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源特别不爱听苏致信叫他小鬼,嘟起了嘴,苏致信看了好笑,扯住宋源的耳朵,说:「你没听说过麽?婚姻是人生的坟墓。」
他凑的很近,温热的气息一股一股的吹在宋源的耳朵上。宋源觉得自己耳朵那里彷佛被烙铁烙了一下,那热气一顷刻间便通过自己的四肢百骸,窜的全身都是,顿时整个人都觉得烧了起来。
苏妈妈正端了两份炒饭从厨房里走出来,看见宋源面红耳赤的样子,骂苏致信:「小信你这个死性不改的死孩子,又在欺负源源了?」
苏致信半瘫在沙发上说:「喂──什麽叫又啊,好像我欺负过他一样。」
宋源连连否认,两个人凑到桌边,开始吃饭。
苏妈妈又给他们倒了牛奶,打著呵欠说:「今天太晚了,我先去睡了。」又回头说:「小信,妈妈明天下午就走了,明天中午你一定要去见见胡伯父家的女儿。」
苏致信头都不抬,说:「胡伯父家的女儿我已经见过了……」
苏妈妈老脸有些挂不住,「那就见见武伯父家的女儿。」
「好好好,妈,晚安!」苏致信敷衍的挥了挥手,埋头吃饭。
苏妈妈叹了口气,打开书房的门,进去睡了。
这里两个人吃完炒饭,苏致信边收拾碗筷,边对宋源说:「源源,今天很晚了,还回去麽?我记得你住的那里过了半夜就没有电梯了。」
宋源看看关的严严实实的书房门,笑了:「那我就不回去了。」
宋源先洗好了澡,躺在苏致信的床上,翻翻身,新换的床单,带著肥皂和阳光清新的味道。
他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然後水声停了,接著,就是苏致信穿著拖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宋源立刻伸手关了床头的灯,闭上眼睛,平躺著装睡。
苏致信走到门口,看见屋里的灯灭了,就放轻了脚步,慢慢走到床边,却不上床,只站在地上静静的看著宋源。
宋源没有来由的紧张起来,拼命保持著呼吸的平稳,说不出来自己是在紧张著什麽,又期望著什麽。
苏致信看了半晌,这才慢慢躺在宋源的身边,黑暗中,有一只手轻轻抚摸上宋源的脸颊,宋源登时像被烫到了一样睁开眼睛,紧紧抓住了苏致信想要缩回去的手,两个人的眼睛在黑暗中,都好像狼一般闪闪发亮。对视了几秒锺,宋源想都没想,探过头去,双唇轻轻印上了苏致信的嘴唇。
接触的那一刹那,两个人好像突然从梦中惊醒了一般,苏致信用力一推,宋源自然不是对手,「砰」的一声撞在墙上,两个人都跳起来,惊慌失措的看著对方。
宋源惊叫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唇,脸憋得通红,他跌跌撞撞的抓过床边的衣服,一把推开房门,落荒而逃。
苏致信呆呆的看著被宋源甩上的门,隔了许久,骂了一句:「他妈的,我让你不躲!」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正是七月底,八月初,暑假刚刚过了一半,小宋同学的日子开始不好过了起来。
自从两个礼拜以前,他穿著苏致信的睡衣,三更半夜从苏致信家跑出来之後,两个人再也没有联系过。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失心疯了,居然要去亲那个苏妖怪!他摸摸自己五官俱全的脸,又摸摸自己四肢健在的身体,居然有点庆幸──幸亏我反应快,不然我可打不过那个苏致信,他若是真的生气了,一定会把我打成残障人士不可。
想到这儿,又恨的拼命扯自己头发──我脑子坏掉了啊我去亲他!是他不是她啊!老天,那姓苏的可是个男人!完了,他不会以为我是变态吧……
我不会真的是变态吧……
宋源天天窝在家里,老宅也不回,手下的事情全部交给阿梁,一天二十四小时,八小时睡觉,两小时吃饭,其余十四小时,全部盯著电话发呆。
他特别害怕就此得罪了苏致信,人家再也不理他了,可他又觉得自己实在没脸去联系苏致信,整天无所事事,辗转不宁,唯一能做的就是盼著苏致信打电话给他。
可偏偏苏致信是一点要跟他联系的意思都没有,宋源几乎整整失眠了一个月,八月底,算著苏致信要开学了,再熬不住,拼著被打成猪头,也要和苏致信好好谈谈:一定要先诚恳的道歉,说明自己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是男人的就不要那麽小心眼,咱们还是哥俩好。
想到这里,宋源理直气壮的又打开B大教务处的网页,想下载苏致信的课表,可找了很久,终於发现一个事实,苏致信这个学期并没有排课。
宋源盯著电脑就傻眼了。
不会吧?
