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源脸还红著,犹自喘息未平,却依旧觉得诧异,不由得问:「那个,你怎麽办?」
苏致信举起戴著手表的手腕在苏致信面前晃了一晃,说:「没办法,我要去准备下午上课要用的器材了,再不去的话就赶不及了。」
他拍拍宋源的脸:「打电话叫那个人猿泰山来接你,你乖乖在这里等,等人来了再一起回去。到家记得马上打电话给我。」
宋源一直到苏致信关门出去好半天以後,才明白过来人猿泰山指的是谁,就是阿梁嘛!这姓苏的,嘴太损了吧!
阿梁来的很快,宋源坐著阿梁开来的车,驶出学校。他坐在後排的座位上,看著阿梁要往自己家的方向转,心中忽然一动,便叫阿梁开往了反方向。
苏致信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不一会儿就到了。
因为宋源早已成为苏家的常客,所以苏致信给了他一把钥匙。宋源用钥匙打开门,熟门熟路的摸进去,特别自觉地换好拖鞋──他可不敢在洁癖的苏致信家里留下任何一个脚印。
宋源把窗子打开,拿出手机,趴在窗台边打电话。
苏致信正好下课,手机另一边是一如既往的嘈杂。苏致信一手捂住另一只耳朵,大呼小叫:「什麽?到了麽?大声些!……什麽?我听不清!你他妈的没吃饭啊!」──终於骂出了声。
宋源委委屈屈,吼:「到了到了!你就不能找一个安静些的地方麽?」
苏致信那边传来「砰」的关门声,终於安静了。
苏致信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异常低沈柔和,「到家了?」
「嗯,到家了。」
「到的我家还是你家啊?」
宋源呵呵笑著说:「姓苏的你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你怎麽知道我又到你家来了?」
苏致信不屑,「切!」停了一会儿,突然踟蹰起来:「嗯,那个,源源,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
宋源一听到他这个语气,这个措辞,心里居然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嗯?以苏致信的厚脸皮,居然还有这种有话说不出口的时候?必定是干了大大的亏心事了吧!
是不是要背著我去相亲了?要结婚了?
把别人的肚子搞大了?
还是私生子私生女已经会打酱油了?
宋源的思维在这万分之一秒内百转千回,连汗都淌出来了,他声音有些颤抖,问:「什麽事?」
「嗯,我考虑了很久。」
「哦……」
「我想移民。」
「什麽?!」宋源跳了起来,险些从窗台上跳下去,「你他妈的什麽意思!」
苏致信的声音不耐烦起来:「你喊什麽喊!我话还没有说完呢。」
宋源难得不听话,继续喊:「我喊?你还敢嫌我喊!你他妈的都要移民了,你要把我扔在这里,自己跑的远远的去逍遥自在,还有什麽好说的!你嫌我是男的对吧,我还嫌你呢!早知道这样你别招惹我啊……」
说到这里,惊觉自己声音里忽然带了哭腔,赶紧啪的合上电话。
差不多不到一秒锺的时间,电话又响了起来,宋源居然像个女人一样赌起气来,直接抠掉了电池。马上苏致信家里的电话又像追魂铃般响了起来。宋源拎起包,摔门出去了。
这边苏致信也气的满头邪火直往上撞──这小子也太可气了吧,连话都不听我说完,我是要移民,可我没说不带你一起啊。
话刚说了三分之一,硬生生被宋源掐断,打电话也找不到人,这里还有一堂大课要上,苏致信压了又压,硬撑著走进了教室。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苏致信一是心里起急,二是车技本来就差,刚刚开上立交桥,就和别人追尾了。
於是又打电话叫警察,又叫保险公司理赔,那个人还算好说话,饶是如此,一切手续办清,还是很晚了,天都黑得透了。
其间苏致信有无数次打电话给宋源,打他的电话,无法接通,打自己家电话,显然已经没人了,打宋源家电话,总是忙音,於是打电话给小易,小易说他也联系不上宋源了。
事故处理清楚之後,苏致信再三忍耐,等到他慢慢的、稳稳的开到宋源家的楼下时,已经将近十点锺了。
第九章
宋源家的灯是暗的,苏致信站在楼下皱了皱眉头。不会是出去了吧?这麽晚了还在外面乱跑,不要出什麽事才好。
还好还好,当苏致信打开宋源家门的时候,就看到一团东西缩在墙角,双手抱膝,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好像见鬼了一样:「你你你!你怎麽会有我家的钥匙!」
苏致信把钥匙抛到半空中,又接住,没说话。
也对。宋源丧气的想,这姓苏的想要的东西,什麽时候到不了手过?
