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萧重轻熬了点咸粥,肥著胆子把他挖起来,说尽了好话才勉强喝了小半碗。
"宇文,等等再睡,先把药吃了......!"
宇文刚要躺下,萧重轻端著水杯和药片放到他面前。
虽然知道生病吃药是正理,可是刚刚在半点儿胃口都没有的情况下被迫吃了半碗粥,想睡的时候偏偏又来让他吃药,宇文的情绪恶劣到了极点。
本来脾气就不好,一发烧更甚。
"你还有完没完?!吵死了!!"
"有完有完~你吃了药再好好睡我绝不吵你~~"
面对男人无理取闹一样的火气,萧重轻只把他当孩子似的哄著,什麽话都顺著他说。简直像求著他似的,费了半天的劲才把药片吞了,还得了一句"别来烦我"。
萧重轻回答著好的好的,赶紧掩上卧室门出去了。
在客厅里绕了两圈,总觉得放心不下。饭吃了、药也吃了,可是应该还有什麽事情可以做。看看墙上的锺,差五分不到九点,萧重轻拿了钱包就往楼下跑。
赶在超市关门前买了几斤梨、一罐蜂蜜、糖和牛奶,再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也不知道用不用得著,反正买了再说。
一路奔回家,跑得伤口都隐隐作痛,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时才发觉──没带钥匙。
萧重轻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想扇自己耳光。
翻遍了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能够开锁的东西。按门铃是铁定不行的,宇文绝对有可能会杀了他;从外面开,自己又没那个本事。像老太婆一样念叨著"怎麽办怎麽办"地团团转时,仿佛有心电感应似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宇文?你怎麽起来了?"
不是宇文还能是谁──可是萧重轻这麽问的时候半点儿都没想到"宇文不起来自己怎麽进去"的问题,光是注意到"都病成这样了怎麽还乱跑"。
"......你不是走了?"宇文看见他也是一愣,低低地说了这麽一句。发现他手里提著的超市袋子,神情不自然地变了变,接著恢复成不好伺候的少爷样:"我回去了!"
"回去?你怎麽回呀?"萧重轻推他进去,把门一关,"别闹了宇文,赶紧回去躺著,有什麽事情等好了再说!"
大概是他口气难得强硬了一点,宇文立刻不高兴了:"我又不是小孩子闹什麽闹?!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不用你管!"
"是是是,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宇文,你听我一句,"萧重轻急忙把手提袋丢在地上,揽住宇文的身体,两手抓著他的胳膊。"你现在这样子没法开车,太危险了!再说你回去谁照顾你,万一更严重了怎麽办?"
"不会,睡一觉就好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发烧身体没力气,宇文也没挣开他,拧著眉毛语气生硬地说。
"那在哪里睡不都一样!在这里好歹还有个照应......!"
"不用,不麻烦你!"
"宇文......!我求你了,别这样......!"萧重轻真是搞不清楚他怎麽就那麽倔,一点儿都不看看自己身体什麽状况。"等真好了你做什麽我都不拦你!哪怕就等烧退了也行!现在就先听我的吧,就这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宇文没说话,萧重轻见状连忙把他往屋里拽,好说歹说又给按回床上去了。
半夜里,宇文高烧不退。萧重轻用老法子,拿药棉沾酒精给他擦身体降温。
宇文烧得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迷迷糊糊中觉得额头和手心一阵凉。勉强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映出萧重轻焦急的侧脸。手被他握著,棉花擦过掌心,酒精蒸发时带走了一部分温度,感觉很舒服。
"都这样了还硬撑,烧出毛病怎麽办?"男人不停地把玻璃瓶里的液体倒在棉花上,一边擦一边念。
"......少罗嗦!"刚觉得好受一点,就听到他嘀咕。宇文懊恼地想把手抽出来,却被萧重轻攥住,扳开他已经没什麽力气的手指继续擦。
"明天如果不退烧,就去医院。"萧重轻不理,皱著眉专心给他降温。
"......我揍你哦......!"
"揍啊,你要觉得你有理就揍。"
"......!"宇文没见过萧重轻生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麽应对,却十分不喜欢他这样跟自己说话。於是把头一扭,哼了一声,"我明白,麻烦到了你真是不好意思!"
萧重轻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後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这个人,明明心眼儿不坏,却总是故意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
这一句,终於堵得宇文说不出什麽话来。
"你就听我一次吧......"听见萧重轻这样的低语,别扭的男人没有反驳。
早晨的时候,宇文终於退烧了。
大概是觉得自己说过的"睡一觉就好"这话终於实现了,总算能把萧重轻的罗嗦给堵回去,宇文嗓子还哑著就开始凶他。
萧重轻早习惯了,看他不发烧了,松了口气,把早餐端过来两个人一起吃。
昨天虽然没胃口,後来折腾了半天一夜宇文早就饿了,却还黑著脸嫌"泡菜没味道"、"粥里放那麽多青菜干嘛",然後吃光光了。
"这什麽?"喝了一口杯里的饮料,宇文问道。
"梨汤啊,清肺润喉的,我昨天买了梨煮的。"萧重轻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感冒了喝这个挺好的......啊,我没加糖,应该不太甜。"
"嗯......"宇文没挑剔,一口气喝了,"还好......"
