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前数步,男人眯着眼打量夙茗。
“若像你这般绝色无双的美人,那我定然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夙茗目光转开,移至门外,只见原本来往如梭的行人察觉绸庄的是非纷至沓来,聚集在门口看热闹,心中恼怒更甚方才。
“公子,祸从口出你知晓吧?这儿是潋家的绸庄,你初入江湖也该懂得何为收敛。”
拓见男子言辞越发离谱,断然下逐客令。
“我自是知晓此铺为潋家所开,我更清楚近日江湖传言潋祈尘藏娇,府中收着一个貌比谪仙的男宠,所以才委身前来一观,不料真能遇上美人,也属缘分。”
猥亵一笑,华衣男子径自说道,对夙茗已然难堪的面色浑然未觉。
“想必你与潋祈尘行过床第之事吧?虽已不为首次,但容貌委实折人魂魄,我就破例纳你入门,如何?”
言罢又环顾店铺,继续道:“三大世家,果然败落了。当年叱咤风云的越纵横如今行事古怪诡异,武艺过人思虑缜密的泷子枭常年缠绵病榻,而本青出于蓝的潋祈尘却沉湎男色不顾家业,三大世家……早已不是江湖支柱。若跟着有朝一日便会落魄的潋祈尘,不如随我共享荣华。”
夙茗出手挡于欲动手的拓身前,示意他少安毋躁。
踏前一步,淡漠如初。
“哦?那斗胆请问,你出自何门?”
以为夙茗被打动,华衣男子笑靥越发欢愉。
“柳,不多时便会代替三大世家成为江湖第一大世家的柳世家。”
“江湖第一大世家?”
夙茗垂目呢喃,而后唇边挂上鄙薄笑意。
“你说我与祈尘有苟且之事,为人诟病,那得到我,你也非家败名裂之辈?”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夙茗眸光倏然锐利,身形一展,浑如鸿雁,足着地,已然盈立店铺人群外。
“若你让我兵器离手,我便自愿随你走,且承认你柳家为江湖第一大世家。”
此言一出,混有江湖侠客的人群浮起一片唏嘘声。
原因有二。
其一,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见。
其二,三大世家之名久存江湖,而今这两人争执,俨然让人极为撼动。
尾声
“茗……”
拓额角早已沁出薄汗,看着已稍怔后向夙茗略去的华衣公子,意欲上前臂助,然而身形方展,一只手已搭在他肩头。
拓惊诧回眸,入眼却是两个翩翩公子。
“少主,茗公子他……”
“茗儿!”
按着拓示意他宽心,而后向正处人群关注焦点的夙茗招手叫唤。
夙茗见祈尘一愣,拔剑的手不免踯躅。
他自作主张以三大世家之名与人打斗,不知祈尘是否会恼怒。
然而潋祈尘却似憬悟他心思般笑道:“不要闹得太过分哦!”
“知了。”
会意一笑,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臂膊一振,手中软剑如波般漾出寒光。
华衣男子也不愿于气势上低人一等,亮出兵器,先行出手。
潋祈尘身侧男子目及潋祈尘紧随夙茗身形而转移的目光,调侃道:“宽心,若论武学造诣与经验,你的他要比那华衣男子高上许多。”
潋祈尘闻言转回目光,瞥了眼泷九曜,少许不悦。
“呵,让茗出手,我定然有把握。我……不会拿他的安危做儿戏。”
泷九曜莞尔:“看来三大世家确实风华不如往昔了,你潋大庄主至今惦念的也是他的性命完好而不是世家荣誉的完好。”
潋祈尘眉一动,怔怔凝视那方人儿轻盈如燕的身影,笑靥清淡。
“据悉泷伯父近日身子欠安。”
“是……”
当年泷子枭虽不如越纵横技冠天下,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好手。
然而不知哪一日开始,泷子枭感到素来安康的身子有些异样,但起初仅是轻微咳嗽,众人也就疏忽了,待众人深感不安时,已是沉绵不起,经久不愈。
如此思来,他也在病榻上躺了五载有余了……
搭上泷九曜肩头以表抚慰:“不要太过哀戚,有些事……我们无法遏止。”
“没关系,其实依他往日逍遥自在的作风,比起长年与软塌药汁做伴,他许是更愿就此做个了断。”
了然的点头,潋祈尘深知泷子枭禀性。
“那死老头的事儿我早有心理准备,虽仍是……放不下,但……”
抖抖肩,泷九曜明朗一笑,又恢复平日的潇洒俊俏。
“比起这事儿,倒有另一事更让我殷忧。”
“哦?何事能入你的眼?”
“你可知……近来江湖兴起对你极其不利的舆论?”
“……你指……水凝瑶?”
潋祈尘抿唇不语,虽对水凝瑶未存过多愧疚,但毕竟害人家好端端的姑娘无故清誉受损……的确不该……
“这事儿并不算太过……毕竟此传言偏袒于你,是她一相情愿,让我警惕的是……你与潋茗之事。”
潋祈尘眸光一沉,缓慢抬起,竟令泷九曜无故受到压迫感。
“怎么了?”