难道是为了躲他?
宋源先去诊所找,去了才发现,「苏医生诊所」的招牌,不知什麽时候,竟然变成「老太太馅饼」了。又去了苏致信家里,砸门半小时,最後被对门的大婶撵走,里面显然是没人。
宋源开始有些著急了起来,往B大医学院跑了三天,每间教室,实验室都找遍了,根本就没有苏致信的影子。又花了一个星期,把B大各校区的图书馆、资料室,所有公共选修课的大教室全部翻了个底朝天。
每天晚上还要身心疲惫的在苏致信家楼下蹲点,坚持著自己「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坚定信念不动摇,可──苏致信还是没有出现。
苏致信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源疯找了两个星期,快崩溃了。连小易这个迟钝的人都看出来宋源最近的失常,和阿梁两个人嘀嘀咕咕,想问问宋源到底烦心什麽,可惜宋同学每天黑著一张脸释放低气压,脸上明白写著:方圆五里之内生人勿进。也只好作罢了。
宋源恨的牙根痒痒,心中腹诽说,姓苏的你可够小肚鸡肠了,不就是被我亲了一下麽?谁让你先摸我脸来的?又不会少一块肉,再说了,你也没有躲嘛!大男人斤斤计较的成什麽样子?你至於这麽躲著我麽?
他妈的,那还是老子的初吻呢!是我比较吃亏才对吧!
瞧这位,显然是完全忘记了,自己才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最该打的,其实还是他宋源。
偏偏还有人嫌宋源不够心烦似的,这天宋六一个电话,宋源被召回家。
宋六先怪儿子这麽久不回家。他近些年来年纪大了,狠戾之气有所收敛,舔犊的慈爱之情开始小小泛滥,对自己的儿子,竟是渐渐的怀柔了起来。
宋源心情不好,没心情陪著老爷子打哈哈,胡乱敷衍了几句,就要撤了。谁知道宋六再次老话重提,又要宋源哪天请苏致信到家里来吃饭。
宋源一听「苏致信」这三个字,简直像猫被人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嚷,「谁也别跟我提那个人!他妈的!」
边骂著,便狠狠地摔门出去了。
宋六站在门口,看著儿子气势汹汹的将车开走,嘟哝了一句:「这孩子,饭还没吃呢……嗯,脾气倒是越来越像我啊……」
宋源开著车,看看时间还早,习惯成自然的又拐进了B大医学院的那条岔路的路口,并且在意识到自己在往哪个方向开之後,陷入了深度自我厌弃的状态中。
宋源开到校门口,忽然看见小路上走过来一个人,那人身材瘦高,穿著一件菸灰色的衬衫,米色的长裤,胳膊下面夹著一本书,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宋源一见那人,眼都红了,立刻从车里跳出来,几步就窜到苏致信面前,刚刚张口想说话,谁知道苏致信先对著他微微一笑,倒把宋源笑得愣住了。
宋源觉得这个笑容说不出来的别扭,这笑容太有礼貌了,太得体了,放在苏致信脸上,太正常了,也太──生疏了。
这一笑之下,宋源憋了一肚子的话,就好像一堆火上被浇了一桶带著冰碴子的雪水,登时熄的彻底,连死灰复燃的希望都没有了。
苏致信见宋源不说话,只知道盯著自己,就笑著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有什麽事麽?」
一句话更是把宋源打翻在地又踩上一脚,宋源觉得心里忽然痛的有些呼吸困难,直直盯著苏致信的眼睛:「你去哪儿了?」
苏致信满不在乎的扶扶眼镜,「哦,出国参加一个学术年会去了,刚刚回来。」
「为什麽不告诉我?」
苏致信脸上的笑容依旧,轻轻问:「有这个必要麽?」
宋源倒吸一口冷气:「你生气了?那天我……」
苏致信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怎麽会,我们还是有一些交情的,怎麽可能为了这种小事生气。」
宋源觉得自己要失控了,他强压著自己越来越快、越来越痛的心,几乎是绝望的问:「苏大哥,哥,我们谈谈好麽?」
