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了一段时间,我已经把几百个频道从头转了一遍,又从尾巴再转了回来,我丢下遥控器,明白了这不能帮我找到答案。
关掉电视后,就只听到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响。时针、分针和秒针还持续规律地移动,但为什么我的时间却停了下来?
时钟规律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至极,我心里一阵恐惧,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壁钟旁,用尽全力地把它摔到地上。
干!他妈的瑞士钟表,外壳都摔得稀巴烂了,但指针还继续在走,我抬起脚用力地踩了几下,踩得里面螺丝齿轮都掉出来了才甘愿。
我走回房间,把床头放的电子钟也砸了。
干!他妈的德国电子钟也那么坚固耐摔。转眼看到我的手表,我却没办法狠下心来破坏它,那是我二十岁生日时,李翰文送我的东西。
我一定是精神衰弱!我躺在床上,只觉得这待了二十年的家,安静得吓人。
我拿起手机,拨了个我最常打的电话,响了很久快切断时,对方接起来了。
「Hello,有什么事吗,宝贝?」他学着花轮的腔调,听筒传来嘈杂的背景声,李翰文应该是在上课的途中,把机车停在路边接电话吧。
「今天几号?」
「啥?」
「今天几号?」
「十八号,你怎么……」
我打断他:「你昨天有和我一起喝酒吗?」
「昨天?没有啊,我昨天一整天没见过你,只有晚上通了电话。」
我拿着手机,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直到李翰文焦急的声音传来,我才恍然回神。
「我有事跟你讲,过来我家吧。」
连我都听得出来,自己现在的语气多么无助又无奈。
话筒那边只沉默了一下,传来:「你等着,我现在过去。」然后便切掉了。
短短的几分钟等待,却让我第一次觉得如此漫长,如果现在置身在梦中,也会有这么清楚的时间概念吗?
我听到了李翰文的车转进我家楼下,然后熄火。
门铃响起,我一动也没动,瘫在床上。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打开大门进来,叫了我两声后,便听到他的脚步声上来了,没有丝毫迟疑地直接到了我房门口,然后门打开。
我抬头,看到他站在门口,连安全帽都还没摘掉。
「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很不对劲……有人找你麻烦吗?外人乱我兄弟者,必杀之!」
我忽略他的搞笑:「如果,」我有些迟疑,闭上眼努力不让声音发抖:「如果我说,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件非常荒谬的事,虽然荒谬至极,但它确实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这样你……相信我吗?」
李翰文沉默不语地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久到我只觉得一颗心直坠冰窖时,他伸手拿掉他的安全帽,走到我床边来,蹲下来与我平视。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他眼神里的坚定,让我觉得勇气顿生,就好像是天塌了他都会陪我一起撑。
我咬咬牙,从床上坐起身开口说:「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他愣了一下,似乎是完全没预料到我开口又问如此的事:「星期三,是……十八号吧。」
我闭上眼睛,果然……
李翰文见我不说话,问道:「今天十八号,有什么问题吗?」
睁开眼睛,我苦笑了一下:「今天十八号,这就是问题了。」
当我说出今天是我过的第三个十八号时,李翰文眨眨眼睛。露出不解的样子:「阿鬼,你还是说中文吧,我听不懂。」
我稍加地解释一下,只见他张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怎么……」他坐到了地上,虽然一脸的不敢相信,但他的眼睛还是直直地盯着我,没有任何回避或怀疑。
我欣慰地笑了一下,至少有他对我是毫无保留地相信着。
「要看证据吗?」我瞄了一下手表,时间刚刚好,「等一下……我的手机会响,是简讯,再几秒就好。」
手机就像是特意等我说完才响起。我将手机拿到他面前,「是个叫大头的同学,说教授点名,叫我去上课的。」
他按了几下,看完之后他放下手机,脸上写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突然想起那部电影《Groundhog Day》里,Bill
Murray也陷入了这样的困境,时光停留在那一天,不断循环。最后他改变了自己,并找到真爱后,魔法就解除了。
我一直认为这是神给他的考验,让他从错误的人生中找到正确的方向,让他彻头彻尾地改变自己的价值观和思考,并让他找到人生道路的伴侣……
这是代表我也能有从中解脱的一天吗?如果我能改变自己,并找到真爱?