苏致信慢慢走过来,把手放在宋源头顶上。宋源甩开他。再放上,再甩开。如是再三,宋源终於忍耐不住,跳起来:「你来干什麽?如果还是告诉我移民的事,我不想听,拜托你赶快从我眼前消失,再也别让我看到你。你走得越远越好,最好移民到北极去看企鹅……」
话还没说完,宋源一张嘀嘀咕咕唠叨不停的嘴便被苏致信用唇堵住了,他挣扎了几下,可是那唇,那舌,那抱住自己的胳膊,那贴得紧紧的,火烫火烫的胸膛,是那麽吸引著他,那麽让人留恋。
不想失去,永远也不想失去。
宋源忍不住眼睛里汹涌澎湃的酸潮,恶狠狠的叼住苏致信的唇啃咬著,眼泪终於流了下来。
苏致信轻拍他的背,又捧住他的脸擦泪,低声说:「别哭,别哭。听我把话说完,我是想带你一起走的。」
「哈?」宋源含著眼泪愣住了。
苏致信突然恶劣的一笑:「源源,我记得企鹅好像是住在南极的吧。」
宋源一把推开苏致信,吸吸鼻子,脸红了:「你搞什麽鬼啊?趁早给我说清楚!怎麽好好的要移民?」
苏致信拉著宋源在沙发里坐下,又起身打开灯,不回答他的问题,却问:「还没有吃饭吧?」
「哼!」
苏致信转身去厨房,材料有限,只简单煮了一碗面,端到桌子上。
宋源晚饭没吃,早就饿的紧了,此时闻到那股香味,也忘了自己正在生闷气,拿起筷子就大吃起来。
苏致信笑咪咪的坐在宋源对面,看著他:「慢点吃,别烫著。」
宋源边吃著,边说:「你到底怎麽回事啊?好端端的移什麽民?难道在国内混不下去了麽?」
苏致信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这样对你比较好。」
「哈?为什麽?我现在挺好的,为什麽要背井离乡?」
「你不会永远这麽好下去,走这条路的人,有几个有好下场?这点相信你比我要清楚许多。你以为有几个人有像你爸爸那样的好运气?还不是过了今天没明天。我是真的怕了,我怕哪天在警局法医科的解剖室里见到的就是你了。难道这些问题你从来都没有想过麽?」
宋源吃完了面,把碗推到一边,说:「我也没办法。我不做这行,去做什麽呢?我又没有学历,况且已经到了今天这一步,就算想本本分分做个小生意,想必也是不得安宁的了。」
苏致信用手按住额头,「我也知道,既入了这行,想回头是千难万难的。所以我才会想把你带走的。」
宋源「呼」的站起身来,绕过桌子,从背後搂住了苏致信,叹息一般地说:「苏大哥,你对我这麽好,我真高兴……」
苏致信拍拍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这时候知道叫哥了,怎麽不叫我姓苏的了。」
宋源把头埋在苏致信的肩窝处闷闷的笑,突然又想起什麽来了,问:「那会儿你在电话里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为什麽那麽吞吞吐吐的呢?我还以为你做了什麽对不起我的事了呢。」
苏致信失笑:「你想像力可真是够丰富的了。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舍不得家,怕你会拒绝,所以难免紧张些。」
「啊……对啊,我爸他年纪大了,他只有我一个儿子,又没有别的亲人,我走这麽远的话……」
苏致信虽然早就想到这种结果,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失落,他叹口气,回身搂住了宋源,「没关系,没关系,你能这样想,也是难得的,我又怎麽好让你做那不孝之人呢?」
宋源紧张兮兮:「你……你不会丢下我自己一个人去移民吧?」
苏致信抱紧他:「不会,从今以後,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宋源觉得,苏致信好像越来越和从前不同了,现在他所有的生活,似乎都在围著自己打转。担心自己的安全,所以计画出国;又因为自己舍不得老父,便又决定留下;就算是做饭的时候,也只做自己喜欢吃的菜。
这麽爱我麽?真的麽?我居然,这麽幸福!