这句话说完,苏致信纹风不动的脸上好像出现了一丝龟裂,他低了低头:「不好意思,我最近很忙。」说完,迳自走了。
宋源一直在医学院的小路边站到天黑──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宋源觉得苏致信一定是生他的气了,他觉得一定是因为自己那天莫名其妙的吻,得罪了苏致信。
可是,苏致信为什麽连一个让他道歉,承认错误的机会都不给呢?怎麽以前从来没发现苏致信是这麽小肚鸡肠的男人?这样还不算,偏偏还要作出一副「我和你不熟」的样子来,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宋源到底是属蟑螂的,在精神上百打不死,几天之後,又拿出手机来拨苏致信的电话,电话通了,也接了,可惜宋源刚说要约见面,就被苏致信又找了个藉口搪塞过去,说著就要挂电话。
宋源怒了,对著电话吼:「姓苏的你是不是讨厌我?!」
苏致信沈默半晌,叹了口气:「不是。」
说完,干脆俐落的挂电话,「嘟嘟」的忙音响起,宋源一挥手,手机砸在墙上,碎成了八瓣。
眼看九月分过去了一小半,天气也渐渐的凉了。
宋源有时候想想,自从三月分的时候和苏致信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半年了。这半年来,是他人生中与任何时候都不同的半年,他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感觉,只觉得不应该这样,不应该的嘛……
苏致信一向是个懒人,可只要宋源开口,他不管多累,都会精心地做好给宋源吃的每一道菜;苏致信一向治学严谨,可却破天荒的好几次在上课的时候偷偷接宋源打过去的电话;苏致信一向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可就独独对宋源偶尔的耍赖毫无办法。
苏致信这样……苏致信那样……
这一切,都不像是假的啊。
宋源左思右想不得其解,觉得十分有必要和苏致信好好谈谈,这其间的误会,一定要解释清楚──更何况,苏致信亲口说过,他并不是讨厌自己。苏致信这个人是从不屑於说谎的,他说不是,那就绝对真的不是。
只要他不讨厌自己,就一切还有转机。
再次见到苏致信,宋源并没有想像中的那麽欢欣鼓舞,相反,心里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酸痛,变得更加严重,变本加厉。
那时一天傍晚,宋源坐在车里,居然看到苏致信和小易一起从学校走出来,小易仰著脸,一脸星星眼状的对苏致信说了句什麽,苏致信笑了笑,不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客套的笑法,而是真正放松了的笑,抬手揉了揉小易的头发。
宋源眼睁睁的看著那双曾经无数次不太温柔的拍上自己後脑勺的手,落在别人脑袋上,心里的滋味复杂无比,可再复杂,也掩不住那一股浓浓的醋味。
宋源觉得自己有些身不由己,心脏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他看见苏致信带著小易一起上了那辆熟悉的polo,居然就也发动了车子,远远的跟在苏致信後面。
苏致信做别的事情时是毫不含糊的一个人,奈何只有车技太差,路上自顾尚且不暇,压根不会发现远远跟在自己後面的宋源。
宋源跟著苏致信的车,那辆polo七拐八拐,居然开到了苏致信家的楼下,两个人下车,一起上楼。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宋源坐在车里,看见苏家的灯亮了起来。
宋源点了一支菸,深深地吸了一口。他想苏致信找到了另一个人来吃他做的菜,找到了另一个人的脑袋让他拍。他想著,鼻子突然之间无限酸涩了起来,他吸吸鼻子,想我这是在做什麽?这简直就是在吃醋嘛!