“盛传你玩弄男宠,府邸藏有一绝美少年。”
言罢目光凝向夙茗。
而夙茗刻下收剑入鞘,回眸遥望潋祈尘。
虽不知他们在谈论什么,但见两人亲昵勾肩搭背,夙茗只觉无端的恼怒。
回转目光,看向身侧被自己打得匍匐于地的男子,怒火越发炽烈。
“滚。”
冷淡的吐出一字,如潭般透彻而又略显幽深的眸浮起不快。
男子见此不禁汗颜。
方才不知这模样貌似天仙的人竟这般高强,如今哪顾什么软玉温香,全身流动的痛楚早已让男子视眼前美人为蛇蝎,吓得带着几个家丁急急撤离。
“茗儿!”
潋祈尘越过人群,走向夙茗。
宠溺的看着身前少年,而后瞥一眼远去的仓皇背影,哑然失笑。
夙茗却垂下头,手揉着腰间软剑,久久不语。
原本二人的游逛扩大至四人,为此行平添几分热闹,且潋祈尘与泷九曜皆是雅兴盎然之人,所游之地非雅致便是充斥着清新之感。
待酒楼用完膳,泷九曜便提议赏月,然而天公不作美,竟下起绵绵细雨,虽然不强势,但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拜识明月,只能败兴回归。
夙茗在塌上辗转反侧许久,耳畔雨声连绵不绝,恼人眠不得。
索性起身,整理着装出门。
夙茗倚靠长廊的朱漆圆柱,雨乘风而来,淅淅沥沥,有些许落于他如白玉般的容颜,顺着精巧的轮廓而下,滴于颈项。
细痒却无寒意。
秉着难以言喻的新奇,夙茗探出头,半个身子透出碧瓦。
雨珠顿时打在身上,一股极其爽快的感觉席卷而上,伴着雨时如被洗静的气息与翠竹清馨,让人格外心旷神怡。
先前徘徊不去的抑郁也被雨水洗刷一空。
夙茗垂下头,蓄力一跃,手劲在瓦沿偏转,翻上碧瓦。
完全失去庇护,风雨袭来,比先前多了几分清寒,但不减夙茗兴致。
盘腿而坐,运功调息,正于此刻,两个足音在长廊一头浮起,轻而悠扬,与雨声做伴,有些飘渺不定。
“泷伯父身子可好?”
潋溪颜略显悠长的尾音让夙茗知悉她刻下的怅然。
“极差,大夫说,许是拖不过月余之久。”
相对于潋溪颜的温软音色,泷九曜平静的语调更显飒爽。
“怎会如此?”
“……有内力庇护,这般延迟了五载,大夫说已属万幸。”
静默良久,两人皆不开口。
若非探得他们气息犹在,夙茗定以为二人已远去。
才思索是否下去打招呼以绝自己如窃听般的行径,潋溪颜已再度开口,而句中字词却让夙茗微微屏息。
“九曜哥,我让你查的事如何?当初……那个驻留在他心中的人……是谁?”
“……溪颜委实抱歉,我虽倾力而为,但收效甚微……”
“查不到?”
“我只知当年……”
泷九曜支吾一声,似是思量是否该说。
潋溪颜凝眸相望,夙茗咬压静默,两人皆等泷九曜下话。
“当年怎么了?”
第三个声音忽然从长廊另一侧传来。
溪颜、九曜、茗三人闻声皆是一惊。
“哥……我……我和九曜……”
“溪颜,你对十二年前的事很感兴趣?”
仅听‘当年’二字,潋祈尘已笃定他们谈论何事。
“哥……我……不是那意思……”
潋溪颜面色顿时苍白,求助的目光投向泷九曜。
泷九曜心中喟叹,正欲上前弛懈氛围,潋祈尘却再次开口。
“十二年的事,你们既然深感兴趣,问我不是简单吗?”
夙茗愣在远处,吐息微乱,若非细雨霏霏,掩去他的气息,潋祈尘恐怕早已发觉他的存在。
首次……听闻祈尘对溪颜言带怒色。
“祈尘,你莫要生气,溪颜只是担心你。”
“你们在怀疑茗儿?”
“我仅是觉得……他的到来的时机……有些微妙……”
声音渐陡,潋溪颜垂颜不敢凝视刻下透着寒气的兄长。
“所以呢?”
潋溪颜低头深深呼吸,似是以此积蓄勇气。
“哥,我知你定会苛责我……可是……哥……我……我们从小相依,溪颜敬你如长兄,你待溪颜亦如亲妹,即使在十六年前,家道濒临败落,你对溪颜亦是不离不弃,这样的情分……溪颜铭记在心……”
极其平静的语调,毫无起伏,似是陈诉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在场的三人皆是颖慧过人,又怎听不出其中暗流?
夙茗只觉周遭萦绕彻骨寒气。
冻得他思绪迟缓,一片茫然。
潋溪颜……潋祈尘疼爱有佳的少女……竟不是他妹妹?
“溪颜出生时便被娘亲遗弃,多亏庄主、夫人路过得以相救,他们待溪颜如己出,更把溪颜许给祈尘,祈尘可知,那时溪颜虽为年幼无知的孩儿,但听闻庄主与夫人说溪颜可以和祈尘相伴一生,心中几多欣忭?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溪颜一直这般想,所以十二年前,你告知溪颜心有所属,溪颜伤痛于心却不曾幽怨,只盼祈尘安然,仅此而已,溪颜所做,难道不能得祈尘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