宋源紧紧抱住苏致信,把嘴凑到苏致信的耳边,低声说:「我,爱你。」终於说出口了,终於。
他还曾经以为,这麽肉麻的话,是永远不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呢。没想到,这三个字说出口,居然这麽自然,这麽真诚,彷佛这句话早已久久的等在嘴边,他只要一张口,就迫不及待的往外冒一样。
苏致信浑身僵硬了一下,「嗯?什麽?」
「我爱你。」
「什麽?」
「我爱你。」
「我没有听清。」
宋源放开苏致信,一步就窜到窗前,打开窗子,对著外面漆黑的午夜的天空,大声喊:「苏致信!我爱你!我爱你!」
宋源眼睛亮晶晶的,他回过头来看著苏致信,他的身後,是整个城市华灯璀璨的夜色。他问:「这次听清楚了麽?」
苏致信点点头,想笑,却忽然表情古怪的捂住了腹部,微微弯下了腰。
宋源一下子被吓坏了,跑过去扶住苏致信,问:「你怎麽了?!」声音因为焦急,都变得尖利了起来。
苏致信额头上迅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咬著牙说:「没什麽,只是胃突然痛起来了。」
宋源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连连问:「怎麽好好的突然胃疼了呢?不行,赶快去医院,我载你去。」说著就要拿钥匙出门。
苏致信连忙拦住他,从自己公事包里掏出药,宋源心急火燎的倒来了温开水,苏致信喝了药,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感觉好了一点。
他看宋源正蹲在自己脚边,眼巴巴的望著自己,满眼的担忧,不由得像拍小动物一样拍拍他的头,安慰说:「不用担心,这是老毛病了。」
宋源依旧蹲在旁边,皱起眉头:「老毛病……我都不知道……」
苏致信只得继续宽慰他:「平时很少犯的,真的,只是今天忘记吃晚饭了而已……」苏致信话还没说完,赶紧闭上了嘴,可还是晚了。
宋源听见没吃晚饭这几个字,顿时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一跳三尺高:「你没有吃饭?那刚才为什麽不吃?」
苏致信苦笑:「你厨房里东西那麽少,只够一人份的。」
宋源觉得刚才吃的那碗面,像一块千斤巨石一般压在自己心里,痛楚难言。
他扑过去抱住苏致信,把头埋在他肩上,「怎麽办?我要死掉了……」
「傻瓜。」苏致信一下一下的摸著他的头发:「怎麽会为了这种小事就死掉呢?」
「你对我这麽好,这麽好,我幸福的要死掉了。」宋源用力呼吸,顿时,鼻腔里充满了苏致信身上混合了淡淡消毒水气味的体香。他问:「你工作到这麽晚,还来找我,不累麽?」
苏致信被他抱著,有些昏昏欲睡,嘴里的话有些不经大脑的就跑了出来:「我早就下班了,只是路上出了点小事故而已。」
「啊?!」宋源大叫,他的嘴正凑在苏致信的耳边,这一声尖叫,很有几分震耳欲聋的意味,「你有没有怎麽样啊?你你你!你想让我心疼死是不是!」
苏致信捂住耳朵,「别吵,别吵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麽?」
宋源拉住苏致信看个不停,眼见他四肢完好,没有伤口,这才放下心来。
苏致信本就困了,被他摆弄的心头火起,怒了:「吵够了没有?我要睡觉了。」