萧重轻没敢说这是他儿子感冒时必备的饮料之一。
"对了,"宇文想起什麽似的问他,"你昨天站在外面干嘛?"
开门时他好像站了已经有一会儿了,不像是刚上楼的样子。
"呃......"萧重轻嗫嚅著,知道说出来一定会被宇文骂,可是偏偏他又不擅长撒谎,"忘记带钥匙了......"
"啊?!"宇文的声音一下子变了调,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磕:"你蠢啊?!脑子里装的都是什麽?难道你打算等著我来给你开啊?!"
"不是......"
"不是什麽?!出门带钥匙小孩子都知道!我要是不出去你怎麽办?!在外面站一夜啊?!"宇文越说越气,主要是自己昨天因为某种说不出口的原因要走结果没走成,反倒解救了进不了屋的萧重轻,还被这个没脑子的家夥给"教训"了一顿。
其实那哪里谈得上"教训",宇文也并不是那麽较真儿拔尖儿的人,容不得别人对自己大小声,可是他就是不喜欢萧重轻那样和自己说话。
明明以前不顶撞他的时候嫌人家懦弱、没骨气、不干脆;稍微强硬了一点自己听著又不顺耳──这种前後矛盾的心理宇文却半点儿都没发觉。
"我......我太著急就......以後会记得的......"萧重轻以微弱的声音辩解著,胆怯地笑,"宇文,你昨天都没睡,再睡一下,还没完全退烧呢。"
宇文盯著他的脸看,终於没再说什麽,气哼哼地回卧室倒在床上。
萧重轻躲进厨房长长地舒了口气,把剩下的梨拿出来洗了,准备再煮些汤。
"那时宇文好像问了什麽......?"回想起昨天的糗事,萧重轻稍稍感到有被他什麽忽略了,有点不对劲。
怎麽宇文突然要走?为什麽看见他在外面那麽意外?问了一句什麽......"你不是走了?"
"不会吧......"怎麽感觉好像是,宇文以为自己不管他了所以负气出走的样子呢?
"怎麽可能,不可能的,宇文应该没孩子气到这种地步......"萧重轻摇摇头,继续把梨切成小块儿。
可是真要这麽想的话,宇文也......太可爱了吧?
萧重轻不自觉地笑出来──姑且就这麽想吧!
宇文到了中午又开始低烧,萧重轻明白这时候感冒容易反复,有时候看起来像好了结果过个半天又发作。於是等他吃了药昏昏沈沈睡去之後,搬张椅子在床边守著。
所幸宇文身体素质好,也不是什麽重感冒,再加上萧重轻护理周到,很快就又神清气爽、生龙活虎,连点小小的咳嗽都没有。
"烧是完全退了......"萧重轻看著手中的体温计,不放心地用自己的额头和手心再确认一遍,虽然这样做并不一定比温度计更准确,"还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我没有......倒是你,"宇文手抚著脖子,看著萧重轻说,"赶紧睡一觉吧,眼袋肿那麽大。"
萧重轻从宇文倒下就没合过眼,整整两天一夜没睡觉。他是那种一熬夜,疲劳立刻会显现在脸上的类型,现在看上去比病了一场的宇文还憔悴。
"这张脸青得像鬼似的,赶紧补觉吧!"宇文捏著他变尖的下颌,左右看了看。"难看死了!"
萧重轻干笑,本来也没指望他说什麽好听的话:"我没事......"
"别废话!"宇文病好了,比之前更强势。抓著他衣领揪到床上,把脸按在枕头上,"睡!"
"我知道我知道~~宇文你先放开我~"萧重轻被蒙在被子,呼吸不到空气,"要憋死了......!"
宇文松手,萧重轻从被窝里露出脑袋来呼了口气。虽然忙的时候感觉不到,可是一沾上枕头,困倦马上就席卷而来。虽然是宇文强迫的,浓浓的睡意还是很快就包围了他。
"喂,我说你啊,"
"嗯......?"萧重轻在意识渐渐模糊中回应了一句。
"再有这种情况你就不要管我了......又没什麽大不了,我都说了没事,你就别瞎紧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搞不清楚是你生病还是我生病......"
听著听著,萧重轻张开眼睛,转头看宇文的脸。
男人单手撑著头,抿著嘴唇,困扰似的看著他。
萧重轻"呵呵"一笑,说,"......哪能不管啊......"
埋怨的口气和内容,其实真正想说的是"过意不去"吧?
宇文可以骄傲,可以强硬,可以张狂,甚至可以不讲理,可是这麽微妙柔软的情绪他就不会表达了。
初次见面时,因为照片的事而打了自己的男人,连道歉的时候都那麽理直气壮,怎麽这个时候就拐起弯儿来了呢?