这个认知让宋源吃了一大惊,我居然为了那姓苏的吃醋?我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吃醋?
宋源一直混沌不堪的大脑里忽然像是被一道闪电照亮了:
我总想和他在一起,我吻了他,我在吃醋,我怕是──爱上他了吧。先条件,後结果,推理成立。
我爱上他了,所以我才会总想和他在一起,所以我才会吻他,才会为了他吃醋。先假设结果,再罗列条件,推理成立。
看来是不论正推反推,结果都只有一个,宋源是爱上那姓苏的了。
可问题是,苏致信是个男人,苏致信不理他了,苏致信在理别人。
宋源异常镇定的迎来了这场足以颠覆他整个人生的哲学思辩,平静的抽完了那支菸,又点了一支。
当他抽完车上存著的所有的菸时,看看表,已经快要十一点锺了,灯还亮著,小易还没有下来。
他们在做什麽?他们在说什麽?在这样温暖的灯光下,他们究竟在做什麽?
宋源发动了车子,远远走开。
第七章
宋源是个晚熟的孩子,二十一岁时才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恋爱,却乱得一塌糊涂。
好在这个晚熟的孩子精神不死,堪比小强。这不,三天不到,宋源又跑到了医学院找刺激受去了。
的确是找刺激,那天下著雨,宋源忘记带伞了,一个人特别凄凉的站在路边。眼睁睁的看著小易和苏致信两个人同打著一把伞,说说笑笑的从教学楼走出来,苏致信脸上一个大大的笑容,彻底刺伤了宋源的眼睛。
他好歹也算是个热血的黑社会青年,再也按捺不住,一下子从路边窜出来,一把揪住了小易的脖领子,将他整个人提到了自己身後,对著苏致信怒吼:「你们他妈的卿卿我我的演什麽校园剧啊!」
苏致信整个人都怔住了,宋源从来没有见过苏致信脸上出现过那麽吃惊,那麽灰色的表情,他气得疯了,一把推开「大哥大哥」叫个不停的小易,拉起苏致信就走。苏致信震惊之余,居然给他扯著走了几步,被一把塞到宋源的车里,忘记了挣扎。
宋源想关上车门,可苏致信却突然醒悟了一般挣扎起来,大骂:「你他妈的发什麽神经!」宋源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下两下就被苏致信踹下了车,苏致信紧接著从车里钻出来,冷冷的看著宋源:「你想干什麽?」
宋源捂著被苏致信踹了的肚子,靠在车上,头发和衣服被雨淋得湿透了,嘴唇不停的颤抖。
他恶狠狠的看著苏致信的眼睛,凶光毕露,一言不发,终於他还是什麽也没说,钻进车里,头也不回的开走了。
小易惶然的看看宋源绝尘而去的车,追了两步,又回头看看苏致信,问:「苏老师,你们,怎麽了?」
苏致信面无表情,说:「没你的事。」
宋源咬著牙将车开回自己家楼下,跌跌撞撞的打开门,一头扑在了床上。
其实苏致信踹在他肚子上的那一脚并不很疼,可他偏偏觉得钻心一般的疼,连小时候被一群孩子围殴,断了一根肋骨的时候,都没有这麽疼。
当真是钻心一般。
他觉得眼睛酸涩,全身发沈,连换掉被雨淋得湿透了的衣服的力气都没有。
他伸手捂住眼睛,觉得手心流起了一条河。滚烫滚烫的河。
宋源醒来时,身上还是穿著那身湿透了的衣服,天黑得透了,也不知道是几点锺。他觉得浑身无力,骨头缝里都在向外冒凉气。挣扎著爬起来,扯掉身上的湿衣服,打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