想病根是找到了，小强，你别想不开，你试着再交些朋友。"我怒道："说什么啊！你们的爱人死了会那么轻松？"
      "爱人？"妈妈听得一头雾水。"是的，我爱他，他也爱我，怎么了！"我哭道，"他的家里容不下他，你们把我也给逼死！"说完我放声大哭。

      "这成什么，不成气地东西，你不嫌丢人我嫌丢人！"爸爸暴喝道。妈妈甩手给了爸爸一耳光，"放你妈的狗屁！你想逼死小强吗！"妈妈搂着我，泪如泉涌。

      我挣开妈妈，跪在地上，给爸爸、妈妈分别磕了个响头，我平静地说："爸爸、妈妈，我知道你们都很疼我，我会尽孝给你们送终养老，可娶妻生子我办不到，要是逼我娶妻，我只好和逍遥哥哥一样了。逍遥哥哥还在那边等我呢。"爸爸也哭了，他说："是不是李逍遥勾引的你？"我回答他："爸爸，你不懂的，你看看书，这是天生的。要是你们觉得丢人，就把我杀了，我决不会怨恨你们，也决不会反抗，我的心早就死了，我会在那边好好谢你们，我早就想随逍遥哥哥去了，就是舍不得你们才活到今天。"爸爸扶起我，搂紧我，他抹着眼泪说："傻孩子，你说什么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爸爸活着就没有意思了。"过完年，我就回大连了。飞机起飞后，我望着家乡，心中默默地念叨着："父母双亲，等送走你们，我就去陪逍遥哥哥。"到了学校，我给逍遥的妈妈寄了些钱，不是为了他妈妈，是为了让逍遥安心。

      清明节的时候，我到了李逍遥的坟头，我带着两朵红花，上面写得都是"新郎"，我把一朵插在坟头，另一朵别在我的胸前。

      我从怀里摸出一个酒瓶，两个杯子，分别倒满酒，举起其中一个杯子说："哥，我想把我们的婚事在这里办了，你不会反对吧？"我把杯中的酒喝了，又端起另一个杯子说："这一杯是你的。"我想把酒撒在坟上，忽然又改变了主意，自己喝了。我笑道："你的小酒量我知道，你的酒照例由弟弟代喝。"我依在坟上，就象是当初依在李逍遥的怀里。我搂着坟头，陪他说着心里话。一瓶酒一会儿就喝光了，当中还向坟头撒了几杯，我说："你别光听着，也喝几杯。"微风中，几冲灌木轻轻摇曳着。我有点羡慕这片青山，它们能永久陪着逍遥。

      青山何幸，埋葬着我永远的爱人，爱人又何辜啊，竟不让活于天地之间！

      下午，我见到一个孩子，拿着个筐，在挖一些不知名的植物的根茎。那孩子楞楞地盯着我看。一会儿，他凑了过来，问我："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说："我来看一个心爱的人。"孩子说："这里埋的是一个坏人。"我忽然恼怒起来，想揍他一顿。

      看着孩子天真的脸，我叹了口气，把捏紧的拳头松开。我问他："你怎么不上学？"孩子说："我爸爸死了，妈妈有病，我挖点药材卖钱给妈妈治病。"我蹲下来，摸了摸孩子的脸，忽然心疼起来，他是和逍遥一样苦命的孩子。我在兜里摸了一阵，找出两千块钱，递到孩子的手中说："拿着这钱给妈妈看病，剩下的留着读书。"孩子边往后退边说："我不能要你的钱。"我说："是叔叔诚心给你的，你不要叔叔就伤心了。"孩子接过钱，眼睛红红地说："叔叔，你是好人。""我是好人？"我自言自语道："等你长大了就不会说我是好人了。""那怎么可能？"孩子奇怪道。"唉——！也就是没有世俗观念的孩子才会说我是好人。"我长叹了一声。孩子盯着我的脸，"叔叔，你怎么哭了？"我说："叔叔没哭，叔叔告诉你，这里埋的人和叔叔是一样的。"那孩子说："那他就不是坏人。"我拍了拍孩子的脑袋说："你快回家吧，叔叔一会儿也要走了。"孩子拿着筐慢慢地走了，我躺在逍遥的坟旁。今天是我和逍遥新婚的日子，我准备在这里陪逍遥过夜。