这样也很奇怪,我不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什么偏差,也没有什么需要改变,我相信任何认识我的人都会这么认为……倒是爱人那一项我还没有。
真爱这种梦幻、骗小女孩的词语,让我打了个寒颤。
突然又一阵作呕感,我伸手捂住了嘴。李翰文看到,忙问我说:「你还好吧?是生病了吗?」伸手拍抚着我的背。
我把那恶心的感觉咽了下去:「没事,只是连着两天的狂喝,我觉得好像快醉死了。」
李翰文好像这时才注意到我浑身的酒气冲天,皱眉道:「连喝了两天?你是指前两个十八号吗?」
我笑说:「是啊,两天都是你陪我喝的呢。」
李翰文突然不说话,彷佛陷入了沉思。
半晌后,他抬起头来问我:「你是说,虽然你周遭的事物环境,会在你起床后自动回溯到十八号,但是你身体的状态却会延续下来?」
我抓抓头说:「好像是这样吧。」
「你试着找过吗?任何可以证明的东西?」
我摇摇头。我每天一睁开眼,身上都穿着睡衣,就算前一天我连澡都没洗就上床睡也一样。
我心中一动,拿过我的包包翻找。李翰文见状问道:「找什么?想到了吗?」
「我想找笔记纸……」昨天我写着十九号的笔记纸。
「……该不会是什么神奇笔记本吧?」他打趣道。
「那我要写:李翰文,三月十八号晚上九点,死因:马上风。」我真讶异自己还有闲情逸致陪他开玩笑。
我翻找了一下后,随即放弃,叹了口气,果然什么也没有……
他见我陷入沉默,拍了拍我的脸:「别沮丧,我今天陪你,一整夜不睡到明天早上,就看看时间要怎么回到十八号!」
我满怀感激地看着他,随即又想到,如果又回到十八号怎么办?
李翰文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我想只要都不睡,应该能顺利的度过吧。」他盯着旁边,问道:「那是啥东西?」
我转头一看,拿起那东西来说:「本来要送给仪清的项链,但分手了没送出去,连送你了两天,你忘记了吗?」问完才想到,他怎么可能记得。
李翰文伸手接了过去,拆开来说道:「那再送我一次吧,就当作我陪你熬夜的代价好了。」
我帮他将链子系在手腕上:「靠,这也太贵了吧,如果是当约定三生的信物我就送你。」
他噗的一声笑出来:「都好,反正今天我会陪你的。」
「如果……」我说不出口。
他盯着我:「我要告诉你,如果说,你真的又回到十八号时,别再喝酒了,也不要做任何伤害身体的事,毕竟你的身体不会恢复到原本的状态,一定要抱持希望,相信着一切都会有回归正常的一天,想想你有什么该做的事,纵然再绝望……也不要……
「because that is not for you to decide,all you have to decide is what to
do with the time that is given to you.」(注:电影〈魔戒〉台词。)
你无法决定命运该怎么安排。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时候来临时,决定自己该怎么做。
我听到他突然冒出来的英文,是我们都很喜欢的电影里的台词。
我紧抓了一下他的手,现在我已经没有其他退路了。
今天我们都没去上课,李翰文陪我在家待了一整天,我用电话解决了分手的事,他也用电话第三次推掉了原本的约会。害他三次没约到会,我倒是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反正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个晚上而已。
晚上爸妈回家后,我跟他们解释说李翰文是来探病的,不过我想我说的话老妈应该完全没听进去,他们看到李翰文都很开心,尤其是老妈,拉着他嘘寒问暖,一副巴不得李翰文是她亲生儿子的样子。我上前去把他拉开,脱离那只母狼的爪子。
晚饭非常的丰盛,老妈像是要炫耀她的手艺似的,准备了一桌子的料理。李翰文也很殷勤地帮爸妈夹菜倒酒,左一句叔叔、右一声姐姐的哄得他们好不开心。
我心里暗骂,这家伙真是会拍马屁,恐怕也是这样骗的前女友们服服贴贴,所以才没有人来杀他一刀,治他的始乱终弃。
妈问他,什么时候要下聘娶老姐,他还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们现在都还年轻,结婚的事要等毕业后再说,更何况,我现在还是个不事生产的学生,起码要等到事业有成之后,我才能堂堂正正、风光地迎娶咏馨。」
……这唱的是哪出戏啊?看来爸妈还有李翰文自己,都已经认定他是我们家的准女婿了。幸好老姐没回家,否则听到他们随便就帮自己安排了终生大事,八成会翻脸。
晚上他说要住在我家,老妈急急忙忙地就要去准备客房,李翰文说,都快要是一家人了还客气什么,他睡我房间就好。
……靠!
回到房间后,门一关上,阻隔了刚才和乐融融的气氛,强装出来的笑脸一下子垮了。有些沉闷紧绷,毕竟我们心里都很紧张。李翰文道,来说说话吧。
我们坐在床上,天南地北的聊着,大多是我这几天的经历,李翰文听到我被连甩三天的事,笑得合不拢嘴,指着我幸灾乐祸地说:「这是给你这个冷血、不懂女人心的家伙最好的报应。」
我只能说,我在短短三天内已经被甩习惯了。
然后他又想教我怎么泡妞,连听了两天,他今天竟然又能讲出另一番大道理。他得意地说:「你来找我,我每天跟你讲一些妙招,包准你受用一辈子。」
听到一半,老妈还端着水果点心进来,平常我在家时从来没那么做的。我酸酸地嘲讽他说,你来当我家孩子好了,李翰文很不知羞耻地说,他很快就是半个儿子了。
很快的,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了。
看着秒针一步一步缓慢地就要指向那关键的第一步。屏气凝神,我们一起小声倒数着:五、四、三、二、一、零!