宋源屁颠屁颠的帮苏致信放热水,又小奴才一般捧著睡衣在浴室门口侍立,等伺候著苏老佛爷躺进被窝,这才飞车到很远以外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馆买了一份白粥小菜,又到药店买了胃药,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宋源轻手轻脚的走进卧室门,悄悄拧亮床头的灯,调到最低的光度。
苏致信睡得很不安稳,睡梦中犹自拧著眉毛,显然是胃还在疼痛。
宋源看著他,心头酸酸甜甜的,说不上来是什麽感觉,於是伸手轻轻推他:「起来喝些粥再睡吧,喝了胃就不痛了。」
苏致信睡得迷迷糊糊间,随手一挥,居然就这麽凑巧,「啪」的一声,正中宋源的脸颊。
宋源被打蒙了,伸手摸摸自己脸上发烫的五指山,居然傻乎乎的笑了起来,继续不知死活的伸手去推苏致信。
苏致信是个起床气很严重的人,被宋源在凌晨三点的时候叫醒,其心情之恶劣是可想而知的。
「吃些粥再睡吧。」
「不吃!」
「吃些吧,吃些胃就不那麽痛了。」
「你给我滚出去!」
「吃些吧,这里还有药。」
「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当然没完。最後苏致信还是喝了粥,又吃了药。两个人吵吵闹闹,都收拾妥当之後,天都隐隐发亮了。
还好,第二天是周末,可以放心的像马铃薯一样种在床上休息一整天,否则,宋源极有可能被苏致信化身成的苏妖怪生吞活剥了。
苏致信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苏致信一如所有像他这个年龄的高知识份子一样──过劳、生活无规律、患有胃病、睡眠不足,难得睡个好觉。
这一觉睡得苏老师万分舒坦,连睡醒之後照例的起床气都没有发作──醒过来发现怀里窝著一只头上的毛乱糟糟的大型动物的时候,居然都没有把他直接丢出去,而只是很有几分温柔的顺了顺那一丛乱蓬蓬的、栗色的短毛。
宋源揉揉眼睛,抱住苏致信,开始从头蹭到脚。他上下其手、撒娇耍赖、唱念做打无一不全。奈何苏致信铁了心躺在床上毫不动弹,闭上眼睛装尸体。
宋源声音软趴趴的:「喂──」
苏致信金口一开:「我饿了。」
听到没?陛下饿了,宋小奴才还不快快去打电话定外卖!
终於宋源的贼心还是没能得逞,苏致信在他家吃了喝了,施施然下楼。
宋源站在窗前看著苏致信伸手拦计程车,之後绝尘而去,恨恨的关上窗子,脸上的表情古怪的扭曲了一下,骂骂咧咧的走进了浴室。不过,他是去冲凉水,还是去DIY了,我们不得而知。
北方的秋天非常短暂,前半部分热得像夏天,後半部分冷得像冬天。通常是一夜之间,寒流来袭,风刮起来了,雪下起来了,树叶全部掉光,於是──冬天到了。
一入冬,宋家有一件大事──当家老掌柜,宋六爷过寿。
宋六算得上是老来得子。说起来宋源今年也只有二十二岁,可宋六一到生日,就整六十了。
六十大寿,不比往常,定是要大操大办的。况且这一年,宋六萌生了隐退之意,正要叫齐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把宋源介绍给他们。
可宋源最近因为苏致信的缘故,对这些事也不像以前一样热心了,一门心思只想著以後怎麽漂白,做个本本分分的平头百姓,和苏致信两个人过过平淡甜蜜的小日子,也就此生足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