      夜里，我搂着逍遥的坟头，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我又见到逍遥了，我们穿着他买的情侣装，并排坐着，屋里还有红烛。我想，这是和逍遥在洞房里。

      半夜里，我被一阵脚步声惊醒，赶紧躲进旁边的灌木冲里。我见到一个黑影慢慢地移到逍遥的坟前，那黑影从身上抖出些纸，用打火机点着，我看清了那张黑黑的脸：她是逍遥的妈妈。

      我忽然又觉得她可怜，想看看儿子的坟，只能晚上偷偷地来。我走了出来，她张大嘴巴吃惊地看着我。

      "我是强强。"我对她说。她突然嚎天抢地地哭了起来："遥遥啊，妈把你害死了！是妈把你害死了！"我劝住她，对她说："遥遥哥是个孝顺的孩子。"她抽泣道："大娘多希望他不是个孝顺的孩子，那样他就不会听我的，他就不会死了。大娘不该以死逼他呀！"
      "事情错已经错了，谁也没有办法挽回。"我流着泪说。她说："大娘谢谢你寄钱给我，大娘已经不需要了。"我说："我是替遥遥哥尽孝，你要谢就谢遥遥哥吧。"她坐在坟旁给我聊了一些往事，她说："大娘傻啊，大娘一直没看出你和遥遥的关系，后来是他大姐看出来了。"我心里暗暗咒骂："败事有余的东西！"她又说："要是老二活着，大娘也许就不会干涉你们，遥遥离不开你啊。那天遥遥用刀拼命扎自己求我让步，扎得混身都是伤，大娘狠下心肠不管他。"我的心里又一阵巨痛，原来他身上不只是手心一处伤痕。

      她继续说："大娘明知道他宁可死也不愿离开你，可大娘拿着绳子以死相胁，遥遥是个孝顺的孩子，最终他屈服了。"我搂住逍遥的坟头，发出狼一样的嚎声，我用脑袋狠命地撞着坟头，我大叫："逍遥哥，你带我走吧！你带我走吧！"老太太拼命把我拉开。

      天快亮时，老太太起身向山下走去。我喊道："你等等。"老太太转过身，我从兜里掏出张纸片儿，在上面写了个电话号码对她说："你要是生活不如意，就打这个电话，我会随时来接你。"我不相信逍遥的姐姐会对老太太好，到那时我就没脸去见逍遥哥了。

      老太太流着眼泪下山了，我给逍遥的坟加了几把土也下山了。

      毕业前一天，老二买回瓶酒，说是要和我喝最后一次酒。他已经决定留在大连，而我却决定回家乡了。

      他把杯子倒满酒，我们开始对酌。我们两个默默无声地喝着，老二先打破了沉默，他说："李强，其实我一直……"我打断他的话说："二哥，你别说了，我都知道，可惜我心中有逍遥了，不会再接受任何人。谢谢你一年来每周给我发一条短信。""你怎么知道是我发的短信？"我说："开始几次我没看出来，发得多了，就露馅了，逍遥说话根本就不是那种口气。"老二站起来，搂住我的肩哭道："李强，我不难过你不爱我，我最心疼的是你的样子，那时你多活泼可爱，可现在给折磨成什么样子了？"我静静地说："二哥，你别难过，我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发梦的少年了。"
      "你走后还会记得我吗？"他抽泣着问。我说："会的，就是到了逍遥那里，我也会记得有一个关心我的二哥。"他摇着我的肩膀说："李强，你千万别干傻事啊！"我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你放心，我会活得好好的，你也给我好好地活着。"
      "回家后常跟我联系。"他说。"会的。"我点头道，"记住照看好逍遥的坟。"第二天，我坐上飞机回家了。机外的天空是美丽的，可我的心情却是沉沉的。人啊，我们不是妖怪，我们是和你们同宗同族的人类啊，给我们一点关爱吧，我们要的不多，把你们对动物的关爱分一点点给我们，我们就满足了。

      我时不时地想起那天老二说的那句话：世界是美好的，可没有一个角落是我的。

      什么时候才会有属于我们的那个角落呢？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