同时,我们设定好的闹钟一起响起。李翰文看到计算机和手机的屏幕都显示着十九号,不禁大声欢呼起来,我赶紧阻止他,骂道:「小声点,你想吵醒我爸妈吗?」
然后我们走出房间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来到客厅打开电视,把音量调到最小。看着今天的新闻,我祈祷着,早上能再看到同样的东西。
回到房间,我提议道,要不要煮些咖啡来?
李翰文斜眼看我:「你当大学生爆肝爆假的喔?什么时候要用到咖啡了?」
他自信满满,我也只好作罢。不过他说的也对,每次期中期末考或是要交报告时,动辄两、三天没阖眼,更别说每三天一夜唱、每五天一夜游了。
我们继续坐在床上聊天,随着时间流逝,只觉得眼皮愈来愈重,李翰文也开始打哈欠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等我一回神,发现我们都躺在床上了。
虽然情况有异,我却只想着,我们多久没睡在一张床上了?
以前他来我家,我们都是疯到筋疲力尽,随便倒在我的床上就睡。但后来,他却开始睡客房或打地铺,直说我的单人床不够两个大男人睡。
去他家也是,他一定在柜子里准备了另一套床垫给我。不过,以前的我不在乎……
这时,李翰文勉强撑起上半身,说道:「好像怪怪的,这时间不应该那么想睡的。」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脸颊,让我已半闭的双眼睁开来,「别睡着了,醒醒!」
可是话一讲完,他也倒回床上了。
「可恶,怎么会这样。」他咬牙切齿讲出来的话,这时也听起来疲软无力。
他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手,然后也掐了我一下,不过还是没办法阻止涌上来的睡意。
我眼睛快闭上之际,他握住了我的手,温暖的手掌没有什么力道,「你听着,别睡,等我说完。」
我侧头抬眼看他,朦胧里已经看不清他的脸了。
「如果你又回到了十八号,不管如何,打给我!无论你说什么,我每次都会相信。如果你没办法跳脱这个停滞点,我每天都来陪你!记住,一定要跟我说,让我来帮你分担。我虽然不能跟你有一样的记忆,但我还是希望能与你一起面对……」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愈来愈低,听起来模糊不清。
虽然五感渐渐丧失,但在意识完全失去之时,我还是感觉得到,我的心为了他的话语在微微的发热。
第四章
我睁开眼时,晨光从半掩的窗帘间洒落,将我房间里的摆设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看得到一束束的光芒中飘飞的微尘。
今天吵醒我的,依然是老妈的声音。我摸着身旁空空如也的床,想寻找留下来的温度,但触手只有一片冰冷。我转头看了看钟,再拿起我的手机确定一下,然后只能缩回床上,用棉被掩盖住我的头,忍着即将满溢出来的泪水。
我还是回来了。
回到了十八号星期三。
我躺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对门外老妈的叫喊充耳不闻。
想着李翰文对我说的话,如果这是命运对我开的玩笑,我又该如何去应对?
想了很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抱持希望,一切都会恢复……吗?
我精神一振,突然有个想法:这是不是个时机,让我有机会去做平常做不到的事?
不过,我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是我想做或应该做的。
先参考Bill
Murray的作法好了。我记得他倒是做了很多蠢事,把妹、绑架土拨鼠、抢运钞车,以及发挥善心避免了很多本应发生的「意外」,他也学习了很多技艺:钢琴、雕塑之类的吧……还死了好几遍,用各式各样的方法。
我摇摇头,不能做有生命危险的事,虽然在电影里,主角每次死了隔天都会再复活,但是前两天经验告诉我,这在我身上似乎行不通,在我身上的痕迹不会消去,如果死了,应该就完了吧。
这是不是代表,我的岁月也在消逝?痕迹不会恢复,那应该也代表我身体的新陈代谢持续运作,身体的老化也没有停止。
在十七日见到的我是正常的我,但在十八号见到的我,会是陷入时光停滞不知道多久的我。
我很担心,如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我一天天的变老,总有一天,我在十八号见到的人会说:「哇,你怎么一夜之间变了这么多?」
应该不会那么衰吧?如果到最后会是这种结果,我宁愿自我了断。
但如果是李翰文,说不定他能接受我的改变。我记起他昨晚所说的最后的话,拿着手机,迟疑着要不要拨给他。
我体认到李翰文之于我是多么的重要。之前对他交的女朋友们,或是在餐桌上讨论着他与老姐,我都很不以为然。
我直到此刻才有点明白,那种介怀,那刺在心里的小小的针,是嫉妒……吧?
我懊恼地抓着头发,这种感情我没经历过,还不能确定,说不定只是一时迷惑。在遇到困难时,人人都会对陪在身边的人产生好感,而这种感觉,只是我的小气和依赖心在作祟罢了……而且,我现在没有时间去想那些问题,横在我眼前的是更大的难关。