原来宇文也有不擅长的事啊──觉得除去暴躁的脾气不说,宇文原来真的挺可爱的──这样想著,萧重轻微笑著沈入睡眠。
一夜无梦,这一觉睡得踏踏实实,萧重轻醒来已经是早晨十点。
抻个懒腰起床,一边耙著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找眼镜,踩著拖鞋去卫生间的途中,发现宇文在客厅抽烟。
"你起那麽早......"萧重轻隔著镜片儿眯缝起眼睛,看著他整齐的衣著。
宇文哼了一声,"睡了两天还睡,你当我是猪啊?"
习惯了他凶於常人的说话方式,萧重轻不以为意,温吞吞地笑,"吃早餐不?我这就去弄......"
"不用了,我这就回去。"宇文起身,拿起沙发背上的外套穿上,"晚上五点我过来接你,别吃晚饭。"
"嗯......?晚上?干嘛?"
"约会啊~~~"宇文捏著嗓子说,看萧重轻傻瓜一样的表情受不了似的"嘁"了一声,"怎麽,没空啊?你很忙啊,我要预约?"
萧重轻连忙摇头,"没、没有......!"
宇文丢下一句"那不就完了",拉开门走人,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直到他下楼的脚步声都消失不见,萧重轻怔然地站了会儿才想起要去洗脸刷牙。在厕所的镜子里看著自己慢慢刷出满嘴泡沫,还是没想明白宇文干吗突然要带他出去吃饭。
宇文发动车子,却没急著开。
张开手掌,回想著那时棉花擦过皮肤的感觉,他轻轻握了握拳。
他记得上一次有人这样帮他降温,已经是快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他那还年轻的母亲被他的高烧吓得直哭,手忙脚乱地把酒精瓶碰倒,弄得他满身都是酒精味儿。
"这家夥......"他想起萧重轻皱著的眉头和抿著的嘴唇,是从来没见过的认真又紧张的样子,"总算还比我妈有经验。"
轻笑了下,宇文也搞不清楚自己突然感觉这麽怀念干什麽,难不成是跟萧重轻呆久了也变婆妈了吗?
四点半,萧重轻刚把这个月的稿子写完最後一个句号,宇文就上来敲门了。
"穿衣服,出门。"宇文靠在门边没有要坐下来等他的意思。
萧重轻啊啊地答应著,稀里哗啦地收拾桌子上的纸笔,慌慌忙忙地洗手、梳头,胡乱穿上外套就往出跑。
虽然是宇文早到半个小时,可那一脸不耐的样子就好像萧重轻磨蹭了半个世纪一样。
"外面很冷。"宇文打量了他一下,突然说道。
"啊?是吗,"萧重轻傻乎乎地接茬儿,"天气预报也说可能有雪......"
宇文爆发了,"你蠢啊?!我是说你穿太薄了!"
被他一吼,萧重轻连看都没看自己穿的究竟薄不薄,立刻回了一声"我就去换",回去卧室把羽绒衣掏出来换上了,宇文这才一脸臭臭的转身下楼。
萧重轻在别人面前原本没有这麽言听计从的,虽然言语轻微、内向懦弱,好歹还有点自己的主意。可是被强势的宇文动不动就吼来吼去,连个辩解的余地也不给,从来都不听他的理由,偏偏好像他做什麽都是错,渐渐的萧重轻几乎什麽都顺著宇文了。
因为萧重轻发现了,宇文虽然凶,可是没有恶意,虽然拐的弯儿大了点、态度恶劣了点,却其实是在关心你的。
"吃饭之前,先跟我去买个东西。"
宇文开著车熟门熟路地直奔商业街。萧重轻向来没有异议,只管听他的就好了。
把车子停好,两人步行进入街区。两边林立的店铺已经点亮了灯火,各色各样的招牌和霓虹灯在冬日里的黄昏闪烁著光彩。
这地方对萧重轻这个本地人而言,还不如宇文来得熟悉。因为他的荷包从来不允许他在连锁超市之外的地方消费,就算曾经陪著妻子来过几次,也是在商场打折促销的期间。
宇文的脚步迈进了一家专卖店,店名是一长串英文,萧重轻不认得。全透明的落地玻璃窗里映照出里面的陈设,堂皇得让萧重轻这种已经属於无产阶级的人望而却步。
"磨蹭什麽?"宇文已经进门,回头催促了一声,萧重轻连忙跟上。
站在这种一件衣服抵得上自己好几个月薪水的地方,萧重轻觉得自己分外寒酸。穿了好几年已经老旧的鞋子,布满细小褶皱的长裤,春季大甩卖时买的土气羽绒外套,为了能在里面多穿些防寒的衣服还特意买了大一号的,现在松垮得几乎不像自己的衣服。
尽管导购小姐并没有对他投来别样的视线,萧重轻还是非常的不自在。很快,宇文挑了件黑色的毛领外套替换了原来那件稍薄的,看起来是为了避免再次感冒。
虽然早就看惯了宇文的容貌,却在此时此刻更加发觉到这个男人令人注目的英俊。
强悍的,桀骜不驯,像某种生猛的野兽,带著一种野性的优雅。
宇文结了帐,拍了下萧重轻,"发什麽呆?"
萧重轻看著他的脸,说道,"宇文,你长得真的很好看。"
"哈!"宇文笑,"对我动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